郁林庄记

　　临安城里好生热闹，谢然道：“定是这临安城里的大户人家有喜事，所以城里才这般热闹。”
　　李晶儿道：“谢氏有喜事的时候，镇上也是这般热闹？”
　　谢然道：“那当然，这样的大户人家在镇子上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有喜事必然影响整个镇子。不过现在看来，这户人家的规模当比谢氏大的多，否则如何影响一座城池？”
　　李晶儿道：“江南水氏添丁进口，当然是大事，只不过水氏也只能影响这一座城。谢氏一旦有风吹草动，即会影响整个武林。”
　　谢然道：“昔日我谢氏覆灭，当真影响了整个武林吗？”
　　李晶儿点了点头。
　　谢然又道：“可是今时今日的江湖却是风平浪静。”
　　李晶儿道：“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包括鲜血、伤痕、恐惧。尤其江湖并非属于哪一家，哪一个人，江湖中新人来旧人去，从来没有谁会一直留下。”
　　水莲安排了足够多的人手在临安城里迎接，李晶儿看着水莲给出的阵势，无奈地笑了笑。
　　李晶儿问道：“乞王府被问罪，你那个哥哥怎地没有见风使舵？”
　　水莲道：“我们这样的家族还是少问政事的好，何况朝廷也是封锁了消息，我们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往后再出什么变故，那可就麻烦了。”
　　李晶儿道：“如若乞王府土崩瓦解，水氏岂不是要受牵连？”
　　水莲道：“朝廷什么都查不出来，不用怕的，何况这样的家族迟早有一日会被朝廷铲除，任你如何小心谨慎，都逃不掉的。”
　　水莲的话让李晶儿想到了谢氏，这是否就是谢氏的结局？
　　李晶儿问道：“你那个长兄得了一个儿子？”
　　水莲道：“哪是他呀，是我一个堂兄，得了个儿子，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想你了，所以请你来。”
　　李晶儿看着水莲，并不说话。
　　水莲继续道：“好吧，还有那天那个镖师身边的那个人，我知道他是你身边的人，你怎么没把他带来？还有啊，他叫什么名字？”
　　李晶儿道：“你可没让我把他带着。”
　　水莲撇了撇嘴，有些难过。
　　李晶儿道：“你想让他来，我让人把他召来就是，原也不难。只不过，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才行。”
　　水莲道：“我缺个护卫，我看他为人不错，口齿伶俐，让他做我的护卫我不会觉得闷。”
　　李晶儿笑道：“缺护卫找你哥哥要去，你倒打算起我的人来了。”
　　水莲摇着李晶儿的胳膊撒娇道：“好姐姐，就借我一天，就一天嘛。”
　　李晶儿实在招不住，道：“他叫冯禄。”
　　冯禄当夜便到了。
　　这是水莲第一次看见有些风尘仆仆的冯禄，既不是镖师，也不是跟班，是一个标准的江湖客，着实让水莲有些心动。
　　与冯禄一同来的是夏月影，看见赖着不走的水莲着实有些生气，冯禄见着夏月影脸色不对便知有事，三两句便哄得水莲随他出去了。
　　夏月影道：“前线传回的消息，说花将军失踪了。”
　　“失踪？”震惊和不安的情绪瞬间包围了李晶儿。
　　夏月影继续道：“花将军此前不知用何方法找到了被安排过去的兄弟，说了几句话便走了，大军捷报频传，前几日前方的兄弟忽然失去了花将军的行踪。”
　　李晶儿问道：“他那日说了些什么？”
　　夏月影道：“只是问了主人的近况，让我们传话与主人，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回来。”
　　“还有什么？”李晶儿又问道。
　　夏月影道：“没有了。”
　　李晶儿道：“四哥知道吗？”
　　夏月影道：“已经派人传话回去了。”
　　李晶儿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四哥有安排了，立刻通知我。”
　　“是。”夏月影退下后却守在门口未曾离去。
　　李晶儿呆坐屋中已不知多久，被夏月影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李晶儿只隐隐觉得窗外有些许火光，和人来人往的叫喊声，似乎很慌张。
　　夏月影闯进来道：“水氏屋宅大火。”
　　李晶儿推开窗看去，火光已将临安城照成白昼，李晶儿问道：“冯禄回来了没有？”
　　夏月影道：“没有。”
　　水氏屋宅周围远远地围着城里的居民，能帮忙的都提了桶端了盆来，却是丝毫用处也没有。
　　李晶儿踏上窗台，提气越出，往水氏屋宅而去，夏月影的轻功虽是罕见敌手的，却也跟不上她，等他追到火场周围，李晶儿早已进去了。夏月影实在不知追进去能否找得到自己的主人，只得在外听得周围人议论。
　　听得不多时，夏月影听见耳边一声呼哨，知道主子已经安然退出，当下也悄悄离去。
　　李晶儿只抱出一个幼女。
　　夏月影道：“属下听人议论，说这大火来的奇怪，水氏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家业，居然没有人能逃出来。”
　　李晶儿道：“这火是有人故意为之，应当是好多处同时起火，放火之人在要道处浇上了油，势必要烧光水氏所有人。”
　　李晶儿放下怀中熟睡的孩子，道：“找到冯禄，我猜水莲应当是躲过了一劫。”
　　“是。”夏月影得令便出门寻找。
　　大火越烧越旺，冯禄回来时怀中抱着昏睡的水莲。李晶儿问道：“看见了什么？”冯禄道：“那火是瞬间起来的，丝毫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水莲姑娘一个劲地往回冲，属下实在没办法，只好将她点晕。”
　　李晶儿道：“你做的对，等她醒了，你告诉她，我救了个孩子回来，让她去看看那孩子是哪家的。水莲交给你照顾了。”
　　“是。”冯禄领命。
　　李晶儿安排好水莲后，便看见了一身便衣的任染，任染道：“属下尚未进城就看见火光了，这个时候一身夜行衣反而不便，就干脆换了便衣出来。”
　　李晶儿挥挥手，道：“有什么事情吗？”
　　任染道：“上官少爷的意思，还是请您尽早赶回山谷。”
　　李晶儿沉默了一会，道：“好。”
　　水莲很快就醒了，那个被救出的小女孩也很快就醒了，抱着水莲不肯撒手。水莲对李晶儿道：“这个孩子是我一个哥哥家的女儿，叫水兰湘。姐姐，我不该说那话的。”
　　李晶儿不知该如何安慰，可是她又必须尽快回去，水氏大火若是朝廷所为，必然会有暗杀手清理有可能还活着的人，只能将这二人带上，让县令将他们安置在县城里。
　　童元已经返回山谷，似乎是萧起云让他回来的。李晶儿便将水兰湘交给童元，让童元教她医术。
　　李晶儿知道事情既然发生了，再做多想也是惘然，可是亲眼见着的事情，要想立刻忘掉，难度还是很大的。更何况水莲离她很近，无论如何她要关注水莲的情绪。
　　李晶儿总觉得有一丝危险的情绪离自己越来越近，李恪总没有指示，花未心依旧没有任何消息，萧起云夫妻与萧让不知生死。
　　上官飞亲自送来新茶，陪着李晶儿说几句话。
　　李晶儿道：“林家姐妹呢？怎么总不见她们？”
　　上官飞道：“都在门外呢。见你情绪不稳，不知该怎么安慰你。”
　　李晶儿笑了，道：“所以她们把你找来了。”
　　上官飞接话道：“所以连送茶这种事我都做了。”
　　李晶儿道：“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郁林庄属下这么多人，真正能摆平我的只有你。”
　　上官飞道：“可能以后能摆平姑娘的，只有花将军了。”
　　李晶儿道：“找到他了？”
　　上官飞道：“姑娘放宽心，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乞王府那边庄主已经交由柳蘅兰刘珏全权安排。大军还朝的日子不远了。”
　　李晶儿道：“我们去看看。”
　　上官飞道：“姑娘若想去，还得改变一下容貌，毕竟那是皇城脚下，查得严。”
　　李晶儿知道有这么一门易容术能改变人的相貌，却不知上官飞之妻孙氏便是此间高手。
　　李晶儿走前还得去看看水莲，见着水莲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便专心准备出门。
　　那孙氏原是江湖中人，江湖中那几个出了名的易容高手皆受过她的指点，即便她今时已不在江湖，也仍是天下第一易容高手，只是她后来跟着上官飞走了，放弃了一切唾手可得的身外之物。
　　当李晶儿问她为何爱上上官飞时，孙氏这么回答他：“他这个人喜怒不轻易形于色，我跟他走，其实也是一场赌，赢了，我幸福一辈子，输了也是此生不悔。他很奇怪，因为正常人从不会轻易涉险。他又很厉害，就算是再危险的事，他也可以稳稳当当地完成，然后全身而退，甚至不留任何他来过的痕迹。他第一次离开时，我就怀疑过，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么一个人，我为了证明我不是做了一场梦，四处找他，可是依旧没有他的任何蛛丝马迹，直到最后还是他自己出现的。”
　　孙氏道：“他原是不赞同你去的，可是明知拦不住你，所以将我叫来，冒一冒这个险。”
　　孙氏的本事李晶儿是认同的，上官飞再见她时显然是迟疑了。所以上官飞陪着李晶儿来到京城时，负责搜查的守卫对他们并没有产生丝毫怀疑。
　　京城里比往常热闹了许多，乞王府比往常冷清了许多。
　　李晶儿觉得，至少褚丞相是很疼爱那个已经逝去的女儿的。
　　萧让褪去世子的外衣，更像个江湖人，站在李晶儿面前，很冷静地说着最近发生的事，和褚丞相的事。
　　“褚大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利用职务之便，配合童元偷偷帮柳蘅兰进出乞王府，帮刘珏隐藏身份，他做这些太危险了。”
　　李晶儿道：“你向他打听花未心的行踪了吗？”
　　萧让道：“问了，他所知道的，只有前线的战事，皇帝很看重他，其他的我们不敢妄自揣度，沙场无情啊。”
　　李晶儿道：“你出来太久了，再不回去会被发现。”
　　李晶儿说得没错，乞王府中已经有人在找萧让了，不过找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萧起云。
　　离大军进城的日子越来越近，京城里越来越热闹，乞王府越来越冷清。
　　死神似乎也越来越近。
　　李晶儿永远都记得大军进城的那一日，浩浩荡荡的大军却不见大帅。大军中间重兵护拥着的那辆大了好多的马车用大量白布装点着，走在前头的那个人便是上一次出游时花未心带在身边的护卫，水氏花会上替花未心送簪子的也是他。
　　上官飞觉得李晶儿冷静的有些太过分了。自从那一日皇帝在城楼上追封花未心之后，李晶儿再未做出任何举动，直到花未心的心腹护卫来找她。
　　那人一身夜行衣，跪倒在李晶儿面前说着一些惊人的秘密。
　　皇帝也的确想杀花未心的，但是不能直接下手，于是花未心战死便名正言顺了。
　　大军中的确被皇帝安排了人手，任务便是制造花未心“战亡”这一“事实”。
　　花未心发现了这个秘密，做出了应对，但是也被对方发现了，于是对方留了后手。花未心只保下了这个跟了他许久的心腹。
　　花未心留了一句话给李晶儿：切勿自涉险境。
　　李晶儿想留这个护卫在身边，但是这护卫却道：“末将谢姑娘好意，我家将军没有爱错人，可是末将必须回去，哪怕那是地狱也得回去，否则末将便是辜负了将军。姑娘此番离去，需谨记，远离朝廷，越远越好。”
　　李晶儿终是没有强留那护卫。
　　谢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带来了萧起云的安排。
　　“柳蘅兰和刘珏都在王府里，萧起云已经全部安排好了，请姑娘等他的消息，马车在城门外等他。”
　　“好。这事你来联络。”李晶儿挥挥手，谢然领命便离去了。
　　这夜色意外地好，乌云遮住了月亮，也遮住了人的眼睛。
　　李晶儿的马车停在城外，终于在暴风雨来临前等来了萧起云。
　　刘珏道：“主人，宰相大人说，花将军心腹护卫因伤心过度，昨夜追随花将军而去。”
　　李晶儿的嘴角扯出讽刺的一抹笑容。
　　大雨瓢泼而下，似一个人有无尽的委屈无处诉说，上官飞恍惚觉得眼前的李晶儿似与某个人的当年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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