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顾母怕儿子反悔，匆忙查黄历，看到最近的宜嫁娶的日子是三日后，顾母立即拍板决定。因为顾府一直等着给顾延办婚事，准备的也充分，请帖早就写好了，洞房也收拾妥当。万事俱备，只等新娘。

　　这些日子赵司音一直呆在许清绝的小院。上次听到顾延的话以后她一直没有勇气见他，每次听到顾延在门外喊她，都装作不在。最近倒是不用她假装，顾延直接不来了。
　　眼看太阳下山，赵司音打算上街转转。
　　赵司音先回了一趟竹园，收拾了几套衣服，又抱着一坛竹叶青回了城。她决定以赵司音的身份，去给顾延送酒。
　　走到顾府所在的街道上，只见顾府门前围着一圈人。赵司音奇怪地凑近，却看到几个护院正换下宫灯，安上红灯笼，另外几个正在门上贴“囍”字。
　　赵司音蹙着眉头，拍拍身边的老头，“老伯，这府里可有人要成亲？”赵司音不记得顾延有适龄的兄弟。
　　“嘿，姑娘，你也爱慕顾少爷吗？”
　　“老伯何处此言？”
　　“如果是的话，那你可要伤心喽，顾少爷要娶亲了！”
　　赵司音身子狠狠一震，手一软，很没有悬念的摔了坛子。
　　“小心！”坛子在落地前被人接住。
　　赵司音看向来人，道声谢，转身失神地往回走。
　　“清绝！不要酒了吗！”来人竟是许冲。

　　许冲这些天一直在忙活戏苑的事，终于得闲，心想买些东西给外甥女送去。没想到半路碰见许清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事重重，连他都没认出来。
　　许冲跟着赵司音晃回府，他看见赵司音眼神死寂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清绝，怎么了？”许冲招呼到。
　　“出什么事了吗？”
　　“你别愣了，有点动静！”
　　不管许冲怎么说赵司音都不给反应，他有些害怕地指着自己的脸，“我是谁，清绝？”
　　赵司音终于抬眼看他。
　　“你是谁？”

　　许冲震惊地看着一脸茫然的赵司音，“清绝你别吓我！我是你舅舅啊！我是你师傅！”
　　赵司音空洞着双眼，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我不是许清绝呢。”
　　许冲彻底呆傻了。他不知道许清绝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清绝，有事就说出来，别憋着。”
　　赵司音放下嘴角，眼神阴桀，“我不是许清绝，你信不信？”

　　看到这眼神我都打了个颤。我只在六百年前的一个修罗脸上见过这眼神，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我都因此而失眠。白烨察觉到我的惊恐，安抚地拍拍我的肩膀。

　　许冲被吓得匆匆退后几步，“你不是清绝你是谁？麻烦你别这样看我，像被鬼盯着一样。”
　　大叔，你现在就被两只鬼盯着好吗！
　　赵司音终于恢复了自然的表情，“我的确不是许清绝。”
　　看赵司音没有看玩笑的神色，许冲将信将疑地盯着赵司音的眼睛，赵司音也盯着他。
　　“你……真的不是清绝！清绝不会和我对视因为怕想起母亲。你是谁？”
　　“哈哈哈！”赵司音笑得开怀，“我演的果然不错，连她舅舅都被骗过了！”
　　赵司音敛起笑容，“你记住，我叫赵司音。”

　　赵司音！这次换许冲愣住。
　　赵，那个负心汉的姓氏！既然这样他接着问，“你在这里，那么许清绝去哪里了？”
　　“我在这里，她就肯定在赵府咯。”
　　许冲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眼前这人就是许秋娘的二女儿，许安和！
　　他二话不说就跑出去直奔赵府，既然赵司音在假扮许清绝，那许清绝一定在假扮赵司音。他必须赶快找许清绝问个清楚。

　　许清绝终于搬了新厢房，她正靠在榻上思考怎么杀了赵福荣。她这三年里最主攻的刀马旦，所以跟着许冲一直练武。许冲少年的时候学过武，还过了科举武试的乡试。据他说本身他都要上京了，却被外祖父拦住，这才留在家里写戏折子。
　　正想着，婢女通报清秋戏苑的许班主求见。许清绝让她把人迎进来。
　　许冲急匆匆地走进来，盯着许清绝的眼睛说，“你是清绝对不对！赵司音是安和对不对！”
　　许清绝扬起唇角，“聪明。”
　　“为什么！”
　　许清绝示意他稍安勿躁，“看到这房间的打扮了吗？这是新妇的闺房呢，你没看哪里都是大红的。”她一顿，“我要成亲了，其实准确点是安和要成亲了。”
　　“和谁？”
　　“顾延。安和她很爱顾延，我帮她允了婚事。”
　　许冲气极，“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这都什么馊主意！要不是我今天自己发现，你难道要瞒我一辈子！”他喘口气接着说，“你就不怕安和误会你？”
　　许清绝摇摇头，“她当然会误会，可那又如何？结局是她嫁给自己爱的男人就够了。”
　　“那你呢？你也爱顾延啊！”
　　许清绝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她不知道许冲是怎么知道的。然而她平静道：“我不会爱任何人了。”
　　“那好，等安和成了亲，你报了仇，然后你要怎么办！”
　　许清绝脸色一沉，“许冲，你问得太多了。我劝你嘴巴闭紧一些，走吧。”她唤来婢女送许冲出府。
　　许清绝坐在窗前，喃喃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夜无眠。

　　同样，这边赵司音一个人呆坐了一夜。她想过顾延可能会娶别的女子，却还是忍不住难受。都怪她自己，早知道没有希望却执迷不悟，活该有今天！
　　天亮时，赵司音洗洗脸，让自己清醒过来。既然顾延要娶别的女子，她纵使不甘，也只有祝福。她要上街，打听打听是哪个良家女子那么幸运。
　　赵司音走到顾府门外，拉住一个正在洒扫门口的小厮。
　　“劳驾请问，顾公子要娶的是哪位良家子？”
　　小厮抬头，和善地回答：“姑娘你可知我家公子，收有一徒？”
　　徒弟？她分明记得顾延说他不收徒的。
　　小厮看赵司音没有反应，“你真不知道啊？就是那赵府小姐赵司音啊。”
　　赵司音如遭雷击，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地问，“你……你再说一遍，谁？”
　　“赵府小姐赵司音。”
　　赵司音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欲坠。小厮赶紧把她扶到墙边坐下，“姑娘你也不要伤心，你总会遇到良配的。”他这些日子见多了因为少爷心碎的女子，见怪不怪了。
　　赵司音发愣，突然“呵呵”笑出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甚至笑趴倒在台阶上。小厮以为她疯了，躲进顾府。
　　赵司音低头趴在台阶上笑了很久，直到无声地趴到太阳下山。我没有听过那么心碎的笑声，声声泣血。在我以为她和上次一样哭累了睡着的时候，她又轻笑起来，抬起头，脸上一丝泪痕都没有。赵司音没有哭。

　　赵司音最后还是爬了起来，扶着墙回了府。一切都是她太傻，那么轻易就同意和许清绝换了身份。这下好了，许清绝成了赵府小姐，有了一个良家女子的身份，一番计谋终于得以与顾延成亲，自己则主动做了那可怜的牺牲品。
　　全是自己活该。

　　赵司音又是一阵笑，但却在顾延走进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清绝，我要成亲了。”
　　他看到赵司音的失魂落魄。
　　“清绝，你不高兴我娶别人的吧？”
　　“清绝，你之前说的我就当没听到，你跟我走吧。”
　　“清绝，只要你愿意，我带你私奔！”
　　赵司音终于开口，“你就那么不在乎你要娶的人吗？抛开她真的可以吗？”
　　顾延以为她在考虑自己的提议，“没事的清绝，如果不是你，娶谁都跟我无关。”

　　“娶谁都跟我无关。”
　　赵司音缓缓重复。
　　赵司音不看顾延，只低低说，“滚。”
　　她看着顾延颓丧而绝望地笑着离开。
　　呵，他们都爱笑呢。
　　许清绝啊许清绝，你现在乐呵了吧，满意了吧？你不就是看不惯我顶着你的脸吗？现在你可算是如意了对吧！
　　可是，我为什么要让你如意？
　　赵司音阴沉着脸，走到窗前，提笔，放笔，唤来信鸽，放了信鸽。
　　你不可能事事如意的，许清绝。

　　这一夜赵司音睡得很沉，也怕是累了，一觉醒来已近午时。她呆呆地抱着被子和衣坐在榻上，目光空空地盯着天花板。
　　明天，顾延就要成亲了。
　　赵司音诡异一笑。
　　还没等我参透那个笑容的含义，许冲迈着沉重的步子进来，径直走到赵司音面前。
　　“干什么？”
　　许冲沉声叫到，“司音，我是你舅舅。”
　　听到许冲喊自己真名她本就一滞，而后半句更是让她不解，“你胡说什么？你不是许清绝的舅舅吗？”
　　“我是清绝的舅舅，所以才是你舅舅。”
　　赵司音看许冲一脸严肃，皱眉。“你什么意思？她让你玩的鬼把戏吗？
　　“司音，从现在开始，你只听我说的就好。不要问。”

　　“你不是没有娘吗，你不可能没有娘的。你娘叫许秋娘，是个戏子。当年被你爹负了，又怀了双生子，她一个人没有办法同时养两个孩子，只能抚养一个，不然两个孩子都会夭折。你应该能才到，双生子是你和清绝，她是你姐姐。”
　　“你生下来就比清绝壮实，所以你娘再三思量，既然你生下了便有福，她最后决定把过好日子的机会给你，把虚弱的清绝留在身边，生死有命。哦对了，你娘给你起了名字，叫许安和，安稳平和的意思。”
　　“后来你被送到你爹手里，当时你娘受尽了他的欺侮，最后还是为了你求他把你养大。”
　　“你娘和清绝一直在戏苑做苦工勉强营生。等你们十三岁那年，秋娘走了。那时候她跟我说不想让清绝和她一样成为可悲的戏子。和你情况相似，清绝当时没有爹，被别的孩子欺负了很多次，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等她知道后，毅然决然地要学戏，我拦不住。我知道她是要惩罚自己，所以就当了她的师傅算是陪她。”
　　“你不知道对你姐姐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三年里每个晚上她都睡在草垛上，伸手连顾延的名字，三年啊。”
　　“她还写一句话，‘寻安和，杀赵贼，别顾延。’每晚她写完就烧，有一次练功太累写到一半睡着了没来得及烧，我这才看到。”
　　“清绝知道你爱顾延，所以才说自己不爱他了。她知道你不舍得伤顾延，因为你也会痛。但是清绝敢，不是她不会痛，而是她为了你，不怕痛。”
　　“清绝是想让你开心才帮你答应婚事的。她自从学戏就打算终身不嫁了。你不用担心她会嫁给顾延。”
　　“你对你姐姐太重要了。她已经为了你放弃顾延了，没有爹娘，我又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她唯一的亲人和希望就是你啊安和！”
　　“你姐姐爱你，比爱她自己还要爱你。”

　　许冲看着赵司音，“安和，我说完了。”
　　赵司音轻蔑的扬扬下巴，“我不信你。”
　　“你信我。”许冲肯定道。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安和，你哭什么？”
　　赵司音闻言诧异地抚上脸颊，触手湿润。
　　“呵。”她抹去眼泪，“这不代表什么。”
　　“安和，你姐姐不希望我告诉你的。告诉你虽然很残忍，但是我不忍心看她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不可言说的痛。”
　　赵司音静静盯着许冲的眼睛，指着门外，“滚。我从来，都只叫赵司音。”

　　许冲就那么不负责任地撂下那些话走了，留赵司音一个人独自承受这迟来的、如山的压抑和自责。
　　她仰躺在床上，伸手狠狠擦掉不断涌出的泪水。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突然，她猛地坐起，慌乱地穿上鞋子，向赵府跑去。
　　天色也渐渐按了下来。夜幕降临，天色从未像今天这边黑暗。
　　模糊了赵司音的身影。

　　许清绝正坐在房中试着嫁衣，这是澄州最著名的裁缝制作的广袖对襟翟衣。大红缎面上用金丝绣着百鸟朝凤图。
　　给她试衣服的老妇一脸惊艳地看着许清绝，“赵小姐穿上这身嫁衣还真是人比花娇呢！”说着伸手帮许清绝整理衣领。
　　许清绝本笑着应是，忽然脸色一僵，老妇怔愣之际，她已侧身躲过。眼中点点寒光，抬起脚便对准老妇狠狠踹去！
　　那老妇一个趔趄堪堪站住，眼里露出一抹杀意，右手拿出一枚泛着青光的银针便向她刺来。许清绝堪堪用右手掏出的匕首挡住，老妇嘲笑，“这么慢！”
　　许清绝也笑，“你不照样也败了。”说着，她缓缓松开左手，老妇低头，另一把匕首插在服中。
　　老妇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倒下，许清绝缓缓蹲下，伸手合上她的眼：“谁派你来的呢……”

　　“许清绝！”赵司音不敢贸然进赵府，只好等天完全黑下来才翻墙进去。
　　许清绝刚处理了现场，闻言看向门口，惊讶道：“司音！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看到地上被许清绝放倒的妇女，先是吃惊，然后长舒一口气。
　　为了阻止顾延的婚事，昨天她给赵福荣传信，就说现在赵司音欲对他不利。没想到赵福荣竟然在第二天就动手。要不是她刚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许清绝身手又好，估计现在被处理的就不是那老妇了。

　　“许清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
　　“什么？”
　　“你不就是想借我良家子的身份嫁给顾延。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现在就要跟你换回来。”这是赵司音给自己来这里找的借口。
　　许清绝有些失落地笑了笑，“也是，本就是你的婚事，你自己成亲才是。”从刚才的事情不难看出，已经有人向她动手了。本打算在上轿前接过来赵福荣，可毕竟是妹妹成亲。
　　许清绝决定为了妹妹退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