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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
紧随其后的一名太监，立刻扶了扶太上皇的手，为他递上一根拐杖。
太上皇将那拐杖往地上一筑，直呼：“司马郡贤，你想就地造反吗？”
司马郡贤深谙这朝堂之礼，天高皇帝远时，他可以称皇称帝。现下相里故山回来了，还“抓个现行”，这造反的帽子真扣上头，一时半会是摘不掉的。司马郡贤乖乖地跪在地上，额头贴地，就差摇尾乞怜了：“侄儿不敢……”
太上皇不留情面地说道：“哼，你都要废帝了，下一步怕是要废本皇，你还有何不敢？”
司马郡贤头也不敢抬：“侄儿只是想为皇兄分忧，如今长宁和亲，朝中无人主持大局，如今您回来了，侄儿子自当退位。”
等到了想听的话，太上皇轻描淡写应了声，“那你便退吧。”
司马郡贤蓦然一呆，又听见太上皇说，“有大小政事，朕来处理。”
司马郡贤僵了又僵，呆了又呆，最终还是拜伏在地上，说句“遵旨”。
这老不死的回来了，他除了退位，又能挣扎些什么呢？不过好在这老头已经老迈身衰。他年少时征战八方，本就留下许多病根，想来这龙椅也坐不了几天，而那相里战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呵，那就让相里家的再得意几天吧，不过今日这耻辱，以后他可不会对相里战，轻易放过！
底下大臣看着司马郡贤的德行，有的当笑话看，有的着实忧虑。只是所有人一致交换了眼神，通通扭头转身，以太上皇为中心，呈圆形拜倒：“臣等叩见太上皇，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红衣在床前守着刚醒来的相里媞，见青衣脚步匆忙地回屋来：“公主，大事不好了！”
红衣见她走得急，眉头一皱，责怪道：“你太莽撞了，公主本来身子骨就弱，被你这一惊一乍地吓到咋整？”
“可是，太上皇回宫了！”青衣没有丝毫犹豫地脱口而出。
“太上皇回宫又如何？又不是皇上回宫，没必要大惊小怪……”红衣嘴上不住地抱怨着，说到一半忽然也张大了嘴：“太、太上皇回来了？！”
相里媞靠在床头，听着她二人一言一语，回想着前一世的记忆，并没有找到这一出。前一世婚礼十分繁复，她就如同提线木偶般，掌事姑姑让上花轿就上花轿，让梳头就梳头，对身外之世全然不顾。虽是如此，也不至于把八十岁的太上皇与四十岁不到的司马郡贤弄混。
吩咐红衣不慌，相里媞又问青衣：“可还听到什么情报？”
青衣点头：“青衣从昭显宫的小豆子公公那听说，摄政王领数位大臣提出要暂立新帝，被太上皇抓个正着，当众宣布退位。青衣还听说，太上皇处理完正事又去了东宫，太子殿下如今已经被囚禁起来了……”
“什么？”
……
相里媞到东宫时，太上皇坐在正厅之中，悠悠地端着茶。
茶水蒸气氤氲中，相里媞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也不跪拜，叫了声：“皇祖父。”
太上皇早就料到她会来，不缓不急地说道：“长宁，你手里的羽林军，现在交出来吧。”
相里媞似乎没想到他一见面就问她拿羽林军，为难地说：“可是……”
太上皇仿佛完全看不到她的为难，并不让她把话说完：“你以为朕在同你商量吗？”语气中既有身为太上皇的严厉，又有作为皇祖父的威压。
“好吧。”相里媞扁扁嘴，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金属令牌，放在小太监端来的黑盘之中。又不情不愿地，看着小太监把盘子呈给太上皇检视。
鉴别完毕，太上皇相里故山把令牌收起，下了逐客令：“你可以回长宁宫了。”
相里媞知道自己皇祖父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十年如一日的自私自利，不加掩饰地利用别人，当年得了江山也不知释了多少功臣的兵权，也难怪父皇与母后都那么讨厌他，难怪他子嗣单薄。对这样的皇祖父，她也不卖关子，“您知道阿媞今日来是什么意思。”
“你年岁长了，胆子也大了。”太上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根本不用正眼看她，“你以为你有资格与朕讨价还价吗？”
相里媞哈哈一笑：“您年岁长了，心眼也大了，您看看自己的右手，便知阿媞是有资格的。”
太上皇心神一凛，抬手看处，手腕三根血管已是深紫。令牌有毒！
“阿媞亲手研制的‘芳草歇’，中此毒者，身如枯木，不能行动。一年之后，必然七窍流血而亡。”相里媞耐着性子解释道。
“大胆！”太上皇突地起身，一把挥倒茶杯，跌得粉碎。
“解药会交给阿战。阿媞只有一个请求——往后阿媞不在北国，还望皇祖父以平常心待阿战，不要揠苗助长，严苛若斯。”
相里媞跪下，给太上皇重重磕了个头。“芳草歇”并没有她所说的那般可怕，相反，会以毒攻毒，延年益寿。
没有记错的话，上一世，她和亲不久，太上皇也驾崩了，北国彻底沦为司马天下。毒药是假，但以太上皇多疑的性子，不会不信。
这老头子向来禁止她去找阿战，姐弟不和很大程度上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但她还是要这样做，因为，阿战需要他。
最后一天，宫中四处张灯结彩，挂上了红色灯笼和丝绸，宫女们打了照面，互相都是说好话，以免坏了彩头，到处都是欢笑之声，喜气洋洋。
那少年已在太上皇处跪了很久。
“孽孙，你还想去找她怎么的？“
“皇姐出嫁，相里战须是一送。”少年背脊挺得笔直，跟太上皇对着干。
太上皇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他，就如同他在少年小时候给他造成阴影时那般：“你可知道？今日你皇姐来东宫，说她不想再见到你，等她出嫁之后再放你出来。因着你平时总与跟她针锋相对，如今这喜庆之日，不想被你败了兴致。之所以说要你相送，不过是逗你罢了。”
少年一派冷静，因为这个老头说的话，他是一个音节都不信的。换作以前，或许还真的会赌气，然后再也不理相里媞。但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从宫外回来那一晚，相里媞拉着他说“这辈子也不可能放弃你”，又想起相里媞守在东宫之外，暴晒了好几日，就为了对他说——他始终是她弟弟。
“要打要骂，随你。大不了就是废太子，然而你只有我一个孙子，想必也不会这么做。老头，为了以后你我和谐相处，今日你最好放我出去。”
“不要以为朕治不了你！”这姐弟俩一个比一个难管教！太上皇气得胡子都在抖。
“我只是想送我皇姐一程。今日你若是关我在这儿，我日后再也不会听你半个字：但你若是放我出去，回来要上刀山下火海，相里战悉听尊便。”
和亲的车驾等在宫外，良久。
司马郡贤也在队伍中，被太阳晒得迷了眼。一夜之间，对他来说竟是沧桑巨变。如今他已不是摄政王，只是一个普通的外姓王爷，这送嫁队伍中的普通一员。司马瑶已被他派去催促相里媞。
“公主殿下，还请就行，”这边红衣与青衣都已打扮好了，再等下去，怕是妆容要花在脸上。只是相里媞仍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父王遭贬，江涯不见了人影，司马瑶心情很不好，正好这长宁宫中都是要送走的角色，无所谓得罪不得罪，见相里媞不动，她阴声怪气地说道：“阿战断不会来的，你姐弟素来不和，谁都清楚，今日也不需坏了规矩，强押他来……再说了，相里媞，你还要不要脸？”
“郡主，请谨言！”青衣一声喝令。
“本郡主还轮不着奴才来教训！”司马瑶不以为意。
“……”相里媞本想发火，见司马瑶面色发黑，竟然有些想笑。太上皇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贬了摄政王，连带着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也难怪她这么浑身带刺，她提醒道：“司马瑶，这还只是前菜呢。”
却不想这一句话戳中司马瑶的痛处，后者拿手指着相里媞的鼻子：“相里媞，就冲你这黄脸婆的样子，估计到了南国也好过不到哪去！”她还想说自己也快嫁到南国，而且是比她高得多的身份，但理智一起，就将这话咽在了肚子里。
“住口！”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音自门口出现，门扉响处，走来一个少年。
“阿、战……”司马瑶回头看到相里战，眼前竟是一黑：“你听我解释。”
相里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相里媞面前，挡住司马瑶的视线，不客气地说，“今日我阿姐出嫁，你要说晦气话就滚回王府说去。在此撒泼，别怪我不客气！”
司马瑶被他一吼，立刻堕下泪来，梨花带雨：“今日我也不过是嫉妒心重了些，难免说了不得体的话，可是阿战，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哭着哭着，她跑了出去。然而少年丝毫没有要追的意思。
他背对着相里媞，在她面前蹲下，瓮声瓮气地对她说，“上来吧。”
相里媞听话地爬上他的背，笑得灿烂：“我就知道你来。”
依照北国的习俗，女儿出嫁时双脚不得沾地，须有长姐、长兄背着上花轿，今日阿战也当了一回“长兄”了。他背着姐姐，沿着红砖瓦墙，一步步走将出去，出了宫门，每一条道上都挤满了人，都是来看“长宁公主”的。
红衣和青衣一边跟着，一边向屋顶撒米。
他们走到哪里，门外的百姓互相通报：“长宁公主出来了！”
“公主出来了！”
然后，跪成一片：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相里战解释道：“未都也有好几处长宁司，大抵是感念你的善心。”
相里媞听了这话，又喜又忧。因为被稳稳背在背上，她又感动不已：“阿战。”
“嗯。”
“阿战。”
“嗯。”
“阿战。”
“怎么了？”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么？”
“嗯……”少年想了想：“去了丰都少吃点，你太沉了。”
“……”相里媞忍住想打人的冲动，“还有吗？”
“还有就是……我会用功的。”
“嗯？”
“我知你非是自愿和亲，如果不开心，就回来吧。为了你有家可归……我会用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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