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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竟是如此失败。
日思夜盼能够与心仪之人同处一片屋檐下,终于迈进沈府,可历经二十一天,我却因教训对逝者不敬的沈家逆子而被施家刑最终赶出了府。
还是从往日我默默守候的东门被丢出去的。
我想,这辈子我都别想再踏进沈家大门一步了,而那个叫做朴桑琊的救命恩人、那个我单恋了有自己三分之一段生命旅程的温润男子,恐怕会因此鄙视我到永远。
我就这样保持着前身着地的姿势躺了好久,脑海里各种念头一一闪过,直到我突然感到腹中空虚,才想起来这个天色,大石应该还在对面经营面铺才是!我随即抬头寻他,却见围着我站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好多都是平日里照顾我们生意的普通百姓,可是透过人群,我却看不见昔日那个面摊。
心中顿时大怒:混蛋大石!口口声声说什么会在那儿等我,恐怕我一走你就因为好不容易甩掉我这个拖油瓶回老家找你媳妇去了!
“哎呀,雀子,你这是怎么了?”时常来面摊买面的赵娘子抚着怀中婴孩转着腔调问我。
没长眼睛么,看不出我是被打了?!
“哎呦,流了这么多血呦!” 住在隔壁一条巷子的米铺老版女儿拽着小方帕同身后几个女人招手,“你们看,你们快来看——面摊的雀子流了好多血呦!”
还没看够么!再看把你们眼睛挖出来!
我不去管这些人,反正平时来面摊的笑脸都是假的,我一出事,全都来围观我笑话。于是我咬咬牙,只好拖着恶痛不止的下半身,用手臂扒着地努力往前移,想尽快离开这儿、回大石那里去。
大石今天虽然没有在沈府东门外,但估计是生意好提早收摊,要是我发现他依旧在家里做出一副等我回来的可怜样子,我就暂且原谅他这一回!
拐了个弯,出了这条不大不小的巷子,便是直通南边城门的大街。我维持着用手臂挪动身子前行,可每动一下都牵扯到身后的重伤处,同时还要忍受旁人指点的目光言语。之前那些对我冷眼旁观人跟了好一段路,估计也嫌弃我动作太慢,渐渐自觉没趣、纷纷离开了。然而,我这副狼狈的爬行样子无论来到何处都招惹人停下来多瞧上几眼,但他们应是看出我身上的家丁衣服跟那包裹,多少猜出我是经历了何事,接着便唏嘘不已地散开,至少不会像在沈府门外这么令我难堪。
反正我脸皮厚的很,不差这点,等到我回了家,定要好好——
正盘算着今后的日子,不料竟有人停在我眼前,还很自觉地挡住我的去路,我满心的不痛快,此时更是憋到了极点,顺着那人衣摆瞧过去,竟看到难得一见的好料子。
哼,不就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么,那姓沈的也是世家子弟,照样被我打成了猴子屁股!
我仰头就要数落对方一顿,却不料来者并未端着旁人看戏的那般嘲笑态度,而是很认真的盯着我看——竟是之前在沈家二爷灵柩前遇到的那什么王爷?!
我警惕地望着他,谁知道这样的人是不是有些这样那样的恶趣味,前一刻看似无害,下一刻就动着各种点子把你往死里整以供他们消遣。可是处在那等了好久,这人都没开口,我甚至以为,要不是之前见他在沈府跟沈大爷寒暄,他定是个哑巴。
“看够了没有?!”我终于怒问道,不过说出的话飘在耳边却是极其微弱的声音,想必刚才被施刑时嗓子也喊哑了。
这人倒是没被我的话语激得叫人狠狠教训我一番,而是出乎意外地从怀里掏出一精巧的琉璃瓶,倾着身子将东西交给我。
“早晚各一次,将药膏敷在伤口上,有助你身体恢复。”
我被他这一举动惊得一时间忘记了疼痛——这都是他妈的什么鬼把戏?!这就好像你原本面对着一凶猛野兽,正想着他下一刻会从哪个角度扑过来将你撕成碎片,却如何也不会想到它只是走到你跟前舔了你一下。
我有些犹豫了,面前这人可是王爷,我一个人惹到他尚且就是贱命一条,可万一连累到大石了呢?
“为什么给我?”我无动于衷地望着他,没想到他竟舒展开眉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刚才在沈府——我相信你所说。沈老将军那孙子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竟然,竟然有人愿意相信我?!可若真是如他所说,他既是王爷为何当时不指出来让旁人看清?若是他能当场证明我清白,眼下我也不会至于这么个凄惨境地。
我于是瞬间又换成不顾一屑而满是怨恨的样子盯着他。
“但那人毕竟是已逝者的亲儿子,他就算犯了再大的错,也非你我这样的外人能过问。”他说完,就将手中小瓶放在我面前,也不管我是否会接受,便转身离去。那人身边没看到一个仆人,只是朝前迈出那么两步,即淹没在过往的人群中了。
我见他已完全离开,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四面有什么冲我而来的动静,才颤颤地伸手够过去,打量起这个约有三寸高的圆瓶——其表面镶着好多细致花式,红红绿绿一片,真是个精巧别致的物件,说不定拿去店铺还能卖个好价钱。我赶紧将它揣在怀里,连同臂弯处的包裹,咬牙朝南门爬去。
从沈府到大石家,一共是四里路,放在平时,大石推着小车,我在一旁蹦蹦跳跳,路上即便再拥挤,不出半个时辰也能到家,可眼下,我既要忍着屁股上的疼痛,又要避免被人踩到,更要警惕小偷欺负我体弱将我包裹抢了去,磨磨蹭蹭地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出了城,等我总算挨到大石家院子前,各家已是灯火通明。
正对大门处落着一棵一人多高的桑树,还是我来这里第一年种下的。那时候我因为恩人朴桑琊名字中带有一个“桑”字,便是对这种植物情有独钟,当然更多原因姑且是,从南边一路向北寻至京城,我每到春季吃的最多的野果不是其他,而是桑葚,故而自从搬到大石这儿,我做出的第一件气死人的事就是在各家共用的院子里叫大石栽了这棵桑树。
没错,真真确确是把活人气死了——在自家院落种这种树毕竟是件十分不吉利的事情,尽管我当时心中并未有此概念,但第二天树苗就不知被谁给连根拔起扔在一边。我心中气愤,还以为有人因为我是大石捡来的孤儿而瞧不起我故意跟我作对,又让大石将这棵树填进坑里。然而再一次,次日一早我又发现树被连根拔起。这样的事一连发生三次,直到接下来那日,据说对面一家人老家死了人,全家人都收拾东西离开了这院子,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们。而往后,再桑树被拔的事件再无发生,树苗茁壮成长,不负所望地每到春季开始的两三个月,一条条枝头上就会挂满桑果。
之后有次大石问我,为什么如此坚持种桑树?我于是很大方地将有关于我与朴桑琊的整件事告诉了他。那时我十二岁了,脑海里却在更早时生出“喜欢”这个概念,我说,我喜欢这棵树,就像我喜欢那个人一样。大石听后默默点头,但我想,像大石这样的老实人是不会明白我暗无天日的心境的。然后我摘下一颗紫红色的大果子扔给他,自己也挑了颗颗粒更大、颜色更深的塞进嘴里。我问大石,甜不甜?大石将桑葚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最后念叨一声,很甜。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大石还不不是现在这副整日嚼生姜的样子,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对生姜上瘾了呢?要知道生姜远远比市面上其他蔬菜水果贵上好几倍!
我回过神来,望着如今树上遍布手掌大的叶子,心想这个时节刚好过了果实期,已经连一颗桑葚都看不到了。我郁闷地转头爬向院子另一边,却发现大石所住之处窗户内不见得一丁光亮透出。我开口对着大门喊他名字,估计是气短,声音小到他跟没注意到,于是又设法爬上石阶挥着拳头用力敲门,那块原本就松动的门板被我砸的啪啪直响,还是没有听到里面有任何动静。
可恶的大石,竟然真没有老老实实地在家等我!
眨眼功夫,院中倒是有人比我先一步高声骂起来:“大半夜的,是哪个要死不死的呆头鹅吵人安宁!”我转过头,见住在对门的林大嫂向我走来,见我这副落魄的鬼样子,她倒是吓得连连退后两步,认出是我,才一声“谢天谢地”转而上前搀扶。
“雀子,你这是出什么事了?!才几天不见,就成了这副断胳膊断腿的模样!哎呀,怎么还有血,啧啧,快跟嫂子好好说说,是谁欺负你了?嫂子帮你出气!”
我自然知道她这只是客套性的关心,至少她没像往常那些客人们做出的反应、唏嘘围观我我就很满足了。而我一心想着他事:“大石呢?他怎么不在??”
林大嫂摇头道:“你去沈府做工的第三天,来了个叫脆瓜的女人,她进了大石屋子不知道在里面跟他做了些什么,大石就跟她走了,”林大嫂转而神秘地笑起来,“她还在这儿住了一整晚,嘿嘿,你嫂子我见一对一对准,大石肯定是被她勾搭上了!”
脆瓜?!我早就看出来她对大石居心叵测、不怀好意,那个什么,狼子野心!对,她就是匹母狼,早就想着如何把大石这块肥肉叼走!
思及此处,我心中又开始对大石报以怨言——平日里他那什么老实到一本正经的面孔肯定都是装出来的,天下哪里有不偷腥的猫!
我已经无法有心计较这个词具体该用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只想着大石真他妈不够意思,说什么在家等我都是屁话!林嫂想将我缓缓扶起来,我却很不争气地依着门板滑倒在地,重伤处砸到地面,真是疼眼泪都要掉出来。这时我才发现门上还上着锁,只好麻烦林大嫂从我包裹里拿过一串钥匙将门打开。
屋子里漆黑一片,摸索着将我放到距门最近的大石床上,她才回自己屋子端了只蜡烛,另外又抱了碗米粥来,我感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即替我开口:“都是邻居,可别见外,回来算在房租里给我就行!”
好吧,我还是不要去想他人不去计较得失什么的心里头才来的舒服。
等林大嫂再次离开,我才打量起大石这被帘子一分为二的房间来。他本就没有几样家什,屋子里空荡荡的,床上被铺倒是没被他一齐卷走,正被垫在我胸前,使我脸朝床趴着不是那么难受。
视线在昏暗的小屋中来回扫去,最后不经意落在床头紧贴着墙的木板上——原本已旧得看不出棱角的木头表面竟似被人按下般硬生生地朝里陷入四个指印——我想,这估计是大石弄出的的吧,他也真是收不住力气,还好破坏的不是我的床。
就在这时,门被再次推开。我是脚对着门的方向,故而不方便转头看那人,心想着林大嫂又有什么东西转卖给我,等了半天,她却没有说话。
“嫂子?”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头,我刚要回头看,就被熟悉的声音制止住。
“雀子,我听说你在沈府受了难。”他欲言又止地站在门口问起我,却没有靠近。不过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反倒更不痛快——难道整个京城都传遍了我在沈府受罚又被赶走的消息么?!
“你倒是回来了,你倒是回来了?!”我不得不重复一遍原话来表达心中的愤怒,“你在那个叫脆瓜的女人家吃香的喝辣的,还回来做什么?!”此时见到大石,心中委屈一涌而来,当时就止不住而哭出声来。
大石默默解释起来:“你别误会,你走后脆瓜找我去做她那儿的酒楼厨子,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卖面也没意思,就同意跟她去了。我这段时间虽都住在她店里,可无时不刻不在担心你,我还特意去沈府那儿打探你消息,可是很少能听到什么。今天下午一听说你出事,我才请假回来看你,我想,你一定会回家来。。。。。。”
“是这样的吗?”大石看上去满脸无辜,但我也不能因此而原谅他不守信用!我哭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伤心,仿佛要将这二十一天,不,是将这好多年的单相思的辛酸往事全部倾泻而尽。
“你别哭——你若不信,东厢馆的所有人都能替我作证!咱们先别说这些了好不好——让我帮你看看伤势怎么样,我还给你带了不少药来。。。。。。”从小到大,大石对我的哭闹丝毫没有办法,即便只是宽慰我,他也要想半天才说出几句粗苯的话。
感到他信誓旦旦地朝我走来、将手中的药包搁在覆着一层浅灰的桌案上,同时很是担心地将目光集中在我伤口处。
“别碰!”我高叫一声,真心害怕经他过大的力气,我屁股上的肉都会连着衣服被撕掉。
“好好,我不碰它!可是你伤得这么重,从酉时到现在都快四个时辰了,这伤势是拖不得的!”
“我自己来!”哭得不是这么厉害了,我撞着胆子伸手绕到后面正要去揭衣服,可刚一碰触到身体就疼得缩回了手。
大石叹气道:“还是我来吧。”现下的我真如待杀的家禽,只好任他清理伤口。其间我狼嚎般的痛呼声惹得邻居们纷纷走出来观望,最后还是大石替我全挡回去,顺便把大门锁死,让我安心地躺在床上。
水盆里的水被换了好几遍,我都不忍去看自己究竟伤成了什么样。然而大石依旧专心致志地给我清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雀子,你还想再进沈府吗?”大石拿出据说是从酒楼伙计那讨来的创伤药,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
伤口上忽然覆上冰冷之物,我哀嚎一声,叫道:“自然想!”不然如何接近我心中屹立不倒的那个人?!“可光想又有什么办法——那沈府里面乌烟瘴气,除了朴桑琊全是些是非不分的恶人!即便我下次再有进府的机会,那些人也会怀恨在心想方设法陷害我!”
可是若我不进他们沈府,又如何去收拾沈明房那样的人间垃圾?我雀子向来是睚眦必报的,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都会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沈明房那种人被赶出府我一点儿也不服气,若是他跟我一样的身份地位,我就不信制不住他!
“你没有放弃朴少爷就好。”
“?”平日里大石虽不会因为我长久的单恋而看不起我,但每次还是劝我放弃为上,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你心里念着那个人,在沈府中生存下的希望便大些,日子也会过得顺些。”大石不是个擅长言语的人,不过他说到这里我已经理解他所表达的意思。
“哼,我雀子是谁了——总有一天,我不仅要更接近他,还要他更加看的起我!”我不敢宣称什么要对方对我投以同样的感情,毕竟人家可没有喜好男子这么个癖好,并且长久以来的单方思恋让我不时忘记需要寻求回报这一目的,可是隐约中,我觉得自己对今后的目标有了更高的规划,我想至少让他眼里,看得到我。
大石笑道:“这才是你呀。雀子,你若再进沈府,只需努力去实现令自己快乐的愿望就好。”
我嬉笑一声,转而又疼着直咬牙:“下回我真能重新回到沈府,一定要把那小兔崽子揍得直找牙——对了,路上我碰到一个奇怪的人,好像是个王爷,他可是闲的无聊,竟然交给我一瓶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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