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庄记

　　郁林庄大公子李由娶了李氏以外的人，那家姑娘姓谢。
　　谢氏嫁入李氏一年后方才有孕，李由念及爱妻已长久不见亲人，便陪同其返乡养胎，始有书信往来，尔后就没了消息，庄中长老们心急，向庄主李恪提议，派遣一人赴谢府询问。李恪背着手，在议事厅里来回走动，听着下首长老们议论着人选，选来选去，皆是庄上有些地位的清客，这李恪在兄弟们中排行第四，下头还有一个弟弟，名唤李修，李修道：“好歹谢氏是大家族，说起来他家姑爷是李氏的嫡系大公子，为何来拜访寻人的却非兄弟？各位长老，李氏虽立于山河之外，也不能不顾世俗。”庄外却在此时来了信使，在李恪耳边耳语了一阵，李恪便遣散了众人，又让李修召集了众兄妹。
　　李恪随手捞起几枚棋子，放在手心里哒、哒、哒地敲着，老二李傲跟着李恪的节拍皱着眉头，屈起指节轻扣桌子。李晶儿道：“出什么事了吗？”
　　李傲道：“恐有变故，否则你四哥不会这么紧张。”
　　李恪道：“庄外传回的消息，谢氏恐生变故，我们需亲自走一趟。”
　　李修道：“四哥你肯定不能去，家中需有人坐镇，我们都去也不行，恐生嫌隙。”
　　李晶儿道：“我去吧，我还没去外头看过。”
　　李傲点了点李晶儿的额头，道：“你果真没出去过？我可记得你差点把人家吓死。出去玩了半天，硬是把于家那几个做事精明的孩子闹的人仰马翻。”李傲此话惹得众人大笑。
　　李恪却道：“晶儿去也好，带几个亲信，我们在背后帮衬。”
　　李修道：“是该帮衬点，否则又吓着谁，或者是伤着谁了，又该谁来处理这些事？”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再看李晶儿时，脸早已拉的老长，只李恪未曾展露一丝笑容，众人见状也止了笑，此事便就此定了下来。
　　李晶儿上有五个哥哥六个姐姐，只因出生时历经波折，几近殒命，长辈皆云听天由命之时，竟也将她养大。
　　彼岸花期还未至，李晶儿已经坐在花田边等待绿叶凋零。
　　李傲排行第二，擅斫琴，此刻正赶着天气在给新斫的琴上生漆。李傲说许多人都对生漆过敏，将李晶儿赶的远远的。
　　几年前李傲得了一块存放逾三百年的老杉木，那时他就说：“将这块木料斫成一张琴，晶儿一定喜欢。”老杉木在李傲的手里慢慢成了型，李晶儿取来信手按住七弦听了听按音，音色中特有一种古韵。“二哥斫的琴，晶儿最喜欢了”李晶儿扬起头，冲着站在身旁的二哥笑，无意间和李恪打了个照面。
　　李恪背着手，调笑李晶儿道：“还是一副孩子模样，在背后帮衬你，恐怕得累死我们。”
　　李晶儿撅起嘴，道：“四哥可以不让我去嘛。”
　　李傲取回琴板，道：“跟你四哥去屋里，好好听着。”
　　这里是用山间的翠竹搭起的屋子，琴棋书画一应俱全，屋子正中央放着的却不是书案，而是一整套的茶具。
　　李恪于茶案正首坐下，打开茶叶罐开始取茶磨粉煮水。那茶叶罐已是老古董了，虽有斑驳印记，却也色彩鲜艳。
　　李恪忙着手上的活，与李晶儿聊着过去的事。那些他们经历过的和未曾经历过的事，都变成了文字，被写在山庄事纪里，后来人只能根据文字，去赋予它感情。
　　茶好了，李恪将描了渔樵图的茶碗放在李晶儿面前，道：“这是今日茶农刚送来的新茶，尝尝吧。”
　　李晶儿端起杯子，闻着茶香，却是心不在焉。
　　李恪道：“大嫂是外来人，这想必你也知道。大嫂婆家姓谢，是今时江湖上第一大家族，你出去了，先去那问问。”
　　李晶儿问道：“四哥，什么是江湖？”
　　李恪竟也一时语塞，什么是江湖，该怎么解释？李恪愣了愣，道：“一群会武功的人明争暗斗的地方。”
　　李晶儿似懂非懂，却也不知该如何继续问下去。
　　李恪道：“把玲珑和曹天奇都带上，毕竟他们和你最熟最亲，又都是在外头混迹过的人，还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用着也放心。”
　　李恪顿了顿道：“只一点，凡事小心，冷静处事，不管遇着什么事，多留个心眼，多想想总是没错的。”
　　李晶儿点点头道：“全听哥哥们安排。四哥，这茶叶我可以带一些走吗？”
　　李恪道：“你大嫂家若还在，会有更好的茶叶。”
　　李晶儿笑了笑道：“再好，也不是四哥给的呀。”
　　李恪无奈摇了摇头，怎地都无法回绝这个丫头提出的任何要求。
　　李晶儿又突然问道：“祈儿那边和他说吗？”
　　李恪叹了口气，道：“先瞒着吧。”
　　算定的出行日已到，李恪早早地备下了桂花酒和精致的点心。曹天奇奉命请来了李晶儿，打点行李的事情就打发别人去做了。
　　李恪道：“昨晚二嫂命人送去的琴衣喜欢吗？”
　　李晶儿问道：“二嫂平时送琴衣都是亲自来，怎么昨晚是别人送来的。”
　　李恪似乎不打算回答，只是道：“你二姐动手酿制百花酿了，等你回来就能喝上。在外头别贪玩，好好练琴，记得常回家信，让天奇送出就行。”
　　李晶儿笑道：“四哥，晶儿练琴，什么时候让你们操心过。”
　　是啊，这丫头是个琴痴，一日不摸琴，一日不开心，还真是没叫人操过心。
　　郁林庄山口连接着一片水域，出庄必由此路而行，接驳的竹筏早已奉命等候。
　　竹筏载着李晶儿一行人穿梭在山中，由沿岸接驳点护送至山外的镇上，镇上客栈里已打点妥当，一应物品也装上马车。玲珑姐妹将李晶儿扶进马车，便一个车里一个车外坐定。曹天奇向诸人抱拳道声离别，亦跳上马车，挥鞭驾车离去。
　　且说那玲珑姐妹，一个叫林雪玲，一个叫林雪珑，原是一对孪生姐妹，只知其父林氏，原本是朝堂上的落魄将军，其母陈氏，出身江湖，曾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人不见血”陈穴，身怀六甲时与丈夫走散，尔后生下了这一对孪生姐妹，直到这两个孩子孤身流落江湖，被李氏族人救起，也没能打听到失踪父亲的任何消息。只是这姐妹两长得一模一样，这车里车外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倒叫人有些发愁。不过李晶儿和曹天奇自是分得清，并肩而坐的当然是夫妻，自己身边的当然是妻子，这坐外头的当然是姐姐。
　　李晶儿正在车内打坐，便听着掀帘子的声音，曹天奇道：“小姐，天色不早了，这里正好有家客栈，我们就此歇下，明日再赶路，如何。”
　　许久，李晶儿方才睁开眼睛，道：“好。”
　　入夜，一切打点妥当，曹天奇仍垂手立于门口，李晶儿瞧了一眼，道：“你去休息吧，此处无人认得我们，想来不会有事。”曹天奇道了声“遵命”便退下了。
　　李晶儿临窗而立，看着这个安静的小镇，打更人敲着竹棒子走街串巷，镇子上亮着灯烛的人家少之又少。
　　一种不安的情绪萦绕着李晶儿，直到东方日出。一行人重新上路，赶在黄昏之前到达谢家镇。
　　谢家在城里算得上是大户人家，更兼武林第一家族，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能很快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很快，曹天奇就从旁人的闲聊中知道了一些似乎不得了的事情。
　　谢家出了惨案，似乎无人生还。
　　曹天奇先找了家客栈将众人安置下来，便出去打探消息去了。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林雪玲站在客栈院子里等待丈夫归来，可是眼看着月亮从东边移到了头顶，仍旧不见曹天奇归来。林雪珑从李晶儿的房间里退出，来到姐姐身边，问道：“姐姐，要不要出去找找。”
　　“不用罢，我们初到此处，应该不会有什么仇人。”林雪玲蹙眉道。
　　月亮已然西斜，曹天奇方才垂着头慢慢走进院中。院中已无人，只剩下李晶儿的屋中还亮着灯，曹天奇还不曾想好该怎么说，所以他打算先回自己的厢房，哪知此时，李晶儿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但见林雪玲站在屋门口道：“天奇，七姑娘叫你。”
　　李晶儿坐在书案前，曹天奇不说话，站在书案前低垂着眼眉。
　　许久，李晶儿道：“说吧，打听到了什么？”
　　曹天奇缓缓回道：“谢氏的确出了案子，而且是灭门血案，百姓传言，谢家上下无人生还。”
　　“那官府呢，查出是谁了吗？”林雪玲问道。
　　“官府什么都没查出，早撤了案子。”曹天奇道。
　　“撤案子？为什么要撤？”林雪珑也耐不住了。
　　“就算不撤，也是个无头冤案。这衙门从来查不出什么结果。”曹天奇道。
　　众人看看李晶儿，却见她扶着额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许久，李晶儿道：“他们不查，那便由我们查。”
　　次日，曹天奇在掌柜处压了银子，请留客房三天，那掌柜的看多了江湖上的事，自然省得该怎么做。
　　谢家世居城里，当然是城里的消息最多，曹天奇带着两个姑娘随意在城里走走，已经听到了不少关于谢家的传闻，只是传闻太多，说什么的都有，林雪珑道：“有说谢家是被一把火烧光的，有说谢家是被一批刺客杀光的，还有说谢家出了内鬼，一家子都被毒死了，这说法这么乱，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林雪玲道：“到底怎么样，我们去谢家看看不就知道了。”曹天奇却道：“我们不去谢家，命案现场到底如何留给姑娘查，我们出去看看江湖上有何反应。”谢家为武林第一大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连整个武林也如遭受大地动般了。
　　曹天奇带着林氏姐妹两往这城里最繁华的地方去，最繁华的地方必然有乞丐出没，有乞丐的地方必定是江湖。
　　那些个小乞丐，大约也是这世上最守不住口风的人。
　　不出曹天奇所料，城里最大的酒楼后窗口下蹲着的那两个小乞丐，正在议论着谢家的血案。其中一人道：“谢家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一人道：“谁知道呢，说什么的都有。不过长老们倒是急坏了。”
　　“为什么？死的是谢家的人，跟咱们又没关系。”
　　“你想啊，谢家是武林第一大家，这次血案又是一夜之间的事，那谢家在武林中立足依靠的可是实打实的功夫啊，这么容易就没了，就算是谢家出内鬼，那也得外头有个足够厉害的人物才行，可那人是谁没人知道，这接下来该哪家出事可谁也不清楚。你说长老们能不着急吗？”
　　“也是啊。可是如果只是谢家的宿世恩怨呢？”
　　“你懂什么，江湖上的事，谁都说不好。再说了，你想想，前头有程大侠的死，江湖如果再这么下去，可就没多少人了。”
　　曹天奇听罢，心下已了然，连武林第一大帮都没有任何消息，这谢家的案子是真的震动了整个武林。林雪玲看向曹天奇，曹天奇看了一眼窗外，道：“我们出去一趟。”说罢丢下一锭银子，带着两个姑娘，盘下一辆马车，直奔城外而去。
　　曹天奇出身江湖，此番出城，当然是再归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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