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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魂休谩语前事无情处
第三章
梦魂休谩语前事无情处
漠北的夏季天黑的晚,连翘从将军营帐出来时天边连绵的火烧云煞是好看。
营地的兵将忙碌着准备明日与曜国的第二战,有人匆匆从她身边走过,有人呼喝着清点兵器,没有人为一个瘦小的军医忽然捂着脸蹲下而驻足。
她离开营帐时,已经在玉祁煎好的药碗里下了蛊,走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也是莫良颂毫不犹豫地端起药碗喝药。
眼泪从连翘的指缝溢出来,怎么忍都停不下来。
她一直骗自己,等回到泾旸,宁遥之和莫良颂大婚之后穆岑便再没了念想。这些年,他身边也没有再让他多看一眼的女子出现,他一定能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身上,即使是像小时候一样为他试试药,看他全神贯注的听着自己描述身上的症状。
可是十七岁的少女此前只曾行医救人,如今轻易地把握住另一个人的性命,却是为了毁掉他,她心里的害怕一刻也未停止过。
做出这种决定,让她对自己的厌恶前所未有的浓烈。
直到夜幕铺开,漫天星斗灿烂,连翘才缓缓站起来,等着麻痹的双腿一点一点恢复知觉,顶着一双红透的眼睛,慢吞吞的往军医的营帐走。
其实这次任务已完成,明日她便可先回泾旸城去,只是,连翘这时一点也不想看到穆岑的脸。
她掀开营帐的布帘,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药味。
荆芥用针刀割破最后一个军医的颈动脉,回头看向她,眼里都是不忍和无奈。
难怪这药味这么熟悉。
他扔下手里的尸体靠近连翘几步,看到她盈满水汽的眸子,忍不住伸出手想替她擦擦,抬起手看到满是鲜血的针刀,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荆芥想过无数次和连翘的重逢,却从未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他本来就是曜国人,如今做的事也只是因为彼此不侍一主,可是当真让她陷入这样的境地……
荆芥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连翘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在药草和血腥味里逼自己冷静下来。
她自诩医者,见过的死人不少,却难掩心中的震撼与恐惧。
她拿出自己的针刀,留了两指余地划破自己脖颈。
等荆芥反应过来,连翘衣领已经晕开层层血色。
“你疯了?!”
“没疯,割得不深,我有分寸。你走吧,这里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
荆芥一时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你以为你自伤至此穆岑就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是,我不可能伤了你,但是他只要对我有半点怀疑,查到是我绝对不难。那时你如何解释?说你这一手都是做给他看的?”
的确不妥。
却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我不知道你要帮穆岑做什么事,我只知道,我拿到的军医名册里没有你的名字。我要杀的名额是十一人,穆岑没有把你编入随军名册,也就是说,你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私闯军营之罪,就是替罪羊的不二人选。”
说到这,荆芥却是不忍再戳破,她是穆岑的工具,自己一直以来何不是曜国的工具。
“师兄,我该怎么办……”连翘听到自己不在军医名册就慌了神,根本无暇思考缘由。
荆芥知她服了软,一边帮她止血一边叹气道,“去雨灵郡,常宁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女子,我回曜国复命……不能带着你,你一定要走,战前军医被全歼,你一旦被认定为细作必死无疑。”
东方破晓时,雨灵郡上空还笼罩着厚厚的积雨云层,郡郊的槐树林里黑的依然像是在夜里。原本还欲趁着花期来看看,不想竟是以这种方式如了愿。
连翘倚树调息,浑身倦意愈浓,忽然几滴雨水打在手臂上,不给她反应的时间,霎时倾盆而至。才止血的伤口,被雨水在月白的对襟外衫上再次晕开一层血色。
莫良颂凝神俯视自己追了一路的猎物,他身后是一小队铁甲轻骑的莫家军。
对峙的两方都无言语,连翘抬起头,混着雨水抹了一把脸。
眼前的将军周身散发着冷意,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雨水打在他的盔甲上,掩饰不住的杀气袭来,他身后一列整齐的纵队,在此时的电闪雷鸣下有如鬼魅。
连翘不寒而栗,深以为自己的小命今日就要交代在这了。
她这点脚程,还带着伤,如何逃得过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莫家军。何况,真是倒了邪霉,遇到莫良颂亲自带兵。
“你到底是什么人。”将军端坐马上,语气冷漠。
“回将军话……连翘是泾旸城中一名大夫……私闯军营是为了尽自己绵薄之力,军医被杀之事与我绝无干系,将军信我,若我是细作,昨夜里便向将军下手了。”
连翘不知自己这话有几分可信。
听闻莫良颂治军极为严谨,但……想到玉祁不辨是非就要给人定罪的先例……
此次军医战前被全歼,必定军心大动,自己被当众鞭尸都不无可能,这关……实是难过。
将军下马,敛了杀气,走到连翘身边,目不斜视的盯了会她的伤口,对身后的人道,“带回去查。”
朝和十年六月十六,漠北一役乾国大胜,莫家军一改从前穷追猛打的作战方式,一鼓作气,毫不恋战结束了战争,给曜国留了一丝残喘生机。
军中传辅国将军是迫不及待欲回泾阳都城迎娶丞相千金,连翘却知是莫良颂后方没了军医,战事不容拖沓。
她一连被关了几日,貌似被将军遗忘了,也无人得闲来查她,只从看守的小兵嘴里套了几句话,得知明日一早班师回朝。
被遗忘了的姑娘心里憋屈不已,自己脖颈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这两日静坐她把事情在心里捋了一遍,越想越是心凉。
穆岑未将她姓名入册其中缘由并不难猜,因连翘一旦暴露,不只牵连到他,恐会牵连丞相。穆岑此人,遇事是全不讲人情的,此番作为确实连条后路都未给自己留。
连翘抱腿蹲着,手里握几根稻草杆在地上划出一道一道的印记,她没有机会接近莫良颂,就不知蛊毒是否已生根,若能催动兴许自己还有几分生还的希望。
她也曾尝试站在穆岑的角度去想。
十三岁的穆岑,是怎么做到用四岁女童试药的?
自己一直以来依赖并且恋慕的这个人,曾教自己生存技能、读书做人,也曾关心自己的冷暖悲喜,却为了保住另一个女子的单纯心性亲手送自己赴死,而做出这些事的,竟都是同一个人吗?
她做不到。
即使这些年浸染了一身他的习惯和喜好,她还是做不到。
她依然对莫良颂愧疚不已,若他无事便罢了,日后万一他有任何闪失,自己赔一条命绝对心甘情愿。
军队回程第一站,雨灵郡百姓百里相迎,好不壮观。
正午时分,难得天朗气清,常宁大宴军队。
连翘被玉祁带进书房的时候,心里便有了计较。
漠北一役军中物资供给充足,想必就是这位常州牧的功劳,怕是在自己劝降之前对方已然做好了决断。
常宁瞥她一眼,向莫良颂道,“这小姑娘倒是个聪明的,这些年替他师傅穆岑和宁丞相做事,如今被弃车保帅委实可惜,可惜啊……”
话已至此,连翘知道常宁有心保自己,也没了一进门那般发怵。
只是她此行目的旁的人并不知道,何来弃车保帅一说?
莫良颂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食指架在高挺的鼻梁边,眼睛看着连翘,却是对常宁说:“她救我一命。”
这下轮到常宁费解了,连翘明明是穆岑派来的人,混入军队无疑是要伺机对莫良颂下手,哪里还会救他一命,难道是自己判断错误?这小姑娘早就被莫派收买?
再看向座上的莫良颂,银纹缎袍,气质清冷,面相么……除了稍显冷漠确实是很吸引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将军不知他心里已得出个“美男计”的结论,放下撑着下巴的手揉了揉脖颈对连翘道,“这毒中的离奇,似是未好。”
连翘听闻,上前一步,看将军未制止,便伸手替将军把了脉,脉相平稳,呼吸有力,恢复的比正常人还快,却不知蛊毒生根没有,还欲再探,莫良颂已收回手臂。
“常大人,有事就去忙吧。”
常宁自认猜到将军用意,站起身来道:“将军,连翘姑娘,二位慢聊,下官去前厅打点一二。”
莫良颂合意地点点头,吩咐道,“备几坛酒来。”
常宁回身作揖称是,书房、美酒、佳人,“将军好雅兴。”
房内的红木桌上摆着陈年花雕,香气四溢。
连翘站在一旁给将军斟酒。
这实是个试探的绝佳机会。
“将军,我能坐下吗?”
“坐。”
“哦,好。”
有了个好的开始,连翘放心不少,原先她一看到这将军就不自觉发怵,此时暗自有点征服的的快感。
“将军,我能喝酒吗?”
“喝。”
“哦,好。”
一坛酒,两个人,各执觥筹。
连翘打了个嗝,所谓酒壮怂人胆。
“将军,你中的毒当日就清了,你忘了吗?我给了你一颗‘连翘败毒丸’”说着从腕上又取下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在莫良颂眼前晃了晃,“就是这个!”复又塞到他手里。
“其实啊,你喝了我的血喂养的蛊,以后一般的毒也为难不了你,万一不幸中招了,这药丸就是用来保命的。记住了吗?”
“……”
“说记住了。”
“记住了。”
“那就好。”连翘满意地点头,看来蛊毒已生效,这个将军又是个无自制力的,极好控制呀!
“你也不用太疑惑,我不瞒着你被我下蛊的事,是因为从此以后你也做不出什么在我控制之外的事了。你也不用太难过,你有什么伟大的志愿和抱负我都会尽量成全你。”
连翘看着依然费解的少年将军,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懂一点易学,你这命格,叫做‘杀破狼’,七杀、破军、贪狼同宫,与天煞孤星合称为两大绝命。一生漂泊,且大起大落。得亏了生在泾阳都城庙旺之地,否则易克着亲近之人!而我在你身上种了蛊,就是破了你孤星的命格,日后你定能娶妻生子。”
“你也不要恨我,虽然我不知道会支使你做什么事,但,这次回泾阳我会与穆岑谈谈,他总不会害我的。”
连翘说完已觉醉意甚浓,心道这定是漠北特供烈酒!
莫良颂消化了一下连翘的话,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看着连翘,后者摊在桌上闭着眼睛,嘴里不确定地嘟囔着“穆岑应该不会害我吧?”
少年将军伸手捧住她的白里透红的脸,掌中热度真实又温暖。
“连翘,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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