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眼世界

　　你有世界，我有梦，我有用惺忪眼神打量世事万物的自由。
　　--题记
　　
　　盛夏，自以为是的太阳，倾力地向大地表现谄媚的热情。它竭力地想接近大地，于是天便矮了下来，踏暮而归的老农烦躁而不经意地将尖锐的锄头甩到肩膀上，天就被磕碰得残缺不全了，四处都是一片热气腾腾的血色万物便在这样沆瀣的天地与这样狼狈的季节里模糊起来，我亦有磕睡的症状、昏沉、乏力。
　　
　　一小巷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似曾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的，或许是突然遭遇了一阵劲飙的飓风罢？想到这，我便有些紧张了，我从来都相信风可以从四面八方袭来，它有着过人的膂力，能轻易地像熟练的技工拆检机器一样，轻车熟路地将人体大卸八块。逐检查了一下，还好，身体没有被支离，只有头发已经凌乱，鞋带已经松开。心中好象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那是一种被遗忘冷落的伤感，在这个热闹的地方，看不见任何有印象的面孔或事物。我猛然意识到，我被抛弃了，在时间和空间上，我都被彻底地抛弃了。盲目地，我沿着一条铺着青石板，古头古脑的小道踽踽前行，这是一个阳光难以跟踪得到的地带，偶尔有一注久违的光亮挤了进来，并携来一束沸沸扬扬的尘埃，有一股陈腐的气息在周身游走。青石路边有墨墨的污水从破豁着的地下水管中呈喷泉状冒出来，引来群忠实腥臭的苍蝇，嘤嗡不已，也使得一只腐腿、疮痍满身的黄狗，在水边狂吠着，虎视着，如发现了红日的蜀犬。路边的那根贴满了什么“征婚启示”、“家教咨询”、“滋阴补阳广告”、“诚聘舞厅、发廊小姐告示”之类各色各式海报的水泥柱，顶端那只铁锈斑驳的大喇叭用失意的声音向污浊的打气中播放着一个清新的公益广告：重环保，草芊芊，绿世界，碧云天……我低下头，重重地叹息发现地面污黑可鉴的水洼中，一张无奈的笑脸。
　　
　　二距离
　　
　　我找到了一件颇有意思的事，那就是踢我脚下的易拉罐，这个无私给我带来欢乐的小东西，早已被我折腾得遍体鳞伤，肉骨内陷了，然而罐面上那个扭曲了的明星脸仍旧扭曲地拼凑着一副媚人的笑容，我立刻感到了索然与气愤，便飞起一脚，让它到阴沟里去了，我讨厌那张脸上那种不识时务的微笑。我发现有一个空荡荡的房子猥琐于路旁，单纯的正墙上悬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前一人在怪模怪样地边踱步边审视自己在镜中的翻版，我看了觉得奇怪，不声不响地倚门观看。从镜中我可以看到，那人正在做着各种表情，或兴奋，或狂躁，或啜泣，或沮丧，伴随着各种表情还有各种动作：或徘徊，或倾斜，或龇牙，或静立。我看久了，低估了一声“少了一根神经”，就离去。他却从镜中发现了我。“喂，你，站住。”他转身向我跳了过来，我一惊，向后跳了两步，“别怕，我想问你，那镜中的人是我么？”“是的”，“那我和他有什么区别呢？”我的大脑告诉我，这个问题需要用物理知识来解答，于是脑海中那些有限的光学知识便浮现出来，“区别就是你的右手是他的左手，他的右眼是你的左眼，你的……”“我是问我和他是同一个人么？”“是啊。”“那为什么他那么陌生，那么冷，我触摸不着他。”“大概……也许……反正……”我的舌头有些僵硬了，狼狈地转身而去，留下那张枯槁憔悴的脸，综合着困惑、迷惘、失落的神情，我脸上流淌着的泪水，雄辩地说明这会儿是夏天，然而我却打了个寒颤。
　　莫非，上帝死了，世界疯了。
　　
　　三铁窗
　　
　　我是拿着一张伪造的记者证来到这儿--一所监狱的，为了满足时刻膨大的好奇心，我已经不择手段了，我的美好的品格是渐行渐远的。我至今还没有弄清楚，我对自己很失望。这里的环境其实很不错，一些粗俗的花不知厌倦地开着，谢着。偶尔也会飞来一只觅食的麻雀。当这只小鸟发现这里“几无可食之粟”时，便极不满意地叫了一声，撅起尾翎；留下一堆百稠的鸟粪，做了一个“到此一游”的标记。
　　我在一个屋前停了下来，那一根根坚固而忠实的铁柱划清了我和那我主人的界线，作为一个人身自由健全的人，我是有资格俯视这个犯人的。然而，我也和他一样蹲下来。“有烟吗？”一双布满血丝又略带羡慕、嫉恨意味的眼睛侧视着我。我摇摇头，他站了起来，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楸着蓬乱但质地不错的头发，手臂上暴起的青根告诉我他是用了很大力的。他一定想说，只要用足够的劲，人是完全有可能将自己提起的，我想。他用沙哑而有震撼效应的声音唱：“青春的花开花谢，叫我疲惫却不后悔，淡淡的风淡淡的云，淡淡的晨晨昏昏……”“你快乐吗？”我问他，他笑笑，“你看我的眼睛”。那双眼睛早已泪光掠动了，雪丝的颜色杂泪水中漫射，把它们修饰得红似兔目。
　　噢，我明白了。
　　
　　四惧变
　　
　　路经一家发廊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叫我，甜滋滋的，我周身有一种触电时才有的麻麻的感觉。一个尚未发育得十分成熟的身体挡在了我的面前，那是一张打扮得像京剧脸谱的脸蛋；鲜红的唇，纤细的眉，砚大的耳坠如一串沉重的风铃，还有那双读不出任何内涵的眼睛，完美地搭配在一起，凑成一副市侩放荡的面容。我死死地盯住那双略显懒散的眸子，想以此来判断其人的姓名。然而，我失败了，我只觉得那双眼眸越看越像两块生了绿锈的铜钱。“喂，同桌的你，干嘛怪怪地看我，你的眼所见的颜色迷人不？”这是那时被我称为“喝纯净水长大”的初中同学么？她也变了，不可思议地变得让人寒心。“怎么？你昨晚没睡好？眼睛黑黑的。”“哟，这位大哥可真会开玩笑，这可是今年最流行的眼影颜色。进去洗个头，怎么样？”我心里涌起一阵恶心想吐的感觉，不想再与她消磨时光了，于是不再搭理她，她失望地扭着身体走进发廊，惋惜着一桩生意的失之交臂，而没有想到任何东西。譬如：我和她的友谊，她的人格尊严……我望着她的背影，一米五六的身体下踏着一双厚约十厘米的红皮鞋。
　　路旁，落满灰尘的树叶上，一只孱弱的蝴蝶无精打采地伏在上面，用细长的吸管耐心地吸着什么。“蝴蝶啊，这不是花朵咧。”我刚要告诉它，它已从树叶上飘然坠下了，在这个时令的这个世界，万物的感官开始退化，耳朵开始失聪，眼神开始呆滞，头晕目眩中，我一头撞在一截朽树上，温暖的血开始从头上慢慢地流下。
　　
　　五迷途
　　
　　大脑中枢神经命令我找一处厕所，并随便解释说这是膀胱给它下发的指令。在一处公厕前，我便停了下来，递了一元给那个昏然入梦的“所长”。那个老头怪怪地瞟了我一眼，递给我一大卷手纸，我向他解释我只需小便，要他找我零钱，那老头不再理我，用手扯了一下眼帘，便依然定神打坐般了。无奈，我做了一个十分“摩登”的动作来表示自己的无辜。大事要紧，厕所内还算卫生，只是代替平常厕所的是一股浓烈的烟味。烟云弥漫中，一个年纪、个头都稍逊于我的小青年正在贪婪地吸烟。我以惊异的目光打量着那满地的烟蒂。“妈的，看什么！”小青年误解了我的眼神，发狂地冲我叫喊，顺便用恶毒的眼光回报我的关心。我有些佩服这位小青年了，小小年纪居然把眼力练得如此极致，我只觉得脸上一阵生痛。还好，皮肤尚未划破。无意中又发现，小青年喝斥我的同时，那嘴边的一小截烟掉在了尿渍未干地上，他如拾珍宝地重新把它叼在嘴边，并气愤填鹰地望着我。我发现我的脸上有马上做一个夸张笑容的冲动，出于软弱，我把这个笑容带到了厕所外。一个留有长发、衣着破烂牛仔，鼻梁上架副墨镜，斜挎行囊，手提吉它的拦住我，吼道：“远方有多远？请你告诉我！”我反问：“你我隔多远？请你回答我！”于是无言一笑挥挥手，互道：“后会无期”。
　　
　　六并非结局
　　
　　我心里好难受，好像里边掺进了一粒沙子，然而我又清楚地知道，这粒沙子永远不会磨砺成光洁的珍珠。
　　我想写出欢乐，但结果却总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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