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中何停

　　东都上空的大厦顶，几只养肥了的鸽子正挺着大肚子，试着扇动羽翼，对着附近的广告牌蠢蠢欲动。
　　每天时间到了这个点，就如同有人启动阀门开关一样，蓄积了很久的湖水一下子就猛冲了出来，势不可挡，流窜至可能想象到的每个角落。
　　然而汇聚的中心点往往是那些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学校。
　　易纸纸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灵之舞已经站在车外了。双肩搭着书包，把手靠着眉毛，从枝叶间隙里漏出的阳光有些强势，她的眼睛变得干涩起来，却挤不出眼泪来润湿。
　　车费是灵之舞主动付的，没有一点犹豫，易纸纸也没有多说什么，她是很烦中国人那种客气谦让的套路的，与其花上时间来抢着付钱，还不如多想想之后去干些有趣的事。
　　司机从后备箱把全部行李取了出来，摆在地上，一个，两个，都是易纸纸的。
　　“小舞，你没有行李吗？”
　　“哦，这个吗，不是的，我妈妈会另外给我带到学校的，我只是先来打头阵的。”
　　“你妈妈对你真好，真的！”易纸纸突然变得有些沉默了，好像是吃到了酸的食物，又必须含在嘴里，一点一点等待融化，其中的感觉只能讲给心听，这颗一直颤抖着重复动作的如同机器般的肉球。
　　“你没事吧，纸纸。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有，怎么会！我可是个很独立的女汉子呢，怎么会轻易就伤心，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迟到了可是会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的。”易纸纸抓起拉杆箱就往前走了，把背影留给了灵之舞一个人欣赏。
　　说到这里，即便易纸纸不愿提及，灵之舞也摸索出了大概：“纸纸的父母一定是对一门心思只专心赚钱的暴发户，而忽略了对她本该有的关爱，我想她跟她爸妈应该很少在一起，她的内心一定是很寂寞的，不像她外表这么开朗。只是希望她能够适应，不会有那些不干净的想法。”
　　“等等我，纸纸，别走那么快！我身体不好。”
　　易纸纸倒是听见了，于是放慢了脚步，回头笑道：“身体不好？我怎么看不出来啊小舞，倒是你看我，左手一个箱子，右手还是一个箱子，我都没嫌累呢。”
　　灵之舞有些赌气，晃了晃手说：“不是这样啦，你看我手里的这是什么？一只只同学。”
　　易纸纸觑了一眼，领会了她的意思：“我的零食！好吧，我输了，彻底败给你了。我等你还不行吗。”
　　灵之舞小跑了几步，赶到了易纸纸的面前，她羞涩赧然，忙解释道：“纸纸，你知道吗，你的体命可真是好！”
　　易纸纸闷声说：“什么体命好不好的？你别打谜语，我可没兴趣猜。”
　　灵之舞捂嘴笑道：“所谓体命，那就是你身体的命了，你看这零食，张牙舞爪，虎背熊腰的，你降服了这些，但身体却没有一点发胖，反而比我这个不吃这些的人还要瘦，你这样可是会被很多人嫉妒的。”
　　经她这么一解释，易纸纸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有这么个隐藏的优点，郁闷的心情顿时有些好转了：“对对对，小舞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灵之舞捂着胸口，暗暗叹了口气，心想：“总算是看到你笑了。跟小衣吵了架，景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今天第一次交的朋友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闷闷不乐对我吧。”
　　绿叶缠绕的枝桠间回荡着的是鸽子一成不变的咕咕声，像是晒到了阳光烫热了翅膀，令愉悦的人越高兴，令焦躁的人更烦心。
　　聪影中学前些日子刚刚翻修过广场，门口的路本就不宽敞，而现在却全被私家车抢了道，参差不齐地乱丢在一起，搞得前后难动，整个广场成了免费的停车场。
　　“好了，就在这里停下吧，再进去就出不来了，车子太多太乱了。”陈叹遥打开车门，催着陈曲衣下去帮忙搬行李。在把箱子一个个整齐摆放在地上后，陈曲衣的额上已经渗出了汗珠，把他的刘海黏成了一块。
　　苏琳看着他疲惫的样子，想着灵之舞任性地出走，不免有些愧疚：“小衣比我们家的小舞懂事多了，小舞任性的脾气总是难改，她一个人住校，我真担心她会惹出什么事来。”
　　陈曲衣看出了一些端倪，知道苏琳表面上是在夸自己，其实是希望以后在学校里能够多多帮助灵之舞，于是他解释说：“苏阿姨不用担心的，小舞她纯真可爱，虽然有些任性，但挺懂事的。我和她以后在同一个班上课，有需要的地方我一定会帮她的。”
　　苏琳满意地点点头。
　　“不如这样吧，我想这个时候小舞也应该到学校了，我先去找找她，这样也方便我们带行李去她的寝室。”陈曲衣甩下这话就一股脑往人流里钻了，瞬间就失去了踪影。陈叹遥站在一边抽着烟，对着愁眉苦脸的苏琳笑道：“这孩子现在比你还急你家女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好的。”虽然苏琳这么答应了，可是一件暗藏了十六年的秘密渐渐浮上心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们两个都长大了，而且感情那么深，他们会不会做出······”苏琳摇着头不敢再继续想，焦虑的面庞看起来很难受，陈叹遥关心地问了一句，但苏琳不敢回答，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提起，这件错了十六年的事……
　　灵之舞和易纸纸一路过来都聊着女生喜欢的话题，从娱乐明星到奶茶甜点，凡是能想到的都不约而同地提了，而且往往都有同感，而若是某些方面出现分歧的时候，她们也都会选择会心一笑，不去理它。
　　“你知道吗，我最近在看一本的小说，很不错，我推荐给你吧，叫做……”易纸纸讲了半句话却发现灵之舞的眼睛往另一边一直注视着，根本就没在听自己的推荐，心里不免有些生气，“小舞你怎么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的说啊！哎呀，那边有什么可看的呀！”
　　“不，纸纸，你听，那边好像有人在吵架，好像还闹得挺凶的。”
　　“别人吵架有什么可看的，我对最讨厌看热闹的人了，尤其是起哄的，最恶心了！”
　　“我不是去看热闹，我是想去劝架，我能听出这声音里是一男一女，这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的，大美女，我……”
　　“不行，纸纸，我先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吧。”
　　“等什么啊！我最讨厌等人了，而且也没个时间限制的。就当我倒霉，我陪你去吧。”
　　出事地点在学校门口附近，但因为那些家长和学生都不是无所事事的，所以留下来当看客的人不多。
　　灵之舞拉着易纸纸凑到前面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灰色的渔夫帽，别致而宽敞，但却遮不住下面披散下来的头发。
　　“深棕色的。”灵之舞小声念了一句。
　　“你没看给你录取通知书上写的学生基本守则吗，男生不能留长发，女生则不能烫染头发，而且你以为在这里是走秀啊！戴着墨镜进来。”一个穿保安制服的矮胖子拦在那人面前用恶劣的态度解释着。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录取通知书，所以不知道什么学生守则，而且我也没有染发，至于戴墨镜，我只是怕惹起注意罢了！”
　　“惹起注意！你以为你是大明星啊！少说废话，把墨镜摘下来！”
　　灵之舞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那人是违反了学生守则，是有错再先的，可是保安的态度也太差了，也应该批评：“保安叔叔，你的职责是保护学生，不是斥责学生。”讲完这话，灵之舞心里也挺害怕的。
　　“什么！”保安向灵之舞使了个眼色。
　　“好吧！我可以不要墨镜，反正在这上学，迟早要摘的。”她取下头上的渔夫帽，缓缓地把墨镜推下，视线往灵之舞这边移过来。
　　灵之舞有些吃惊，捂着嘴对身边的易纸纸说：“淡蓝色的！纸纸你看，她的瞳孔是淡蓝色的。”
　　易纸纸倒是挺镇静的：“是戴了美瞳吧，现在在女生之间很流行的，不过因为对眼睛有害处，我可不会跟风。”
　　她的目光在灵之舞身上停留了十四秒后，回头看着保安应了一句：“怎么样，你满意了吧，中国保安！”
　　保安更生气了，指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非要给你记过！”
　　她却是一点也不紧张：“如果你要问我的英文名字，我叫Ekid，如果是中文的话，记住了，我叫顾离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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