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航

　　孙帆是个习惯于一心二用的人，比如一边打游戏一边看电视，一边看电影一边聊天，一边吃饭一边发呆，一边洗澡一边发呆，一边走路一边发呆。换句话说，他是个喜欢发呆的人。当大多数人在没事儿干选择拿起手机的时候，他则会半躺在沙发上胡思乱想。
　　可能是因为行动上有点懒，孙帆的思维总是勤劳的向外乱跑。他靠在沙发上的时候多半在设想，如果明天老板突然找我说给我升职，我要做出怎样的姿态说怎样的话，如果明天老板突然找我说要炒了我，又该怎么说呢，如果明天有家世界500强企业来挖我，我是去呢还是不去呢，去要怎么说，不去要怎么拒绝，又或者，如果明天发现秦路跟别人在一块了，我要怎样把他赶出去最好？
　　最后这个问题，可能不是孙帆想的最频繁的，但绝对是他拓展的最广阔的。他想过很多种情况，比如捉奸在床，那就要淡定的泡一杯茶，坐在沙发上等他们自己走出去，本来就是自己的房子，没理由自己被气出家门。又比如秦路自己招供要分手，那就要立马答应下来让他出去，然后把他的东西打包好扔到门口，不自己来取就等着被保洁阿姨收走。又比如，自己以某种方式得知了，那就要好好做一顿饭，然后不经意的问他一句，于是他承认，接着提出分手，之后参照上一条。
　　甚至细化到他说什么，自己答什么，孙帆都逐一想过。不无聊的时候想想，孙帆觉得自己也是够神经病了，但是无聊的时候还是会接着去想。毕竟，他常对自己说，这些都是有可能的。虽然概率很小，但偶尔的一两次被他猜中了情节，那种事先背熟了台词的优越感还是很棒的。
　　孙帆发呆的时候秦路也不去招他，通常只是自己搬了电脑去打一盘游戏，或者刷刷网页。有的时候吃饭孙帆会跟秦路说起这些不靠谱的设想——仅限于无关秦路的那部分——秦路也似乎不觉得无聊，可能是因为荒诞使得它还蛮有意思。秦路和孙帆都是那种爱看小说和闲书的人，从金庸到大仲马，从网络小说到悲惨世界，可能是爱看小说的人共同语言多一些吧，就是这样。
　　于是孙帆觉得很宽慰，至少事情没有向他设想的一样坏，甚至有些让他乐在其中。秦路做饭不算很好，但是会一些，不至于让自己在加班到无可奈何之后还得自己做饭。秦路也会做做别的家务，作为一个高温项目的技术宅，这些活也还做得得心应手，不管是作为房客还是情人，都是及格线上十几分了。

　　这年孙帆生日，带着秦路和哥们儿一起吃饭。哥们儿多喝了几杯，坐着有些不稳，头脑倒还清醒。孙帆只是对他说，秦路是一朋友，但是头脑再不灵光，他也能猜出这就是那个房客，那个让孙帆的世界观终于动摇了的对象。他没有戳穿，只是“无意中”得知秦路现在和孙帆合住之后，随口回忆了一下中学食堂里的糖醋排骨，“每次碰到这道菜孙帆这孙子都要提前从后门溜出去”，顺便说了说孙帆不爱吃辣，“门口那家炸串摊碰着他就跑，他要的素鸡上沾上一小点辣椒都喊着要回锅”，还有孙帆极端的怕热，“哪年夏天不中暑就是悬疑大片”，说着说着没了边际，几乎是把孙帆的偏好底细甚至是这几年的小心思交代的一干二净。
　　孙帆是从办公室出来的，这么几杯酒下去，几乎没什么影响。他也拦不住哥们儿，干脆就由他去说吧。反正秦路也已经醉了。作为一个技术工种，秦路的酒量着实一般，孙帆替他挡了几杯，他还是醉了，眼神飘忽，大概一觉醒来，哥们儿说的什么也都不记得了吧。
　　孙帆似乎被哥们儿的滔滔不绝催眠了，盯着酒瓶子发呆。他和秦路，再次相遇有大半年了吧。就跟那些他一个人过的日子没什么两样，时间快的像幻觉，每每回想，那晚酒吧里的啤酒仿佛昨晚才入口。眼下有人把他的罐装啤酒倒进了杯子，一向只是品尝酒精的他瞪着近视眼观察了大半年，仍不知道杯子里究竟是真的啤酒，还是有大半的泡沫。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捧起来尝了一口，然后就这样一口一口，一天一天，不知道哪一口会是最后一口。
　　思绪游离时，一只手摸索上他的手背，孙帆一惊之下回过神来。秦路仍然在听哥们儿散扯，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正覆在孙帆的手上，手指无意识的在他的关节上轻点。哥们儿眼神掠过，嘴上没停，又看了一眼孙帆，正僵坐在哪里有点愣。

　　这个姿势一直维持到结束。孙帆扶着秦路，哥们儿帮着喊了辆出租，看着两人上车，消失在夜色里。
　　秦路吹了一路的风，到下车时似乎醉的更厉害了。他环着孙帆的肩，走的不太稳。
　　很突然的，秦路推开了他，然后站在原地，有些晃荡，就这么看着孙帆。孙帆有种奇怪的感觉。秦路看着他的眼神很茫然，好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好像他突然变回了一个小孩，不知所措的盯着自己。孙帆没动，也盯着他。过了那么一会，秦路的眼神逐渐清明，如果不是步伐仍然不稳，就真的好像酒醒完全了一般。
　　“回家吧。”秦路再次环上孙帆的肩膀时这么说。
　　这一次，肩膀上的重量轻了许多，大概是秦路并没有完全靠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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