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万里落孤雁

　　平沙迈着小碎步走上前去，轻声道：“令儿见过父亲母亲。”段廷川声音低沉，带着种压迫感，道：“起来吧。身子好全了吗？”
　　平沙听到他的声音突然的紧张了，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父亲，女儿已经大好了。”段廷川道：“你是我段家的嫡长女，代表着段氏的颜面。王上赐你和亲，正是对段家的重视。前几日你犯的错我不再提，只告诉你以后无论身处何位，都时刻记住你是段家女儿，言行之间不可折辱了段家门楣，更不能做那些愚钝的事情，错上加错。”段廷川的目光忽而锐利，“你都记住了？”
　　平沙僵直着脊梁，乖乖认错道：“令儿知错，不敢再犯，一定谨记父亲教诲。”
　　段廷川“唔”一声，也不听不出是喜是怒，沉默了半晌，突道：“令儿，你上前来。”平沙心中猛跳，不知道这个爹意欲何为，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她感觉到段廷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巡视，也不敢开口，煎熬了片刻后听段廷川低声说：“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亲了。”平沙自知这个母亲说的不是吴氏，而是段令风那位神秘的生母。“她是齐朝人。你去到齐朝，若有人问起，你只说她名为奉真。”平沙控制住自己没有惊愕地抬起头，谁会相信一个将军发妻竟然是敌国女子。看来这位夫人完全不为人知也是他故意为之。
　　吴氏在一边早已经准备了半天说教，却没料到段将军扯到段令风生母身上。这么一提，她也不好再摆嫡母的架子，只说了几句妇德就识趣地闭上了嘴。
　　一旁的内侍笑着插话道：“原先见到这两位女郎，仆已道府上钟灵毓秀。没想到咱们待嫁的这位更是惹人怜爱，把宫里许多公主都盖过啦。”
　　段廷川不卑不亢，道：“谬赞了。我这女儿性格跳脱，入宫后如有礼数不全还劳您指点教训。”内侍忙道：“不敢不敢，将军可要折杀老仆了。”段廷川对平沙道：“时候不早，你这就随梁内侍去吧。”平沙又是行礼拜别，跟在内侍身后一路走出将军府。

　　门口停了两驾马车，旁边簇拥着前后共四骑。前面两骑应该是宫里出来的，后面两骑却是王府侍卫。内侍恭敬道：“女郎请上。”平沙点点头，乖觉地走到后一驾旁，让华胜搀着上了马车。
　　车厢不大，但平沙一个人坐着就有点儿空。她便掀开车帘问：“华胜呢？”华胜跑上前问何事，平沙道：“你也上来。”华胜一愣，左顾右盼地犹豫半天，最后还是被平沙恐吓着上了马车。
　　平沙打着帘子，目光落在那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身上，身形有点熟悉。侍卫正好转过头来，瞳仁漆黑，目光淡淡。
　　平沙心里一惊，这不是侍卫长吗？平沙手指紧紧掐着帘子，心道难道在宫里还要再看着她？她只觉得自己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整个人都被困在侍卫长的势力范围之内，出逃的希望瞬间又黯淡下去，不由得心中微恼，气呼呼地把帘子扔了开，转过头来。也许是她动作太大，华胜坐在旁边怔怔的，见平沙朝自己看来，又垂下头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马车走得不慢，过了须臾就到了王宫。平沙已打定主意作出一副淑女的样子糊弄别人，柔柔弱弱地扶着华胜下了马车。越王宫虽然叫的是王宫，但平沙作为一个现代人，起码的眼界还是有的，见多了各式宫殿建筑，再看越王宫倒也平常。
　　华胜在旁边低低地感叹了一声，平沙瞟着别人的反应，没想到正对上侍卫长犀利的目光。她本来想随大流感叹，此刻却像是被看穿了一样，一时间不知反应，一下错失良机，最后也没能感叹出来。平沙回过神，咬着下唇气恼地翻了个白眼，决心再也不乱瞟人，以免看到侍卫长影响她发挥。
　　梁内侍笑道：“女郎请这边走。”又对着同来的其中一个小内侍说：“你带着段府家人到女郎院子里安置。”
　　平沙猜着应该是带自己先去见什么人，温婉地笑说：“劳您带路。”梁内侍佝着身子，边走边说：“女郎，仆先带您去见宣祜公主。晚膳时候，要觐见王上。您只等着老仆来唤您就是。”平沙道：“我记下了，多谢您。”梁内侍又指着附近几座院落道：“这都是夫人们的住所，您在宫里住着，说不得会遇上谁，行个礼就好。”又笑眯眯地说，“咱们几位公主都是好相处的性子，您不用拘着礼。尤其宣祜公主，是出了名的温柔娴淑。”
　　梁内侍一路絮絮地说，终于走到一座院落前，他道：“这就到了。”
　　平沙往里走，院子里栽得全是花树，细细闻是像丁香一样一团一团的甜气。她听见院子里传来嬉笑声，远远看去，在株株花树的掩映下，几个宫装少女并肩而立，时不时地互相打趣嬉闹出声。
　　背对着平沙的人以冠束发，面前设了案几，他正手持毛笔在白纸上勾描，原来是在作画。那几位公主似是看见了她，其中一人还对平沙招了招手。
　　平沙慢慢走到她们跟前，端庄地行了一个礼，道：“段令风见过几位殿下。”那个身穿绯色长裙的少女伸手扶她起来，柔声道：“段家妹妹快请起。”梁内侍道：“仆给三位公主，二王子请安了。”
　　平沙猜着这位绯衣少女就是宣祜，听她道：“辛苦梁内侍了，段妹妹就在我这里，你先下去吧。”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宣祜又对平沙说：“段妹妹可来了，咱们都盼你盼了好久了。”
　　平沙见她杏眸流转，肌肤雪白，琼鼻下红唇娇艳，实在是一位美人。
　　她羞怯地答道：“叫几位殿下久候，令风着实过意不去。”宣祜笑道：“好了，都不怨你。”她指着另外两位一一道：“这是常乐和闻喜。”
　　她话音刚落，常乐就声音清脆地问道：“我听姐姐说段姐姐也是十五岁，不知道段姐姐是几月的生日？”平沙道：“我是十一月的。”常乐一听就拍手乐道：“那可太好了，我是六月的，你要叫我作姐姐。”
　　平沙眼睛扫到一边沉默的闻喜，才发现常乐闻喜两人像是双胞胎，强忍住惊讶，道：“那我一下可又多了两位姐姐了。”宣祜笑着说：“妹妹聪慧，比这两位姐姐可好太多了。”常乐闻言不服辩解，一时院子里全是女子的欢声笑语。
　　宣祜说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差点儿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呢。”说着转过身去看那执笔作画的人。
　　那人闻言闷声笑道：“宣儿倒是精得很，我这画刚要做完，你就想起我来了。再不招呼我，这画我就自己收着了。”常乐一下子凑到他案前去，平沙听她啊一声，别扭道：“二哥，你怎么都没画我？喜儿也没有。”
　　二王子道：“你又不是要出嫁的，画你做什么？小丫头，你知道二哥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不如你出些酬劳，我再给你单独画一幅？”常乐恼道：“我哪里出得起你的酬劳？”
　　平沙闻言心中想起一事来，这是段令风留给她的回忆之一。说越国的二王子霍长生是天下有名的才子，人称书画双绝，再加上身份高贵，更为人推崇，誉为越国第一风流人物。奈何平沙从前是个一心只读竞赛书的学霸，对于文艺界的事儿向来不关心，所以对于这位二王子只觉得名头很响亮，没有什么倾慕崇拜之情。
　　现在见到他和自己妹妹打趣，那种自然流露的亲近是难以伪装的，平沙又把他重新定义为了一个很顾家的风流人物。
　　二王子冲平沙这边扫了几眼，对常乐说：“我也不为难你，也不要你去惹你姐姐，你只要把你新认的妹妹发间那朵珠花讨来送我，我就答应给你作幅画，如何？”
　　常乐闻言先是一乐，扭头碰见宣祜的目光后又苦了脸，埋怨道：“二哥你……”平沙在旁边听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她想着在这里一个女子如果轻易送给男子什么珠花发钗之类的饰物该是很不合体统的，但越国毕竟不是汉人王朝，民风开放也未可知。这位二王子又是才子名士类的人，自己再装端庄就有些不合时宜。最重要的是，他说话说这么大声，明摆着自己不给就是不卖常乐公主个面子。
　　思及此处，平沙笑道：“我还没听过晚辈要给长辈送见面礼的。不如这样，我送公主一朵珠花，公主叫我姐姐如何？”宣祜在一边笑道：“这样好。”常乐一愣，指着闻喜道：“那喜儿呢？”闻喜沉默许久，终于羞怯地开口道：“你是你，我是我，我又没有讨妹妹的珠花，自然还是姐姐。”
　　二王子似恍然悟道：“那这么算来，常乐你就是最小的了，段家女郎这个办法真是妙哉。”
　　常乐撇着嘴想了半天，既不愿意失去二王子的承诺，又不想做妹妹，半晌才别别扭扭地说：“我用两朵珠花换你一朵，我还做姐姐，可好？”平沙假作踟蹰，道：“也无不可。”说着就把自己头上珠花取下，递到常乐手中。
　　常乐终于开心了，说：“等会儿我带你去我房里，你随便挑哪个都成！”她得意地对二王子说：“二哥，君子之诺，驷马难追啊。”二王子笑着看她，顺便也瞥了平沙一眼，把珠花揣进自己怀里，笑道：“好，现在就给你画。喜儿，你也来。”常乐笑嘻嘻地拉过闻喜的手，把闻喜拥的紧紧的，说道：“快画吧。”
　　宣祜见状叹气，拉着平沙走到一边坐下，对平沙道：“我这个二妹，从小就淘气，到现在都没有一个贤淑样子，叫人头疼。”
　　平沙道：“常乐公主虽然性子跳脱了些，但也无忧无虑，以后若能找到一个人一辈子疼她照顾她，不知道会有多么幸福。”
　　宣祜闻言沉默，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半晌才道：“妹妹和我说实话，可真心愿意去和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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