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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
一度认为自己亏欠世人。
其实一直都知道，最亏欠的世人，是那个人。
孤注一掷重来一世，最雀跃的部分是，那个人会在前路等待。
可没料到，也没想过：若他等的人不是自己，这条路是否还有意义？
不是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甚至如想象一般，甚至能触及他的鼻息，咫尺之遥。却也始终隔着咫尺，无法企及。
相里媞睁开眼，只见得秦无忧的面貌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他侧着头，礼貌而疏离地躲避着她。
察觉到相里媞的动作，秦无忧亦回过头来看她，四目相对。
“被吓到了吧。”相里媞忽然扑哧一笑，好像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恶作剧：“逗你的。”
在他的目光下她继续解释道：“早就知道你有个心上人，虽然唯姑姑说了很多话安慰我，但肯定不会是我的……”说着说着，相里媞眼里一片清明，不似寻常人插科打诨那般揶揄：“果然被我猜对了。”
“……”秦无忧接不上话，只知道有什么东西使得胸口发堵。
“是那个叫作清欢的姑娘吧。”相里媞愈发笃定。
“……”快堵到嗓子眼了。
看着始终面无表情、一不做声的秦无忧，相里媞只道自己全都说中了。
“你可能害怕伤害我吧，这样躲着我。其实我没关系的。真的。总归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作为公主又没有选择权利。再来，比起混蛋师兄，更愿意嫁给你，于国于民都好。仅此而已了。”
秦无忧微垂眼帘，长睫掩盖住了眼底的情绪，相里媞看不确切他的反应，只是听到他说：“……甚好。”
她一再强调自己亦对他无感，只是被迫联姻，他却觉得很好？哪怕他生气地反驳，她也能给自己一点信心，看到一些在乎。可是现在，相里媞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胸口的感觉，有点闷，也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没有生气资格的委屈——
“不过我很小气，如果让我看到自己夫君和别的女子在一起会疯掉，应该没有办法和你们在一起生活。所以，等你有能力，足以把清欢娶回来的时候，我就离开。”
相里媞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说道：“在那之前，我们好好相处吧！”
这次秦无忧没有犹豫，点头：“好。”
分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相里媞却感到一阵热浪袭向眼睛，泪水几乎决堤而出。不该这样没出息的。在秦无忧看到之前她转过头，强忍住哭腔闷声解释：“我可能摔到了骨头。”
秦无忧起身要扶，却见她向后一缩，头也不回地道：“男女授受不亲。可以烦请你将红衣唤来么？”
……
这一病，一连卧床几日。
秦无忧果然遵从了“好好相处”的约定，下朝后便来探望她。每到这时，左右侍从都会识相地退下，任由他们的三皇子与皇妃举案齐眉。除了唯姑姑与体己的几个宫女，谁也不知道夫妻二人从未真正地一同起居。
红衣一直不懂公主与三皇子之间的事情，每次秦无忧一走，她便想方设法地说着他的好话：“要红衣看，三殿下真的很在乎公主呢！那些医书那么无趣，红衣看不了半页就要睡着了，可是殿下每次能一动不动地给您念上半天呢！”
相里媞并不作声，只是仰头看着红衣。
红衣手忙脚乱地辩解：“红衣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在门口就能听得到的，而且殿下每次回去之后桌子上都会留下医书呢！”
听完红衣说的话，相里媞总是变得更为惆怅。
一边密切地观察着相里媞反应的红衣懊悔得抓耳挠腮，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公主了。她也没有嫁过人，在来南国之前她一直听说南国三皇子风姿卓然如谪仙。后来见到了，三殿下果真是那么好，可是公主却始终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快乐。她要怎么做才能让公主开心一点呢？
相里媞伤得并不严重，当时虽然疼痛，但好在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卧床休息可以省得总去宫里给皇后请安。皇后的表现倒是让相里媞意外，虽然初见时应该不曾留下多少好印象，但对方一听说她生病就把大把的人参灵芝往三皇子府送，也不管是不是对症下药。
除了她，自那日秦无忧与秦无菲见过面，秦无菲似乎也果真收敛不少，每日里也来探望相里媞，还邀请相里媞与她一同秋游散心——
“皇嫂，是青城不懂事，惹得皇嫂伤心。皇兄已经亲自教训过青城了，青城也知道错了，希望皇嫂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过青城这一次吧……”说这话时，秦无忧恰好来到门外，远远递了一个关心的眼神。
相里媞看看秦无忧，又看看秦无菲。既然秦无忧已经出面对她说过什么，自己抓着不放只会给秦无忧添麻烦：“没关系。”她这样对秦无菲说。
一边的红衣倒是抓住了话里的重点：“是啊！公主出去散散心吧。”
秦无菲调皮地吐吐舌头，纠正她：“现在应该叫皇妃啦！”
倒也是和谐场面。
相里媞用眼神问询秦无忧，秦无忧也点点头，赞成她们出去玩。三人成行。
……
上了马车，秦无菲“兴奋地”形容着千秋河畔的美景：“一定要坐船，在画舫上沿着河畔游玩一圈，河边的落叶映着落日的余晖，一定是美不胜收的。”
“一定是吧。”相里媞回以秦无菲一个不掺假的笑容。
秦无菲看得出来相里媞这些天来的闷闷不乐，她一直以为只是不见到她不高兴。见到相里媞的笑容，秦无菲有一霎的慌神：这个皇嫂，若论容貌，似乎也是不输清欢姐姐的。而且她果真.相信自己是带她来赏景散心……这样好骗，真的是自己内心所想的那般恶女吗？
秦无菲忙不迭地摇摇头。不行，不能这么容易被蒙蔽，可不要忘了，坐在对面的女人是让她的皇兄亲口说不愿意当自己是妹妹的女人。想着，秦无菲的拳头再次握紧，强烈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
前一世，似乎并没有这样一出。
连同秦无忧与秦无菲，甚至江涯都跟前一世不同了，想必是随着她的重生一道被改变了。她并不记得，秦无菲与她有这样亲近的时刻。
看着少女甜美的笑容，相里媞恍如隔世。
而少女甜美且殷勤着：“皇嫂这边小心，青城来扶你吧。”热情程度让红衣只能跟在身后跺脚。
不似北国平坦多风沙，南国地貌多样，处处依山傍水。加上与北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风俗不同，南国人爱好赏景，春游、秋游时节呼朋邀友，吟诗作对才是消遣。若是文逢上知己，更是人生一大乐事。
随着秦无菲上了船，三人很快被一阵琴音吸引，琴声清越悠扬，如诗如画，映得对岸的秋叶也都灿烂了几分。秦无菲更是手舞足蹈地拉着她近前去听，口里感叹着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么动人的琴声。
相里媞丝毫没有察觉到秦无菲的不对劲，只因船上众人的反应亦然：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姑娘的琴伴景而来，却是远胜于景；琴出自姑娘之手，姑娘的美却是远远超出了琴的美。真令人见之忘俗。”
“好琴好琴！”……
隔着一道珠帘，相里媞只见到对面人优雅的动作与绰约的倩影。围观者众，弹琴者独一。
相里媞也几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书生们绞尽脑汁思索着好词佳句，只为能说出来，让坐在帘后的弹琴人开心。可能因为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所以也从来没有在他人面前表演什么的机会。这让她对弹琴的姑娘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好奇究竟是谁，弹得这样一手好琴。
然而，在一片称赞声中，耳边终究是出现了不那么和谐的声音：“不愧是第一美人，可惜三皇子没有福气，娶回了北国的泼妇！”
周围的人也附和道：“是呀，本来会是一对璧人！”
这个第一美人，是那个人么？
显然秦无菲也听到了讨论，登时拿眼去瞧相里媞的反应。
只是还没见到自己想要的，相里媞右手边的红衣已经咋呼起来，对着身后的绿衣男子嚷道：“说谁泼妇呢！你个泼丑八怪劝你先回家照照镜子！有什么资格说我们公主！”
“你你你，又是哪根葱！？”高出红衣一个头的绿衣男子显然被说急了，伸长了脖子居高临下地瞪着红衣。
“红衣，住口。”相里媞拉住手边气得大喘粗气的小丫头。
见到起争执，秦无菲笑意更甚，忍不住心下窃喜。周围的人也都让开，转身围观起三人来。
“可是……”红衣委委屈屈地别着嘴，“他凭什么这样说！”
男子见面前的主仆二人没打算搭理自己，梗着脖子又待声辩，却见到有着一双清丽的眼睛，高远气质的相里媞。也到了成家的年纪，虽然他也见过不少闺秀，但面前显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直觉告诉他，这样的人最好是不要得罪。
相里媞拉着红衣，打算向身后人赔罪，但就在打算开口的时候，一道女子的声音打破僵持闯入来，听之如春风拂耳，百花绽开：“方公子，切勿气恼。”
众人循声看过，只见帘后的佳人已起身走来，打算加入或者说，劝停这场闹剧：“想必这位姑娘也是无心的。”
姑娘身着一袭水蓝裙，她真真是长得极好的，唇红齿白，容光潋滟，是所有人第一眼都会发现并且不舍得离开视线的容貌，相里媞也未能幸免。如果把司马瑶比作金光灿烂的菊，自己一定会是春日惨淡的梨花，那么这个被称为第一美人的姑娘应该就是周正大方的牡丹，美得众人皆知，国色天香。
方才那绿衣的汉子见了相里媞已有些退却之意，如今见到夏清欢走来，更是结巴得忘记了怎么说话：“夏、夏姑娘……”她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姓！
“还请方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夏清欢一路走到相里媞身边，笑得迷人眼、醉人心：“美景当前，错过未免可惜。”
“是是是。”绿衣男子点头如插秧。
“说的又不是她，这时候充什么好人！”惹出祸来的红衣却是看不过。
秦无菲全都看在眼里，要不是唱戏做全套，她差点就要站出来击掌喊好。看到清欢姐姐，相里媞一定知道“自知”二字咋写了吧！还有她身边那个碍眼的丫鬟，真是激一下就要站出来为主子跳脚呢，可惜她越是闯祸，就越能衬出清欢姐姐的大度来……而且，好戏还在后头。
“红衣！”相里媞也听到了红衣的碎碎念，轻轻叫了红衣一声。
红衣也知道自己又莽撞了，但就是气不过，凭什么那个女人就是第一美人，公主就是泼妇？现在还轮到那个女人来替她们说话，就更显得她们是泼妇了……红衣又气又恼，听到相里媞叫自己的名字又做好了被训的准备，头低得越来越低。
“本宫方才想起来……”相里媞见红衣的反应，不急不缓地说道：“橘天街有家茶饮十分香甜。”
“诶？”捂住脑袋等着挨批的红衣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处境。
相里媞看出来红衣一愣一愣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但同时心里更多的，是感动。不管红衣怎么会闯祸，其实都只是不想让她的“公主”受委屈而已。所以她继续说道：
“一会下了船，我们去品茶吧！”
“好啊好啊！”红衣高兴得手舞足蹈。
两人一唱一和，笑得真心，似乎完全地忽略了周围的人。连同跟自己吵架的绿衣男子也忘得一干二净，围观者就差提醒她们接着吵了。而本来被第一美人哄好的绿衣男子此时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是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吧！
越想越气的他主动地对着相里媞大声说道：“这位姑娘，自己养的狗要拴好，知道不要随便放出来咬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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