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此处有芳草

作者:且醉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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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


      两天后,南侯府却在大喜前夕,出了两件并不怎么喜气的事。

      第一件,是老夫人在叶之洵外出之际也外出了,且在去祭拜叶之澜时因为晕眩症发作而不小心摔了一下,虽然皮外伤并不严重,但还是惊动了府里。

      至于第二件,便是和受邀和叶之洵一同去围场围猎的西侯宣少景,居然因为坐骑受惊而被摔下了马,摔伤了头,据说当场便血流不止,着实惊到了在场众人。

      于是叶之洵匆匆而归。

      宣少景被立刻送到了房间休息,顾昔闻讯赶去时,院子里一半是西边的人,一半,是叶之洵派来侍候的南边人。

      “小柔,”顾昭华对她说,“叶侯刚去探望他母亲了。你现在身份不比从前,还是等他一道来再进去看侯爷比较好。”

      顾昔心情复杂地望了一眼那扇门,问道:“他的骑术一向精湛,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呢?”

      顾昭华欲言又止地没有说话,顾昔刚要再问,顾长风便从房里走了出来,见着她,微微一怔,沉默了一下,走上前来。

      “他说,”顾长风道,“你若冲着他是旧主前来探病,叶侯才不会为难你。”

      她蓦然一顿,心里五味杂陈,他这样耍赖的手段,真是像极了十七岁那年他惹了她生气,却又碍于面子说不出道歉,便假装生病引她关心。

      不过转身,却已如百年。

      顾昔走进了房门。

      宣少景靠坐在床头,额上缠着布带,脸色有些淡淡的苍白感,看上去有些虚弱。她走进来,他便一直望着她,直到她慢慢走近。

      沉默了半晌,顾昔终于开口,问道:“侯爷的伤可有大碍?”

      宣少景望着她,不说话,却缓缓泛起一抹喜悦的浅笑。

      顾昔觉得心口有些发闷,想再说些什么打破沉默,却忽然发现已经无话可说。

      但这时,他却开口了。

      “我推迟了婚期。”宣少景说,“我这次来,是想接你回去的。”

      为了别人伤害她,如今又为了她去推迟和别人的婚期。顾昔忽然有些想笑。

      “侯爷何必这样让我难堪。”她说,“你这样做,我半点也不觉得感动。”

      他眸中透出落寞,声音有些轻:“我娶阿蓝有我的理由,但我的正室夫人之位一直给你留着。你可以恨我,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叶之洵那个人,是不会对你用真心的,我不愿看见你为他哭。”

      “何谓真心?”顾昔不由问出口,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感到迷惘。“是许诺后再用身不由己来打破誓言?那么我要它来做什么?叶侯对我,向来坦诚,不会让我错付真心。”

      “错付真心……”宣少景有些发愣地看着她,“你对我,已是失望至此?”

      顾昔沉默了须臾,说道:“我想,已没有失望了吧。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看着他,说道,“我只是早已接受了,接受了如今的自己。”

      宣少景闭上眼,声音越发低沉:“可是你听见我受伤了,还是赶来了。”

      “是啊。”她叹了口气,“原本我与侯爷之间便不止男女之情,你受了伤,并不是我所希望的。”

      他倏然睁开眼,水气弥漫,眼角落下泪来。但他仍一动不动看着她,良久。

      “其实我并不是为了骗你来才故意摔下马的。”他说,“我只是看见叶之洵,想起你,才走了神。但摔下去时我竟然在想,也好,这样你就能来看我了。”

      顾昔忽然有些想哭,她连忙背过了身:“长柔不便在此久留,先行告辞了。侯爷请保重身体。”
      身后再没有声音传来。

      ***

      顾昔走出院门,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身又看了一眼这些熟悉的人,还有这她才刚刚开始熟悉的四周。

      心上又是一阵酸涩。

      直到顾昭华提醒她,应去幽檀别院见见夙夫人,再和叶之洵说一声她来过宣少景这里的事,以免他从旁人口中知晓反倒不好。

      她点点头,立刻便去了。

      一路快走来到幽檀别院月门外,她一眼便看见候在外面的韦昭,于是上前问道:“侯爷在里面和老夫人说话吗?”

      韦昭嗯了一声,却又对她道:“夫人,方才……侯爷看见你去宣侯那里了。”

      顾昔一怔,心说看来还真的马上进去示示好才是。于是对韦昭说了句谢谢之后,毫不停留地马上进了院子。

      她来到夙夫人房门外,刚要敲门,里面便忽然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你……”夙夫人颤抖的声音随即响起,“难道为娘的想去拜祭一下自己的儿子都不行么?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叶之洵的声音不疾不徐:“孩儿早已说过了,是母亲等不及而已。这一伤,孩儿又怎敢再轻易让母亲登高?若只由着母亲使性子,只怕旁人要说是孩儿的不孝了。”

      或许是又急又气,夙夫人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稍稍稳住了气息,看着面前这个正负手站在帷幔下静静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之洵,你忘记了你哥哥从前对你有多好么?他连世子之位都让给了你啊……”

      “是让给了我,还是根本没有资格坐这个位置。”叶之洵淡淡一笑,“母亲不是比谁都清楚么?”

      夙夫人脸色一白,整个人骤然僵住。

      但叶之洵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携着笑意。

      “你……”夙夫人的嗓子哽了哽,“你怎么……”

      叶之洵伸手推开了窗户,清风霎时潜入,拂动纱幔曳曳。

      “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一无所知。”他说,“就像父亲明知道您嫁给他时已经怀了康家某人的孩子,却还是给了他叶氏的尊荣一般。”

      夙夫人攥紧了被面,脸色越发苍白。

      “所以,你当初收康娘子为侍妾是……”

      “当然是因为您的极力推荐。”叶之洵回身,笑道,“不然,我根本不需要任何女人。”

      夙夫人的心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不断起伏,她沉默了良久,低声道:“原来你便是因为这个,这些年来才对为娘如此冷淡。但这些,却并不是你兄长的错啊,你当初为何不肯让他入葬叶氏陵园?”

      叶之洵闻言,笑了。

      “母亲真是太不了解孩儿。”他说,“父亲已经接受的事情,我又怎会这般小家子气?”

      夙夫人含泪蹙眉:“那你是……”

      “看来是母亲的记性不太好。”叶之洵眸中清冷,唇边的笑容却越发明显,“十年前,孩儿在病中时,你们做了些什么?”不等她说话,又续道,“还有两年前,大哥又做了些什么?”

      夙夫人睁大了眼睛,泪珠倏然而落,却嚅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忽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呼吸短促地说道:“之澜……那之澜是不是你……”话还未说完,她已经清晰地看见叶之洵眼里冷淡的笑意,整个人霎时颓然,“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为什么?!”

      “母亲只替大哥问孩儿为什么。”叶之洵静静看着她,白日里的光亮遮住了他眸中氤氲的淡淡水泽,却没有掩盖住带着嘲讽的笑意,“却从不曾替孩儿问过您和大哥,为什么?”

      言罢,他转身走到门边,抬手抚上门闩时,他默然片刻,说道:“我也是你的儿子,曾经也视他为我至亲的兄长。但你们怎么忍心,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都在盼着我死?”

      话音落下,他猛地拉开门,一眼看见门外未及闪躲的顾昔。

      她望着他,泪眸中泛着怜惜,却又混着几分尴尬。

      叶之洵回身关上了房门,一言不发从她身旁走过,她回过神,赶紧旋步跟上。

      ***

      水榭里湖风阵阵,夹带着阴天特有的潮润气息。

      “这天真是阴的很快呢。”顾昔看着叶之洵的背影,没话找话。

      但她许久没有得到回音。她只好陪着他继续站着。

      “你的同情还是留给宣少景吧。”他忽然说道,声音听上去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早就过了会被这种眼神感动的年纪了。”

      顾昔忖了忖,走到他身旁:“我只是也想在这里站一站,看看风景有什么不同。”

      叶之洵侧过脸,垂眸看向她。

      “听二管家说侯爷曾经也是个心性纯直的少年。”顾昔抿唇一笑,“虽然如今看不大出来。但能得到府里老人这样的评价,也可见您在他们心中的美好。”

      叶之洵扬了扬唇角:“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我当初是什么模样了。”然后看着她,说道,“今日被你听了墙角,算是打和了吧。”

      顾昔斟酌着,又试探着开了口:“之前,老夫人说的那位采薇姑娘……我是说,我应该没有遇上她的可能吧?”

      “你已经见过她了。”他不以为意地淡淡道,“就是金河国那位王后。”

      “……啊?”她想了想,越发觉得脑海中复杂一片,“那以后若是再碰上那种场合,我该如何表现比较好?”

      叶之洵蹙眉,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你是我的夫人,她不过是个外人,至多算是外宾。你觉得你该如何对待她?”他似乎被她气到,又有些好笑地瞧着她,“算了,原本这些八百年前的事我并不想再提。但我看你似乎对过去之于我的意义有些误会,那我便说一次给你听。”他说完,又强调,“只说这一次。因为没有价值的人和事,我不想再提。”

      十年。听上去多么长的一段岁月,但叶之洵如今回想起来,却好像不过才短短数日。

      而他一生中最漫长的时光,却也不过仅仅数日。

      那时,他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宁采薇。

      那时,他虽然和母亲之间始终难以亲近,但他却有一个愿意亲近他的兄长,叶之澜。

      那时,他有最贵的地位,他几乎拥有一切。

      直到病魔来袭。

      “当时大夫说我患的是疫症,会传染人,所以我便被送去了别庄静养。”他说,“我以为我只是换个地方养病,没想到,我母亲却背着我父亲放弃了我。虽然我已经感觉到身边的冷清,但直到韦昭悄悄来找我,告诉我我娘正在游说父侯另立世子,而采薇也和我大哥越走越近,我都不肯相信。我坚持要去看一看我娘,看一看采薇。”

      “但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他微微一笑,“还记得我在墨园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其实并不完整。我看见他们一起去了寺庙中上香,我娘是特意去给我准备后事的,她还许愿我能够免受痛苦,早登极乐。真是个好母亲,不是么?”

      再然后,便是他亲眼目睹了宁采薇和叶之澜在假山石后的缠绵。

      那时他只觉天地一片茫然。待脑中纷乱地离开时,竟一阵猛地反胃,险些吐了个天昏地暗,把身旁的韦昭吓得不轻。

      但他吐完,却忍不住笑了。

      望着天空,笑了很久。

      再然后,他只是对韦昭说了一句话:“我不会这样等死。”

      顾昔想象着那时年少的叶之洵,因为生病而日渐单薄衰弱的身体,在这个阴天里,仿佛在她眼前格外清晰。

      “等我回府时,他们有人吓了一跳,有人又想重新亲近我。”叶之洵笑了笑,“真是无趣。”

      檐外不知何时已开始飞扬起细碎的雨丝,落在湖面上,泛起点点微弱的涟漪。

      “我,去看过宣侯了。”顾昔忽然沉吟道。

      叶之洵转头看着她。

      “你是不是,不大高兴?”

      他却说:“你去探望他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她刚松了口气,却又听他问道:“你那晚去青楼,做什么?”

      她一愣,只觉血液刹那冲上了头顶,憋得脸上一阵阵发热,可是手脚却泛出凉意。

      “我……我只是,”她迅速地在心中翻了个底朝天,“我只是去打听侯爷您的。虽然听说您从不去那种风月场合,可是毕竟就要嫁给你,我,我觉得还是需要自己多了解一些。”

      叶之洵看了她半晌,忽而一笑:“是么。”又道,“往后那些地方,你就不要再去了。”一顿,又仿佛意味深长地续道,“你若想了解我,随时都可以亲自来了解。”

      顾昔耳根一烫,始终避着不敢看他的眼镜,慌忙道:“我,我不打扰侯爷赏景了,先行告退。”

      刚刚一冲出房檐便有雨点正滴在她脸上,随即被叶之洵一把拉了回来。

      “慌什么。”他声音低缓地在她耳边响起,“又不是让你今晚就侍寝。”

      她浑身一僵,耳根越发烫的像被火烧过。

      叶之洵从早已拿着伞过来候着的韦昭手里接过一柄,撑开。

      “你这样爱装病。若是真被雨淋了,恐怕又要找借口不肯成婚了。”他语带调侃地如是说着,将伞往她头上一遮,“靠过来些,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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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十年前的真相揭开了,两年前的还会远吗?→_→ 话说这两天有点爆发。。。难道是因为快到上班的时候了所以心有不甘?╭(╯^╰)╮三月可能有点忙的样子,哎,到时候看情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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