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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兮凤兮
“客官,药材已打包好,一共三十五两。”药童回来道。
我付过三十五两银子,对药童道:“可否麻烦送到来仪客栈?”。
“没问题。”药童道。
“仲邈可愿随哥哥出去逛逛?”我看着仲邈道。仲邈乖乖地点点头。我便携仲邈走出百草阁向闹市走去。
仲邈到底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看到集市上的各色小吃迅速的被吸引过去。不一会儿我们手里满满的抱着糖炒栗子、面人、麻酥,仲邈更是吃的满嘴都是。
前方一阵锣鼓胡琴,人潮攒动,好不热闹。仲邈踮起脚尖,小小的人儿拼命张望,脸上还沾着糖汁,我好笑地道:“我们去看看?”
仲邈一双眼忽闪忽闪,亮晶晶的,拼命地点头。
我拉着仲邈,左突右闪,终于钻到了前排。只见,台上数名身着黑底黄龙戏袍、头戴簪花帽子的杂耍演员正在表演川剧变脸,黑白脸在抬手的瞬间又变成红黑脸,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
众人纷纷鼓掌喝彩,仲邈更是目不转睛。
随着锣鼓胡琴节奏,台上演员不时喷出长长的火龙,让观众们既心惊又兴奋,喝彩惊叫声不断。
我本只觉得新鲜有趣,却渐渐感觉说不出的怪异。杂耍演员们不停的变换队形、离观众时近时远,火龙时聚时散。突然,杂耍演员们向前移动,在眨眼的瞬间喷出的火龙携万钧之势朝我扑面而来,我震惊的僵在原地,天空一声尖唳的鹰鸣,我抬头的瞬间,只见一个黑影快若流星的俯冲下来。
当我从一片空白中回过神来时,只见人群骚动奔跑、推搡,戏台一片凌乱、空无一人,游隼浑身焦黑冒着青烟。
我大惊,手不受控制的颤抖,摸着游隼烧焦的羽毛,感受它身体轻轻的起伏。我的心感到难言的憋闷,眼圈发胀。游隼轻轻地啄着我的手,奄奄一息,一双眼睛却晶亮,透着对我的轻蔑和桀骜,又似乎还有一丝笑意和安慰。
我几乎破涕为笑,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药喂它吃下。我还没来得及五脏六腑归位,却又惊悚的发现早已没有仲邈的身影。
我终于明白之前感觉诡异的原因,变脸中掩藏了催眠术。仲邈自刚才起便再没出声,且神情呆滞,我只当他已入迷,却不知他早已被控制心神。
只是,何人如此兴师动众劫持仲邈?不,仲邈不过一个筹码,目标是我。
我心乱如麻的取出游隼身上竹筒里的布条:“速离西珏”,顿觉心凉如水。齐方大乱,西珏便已诡异莫测、波涛暗涌,这盘天下的棋局已经开始博弈了么?
我如何能舍下仲邈独自避祸?且,这天下,又有何处是净土,没有沾染这权谋、杀戮、野心?敌在暗,我在明,虽不利,此时以不变应万变,未必不是上策。
如此思定,我虽担忧,却也不再慌乱,抱着游隼回到客栈。
甫入客栈,小二便欢喜迎来道:“客官,您在百草阁买的药材已经放您的客房里了。”
我淡淡的点头,回到房间,拆开药材包,果然如此。
药材中夹着一个布条:“今夜子时,烟波亭。”
子时,我独自一人在茫茫夜色中走向城郊的烟波亭。
寂静的深夜,虫鸣蛙叫,天空虽繁星璀璨,却照不亮这无边的黑幕,远山影影幢幢,湖水墨黑闪着星光。
对于一个飘荡不知多少年鬼魅投胎的我,且有着鬼魅记忆的我,此情此景虽感觉可怖,却也熟悉。
远远的便见湖中一亭阁,白纱在风中翻飞,亭中似有人影。
我心中忐忑,却步履不停的向亭中走去。
待行至亭外,只见里面隐隐有身影斜靠在榻上,清冷的湖风夹杂着似甜似魅的香味淡淡的吹来。
我沉着声音道:“不知阁下如此劳师动众让竹石至此,所谓何故?”
半晌,里面传来女子的笑声,开始时笑声欢快,后又疯狂哀宛,在这黑夜中显得越发诡异。
“所谓何故,进来不就知道了。”亭中传来轻而沙哑的声音。随着她话音落,亭中骤然亮起灯盏。
我拨开轻纱走入,只见一个单薄到近乎枯瘦的女子,一席鲜红的轻绸长裙曳地,向里斜卧在榻上,满头青丝随意的绑在脑后,被清风吹的飞舞。我心中惊疑不定,此女子究竟是谁?
那女子慢慢的转身,待看清她的容貌,我被震惊的脑中一片空白。
那女子慢慢的走近我,用她那枯瘦修长、冰凉的手摸着我的脸,轻轻的说:“震惊么?”
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迷离着双眼,长而密的睫毛一扇一扇。明明如此温柔、清丽,却让我感觉百爪挠心般压抑。她薄唇轻启,自言自语般低低地说:“为何这般相像呢?”
不等我反应,突然,她眼中温柔尽去,墨黑的瞳孔里似有火苗在烧。
她一把推开我,恨声道:“你可知我自出生便知有你?你这只贪婪、无耻的鬼魅。”
我惊恐、脸色煞白的看着她,心中无数的疑问,此刻全化成吃人的野兽,让我不能动弹。
她一甩水袖,一个旋身,似要乘风而去,端是婀娜多姿,风情无限。她重新斜靠在榻上,恨恨地盯着我道:“你可知你一个无过往、无往生的鬼魅靠的是什么投胎?我那双生的妹妹,自出生便断气了,是你这只无耻的鬼魅霸占了她的身体。你可知为何我这般憔悴枯瘦?”
她本愤怒的表情,突然变的无限的哀婉、凄迷,她抬起修长枯瘦的手细细地抚摸着她的脸,似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往事,半晌恨声道:“你的生,全凭吸食我的精魂,因而我常年缠绵病榻,憔悴不堪。可是,我又无法杀了你,因为你我性命早就一体。你说,我如何不恨?”
我惊恐的接收着这些难以消化的信息,我虽惊疑自己当初得以投胎的缘由,却不知竟是靠借尸还魂,靠她人的精魂供养。
我几乎不敢抬眼瞧她单薄的身姿、苍白消瘦的脸、愤恨的眼睛,只能僵硬的盯着那些翻飞的轻纱。那些飞舞却不得随风而去的轻纱,似乎也在预示着我的命运。
她轻轻的起身,复捧着我的脸,那冰凉的手,此刻让我感觉像吐着信子的毒蛇,让我浑身僵硬。
她近乎痴迷地看着我,薄唇轻启:“这张脸可真美,澄澈无垢,粉唇玉肌。他看到可会喜欢?可还会众生不得他一顾?”
她眼中盛满哀伤,晶莹凝结在浓密的睫毛上一闪一闪。她盯着我道:“我本想和你玉石俱焚,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这张脸展示在世人面前,我要他为这张脸痴迷、疯狂。从此,你便是姬凤兮。”
言毕,她低低笑起来,眼泪飒飒而下。
我终于明白她的意图,心中虽同情她,亦感到愧疚,然而,我便是我,我如何能成为姬凤兮?我沙哑道:“姑娘既已对你我前缘熟悉至此,便该深知照影心性。照影诚愧对姑娘,虽死不足以偿还姑娘。照影虽眷恋红尘,却做不来她人替身。”
姬凤兮一听,眼中火苗簇簇,巴掌大的小脸因为愤怒而狰狞可怖,她恨声道:“你是料定我不能杀了你玉石俱焚?你别忘了,你那弟弟还在我手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哈哈~好一颗冷酷坚硬的心。我如果没有生的希望,便是做鬼也让你尝尽世间凄苦。”
我抬眼看着她,鲜红的长裙,苍白的脸,飞扬的青丝,淋漓的透出决绝、狠辣、苍凉。
我深叹一口气,道:“照影愿听凭姑娘驱使。然,姑娘必须放了仲邈。且,五年后,照影必须离去。如终身在这囚笼里,照影亦可恋,愿黄泉碧水,以偿姑娘。”
她盯着我审视半晌,轻笑道:“如此足矣。我只愿今生成为他心口的朱砂、魔障,并不奢望能长相厮守。”
她轻轻的走出亭阁,望着天空中的繁星,一脸温柔如水,淡淡地说:“那年我九岁,身体还不似这般虚弱。我随母亲入宫小住,那夜也是这般星光璀璨,我睡不着一个人偷偷溜出来闲逛遇到了他。十二岁的他,在夜色中舞剑,是那般英武俊美,气势如虹。我从那一眼便知,那是我命中的劫数。我本以为今生都是这般平静安逸,即使身体柔弱也并无怨恨,那都是你我的一份因缘。可是,由爱生嗔,由爱生恨。我恨自己残破的身体、消瘦的容颜,我恨他璨若朝华、俊美无俦,我更恨你,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我心中百转千回,五味陈杂,既愧疚,又怜悯,也无奈,轻轻道:“或许可以找到方法解除你我束缚?照影虽无枯骨生肉之能,但或许可以助姑娘恢复健康,以偿我债。”
姬凤兮回头看着我轻轻的笑起来,苍白的脸在星光下温软恬静,“我并不抱奢望。如此想来,如果能让他天上人间求而不得,或许才能成为他心中永远的惦念。算起来,你也该是我的妹妹,从此,你便叫我姐姐吧。只是,这世上再没有竹石,更没有照影,只有姬凤兮。”
我看着这静谧的星空,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心中一片纷杂。清风徐徐,可知这世间几多痴嗔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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