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桑期

　　进沈府留在大少爷沈明郃身边，便等同于留在朴桑琊身边，此等良机，若再是错过，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见我点头答应，朴桑琊笑意越浓，又交代些言语便转身离开了。

　　之前他问我意愿时周围站着好些客人，想必刚才那事已被他们一字不差地听去，用不了半个时辰，住在城南附近的人都能听到这则消息。而我所在意的并非如此——我刚才一直默默数着、一寸一寸地量着，朴桑琊与我彼此距离终于再次突破记录，是十七寸！

　　我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前面的客人却没如此耐心，直到我意识到自己的大意，便歉意地突然站上高处，同周围人大声宣布道：“大家听好了，今天的面不用一个铜板，全由我请！”

　　之间人群一涌而来，我的心更是被喧闹声推到更远的地方，面对如此多的客人，倒是束手无策起来。不过，从明天起，我再也不用卖面为生了，我开心的想，从明天起，我就能站在那人隔壁，睡在那人隔壁，看着他一言一行，心里眼里满满地全是他。

　　心跳毫无减退之兆，这时我反而觉得胸口开始发疼，眼前又开始逐渐变白，开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大石见状连忙扶住我，朝我嘴里塞了颗他常备的药丸，不适感立即减退不少。周围有几个常客知道我有时候会犯类似的心病，也纷纷帮忙腾出板凳给我坐，甚至有人跑去叫来游医。

　　“没事没事。”这种病症通常都是出于我过分激动引起的，这次虽休息的时间长了些，但我半刻后恢复以往便坚持着帮忙打理生意。由于东西卖的快，今日作为我六年来最后一天面摊小贩的生涯终于以过早的提前打烊而收尾。我望着路边拥挤的人群，心中却是先前朴桑琊在我眼里荡开的余韵，时时能笑出声来。

　　“我知道你高兴得很，我也在为你庆贺，”大石推着车不经意地冒出一句，“不过看着点路，别乐极生悲。”

　　“哈哈，开心自然要表现出来，大石你说对不对？！”心跳仍旧异常快速，我手舞足蹈地跳着步子，果真因没注意到前面松开的石板、脚下一空便要往前栽了个跟头，幸好有大石一手将我衣领捉住才不至于真正闹出洋相。

　　“明天你就进沈府了，在他那里当差不比外面自在，凡事你都要多长几个心眼，若是觉得呆不下去了就回来，我会一直待这儿等着你。”

　　“好好好！”我满心欢喜地应他，一边绕到推车前面，不过转念又想，自己怎么可能舍得离开沈府呢？但这念头也仅仅是一瞬而过。

　　“要是你觉得闷，也时常出府来看看我，你知道的，我就在东边偏门那儿，就隔着一道墙。”

　　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意识到了，毕竟对方可是陪同我走过这六年的最亲近之人，每日同栖一屋檐下，又共享喜悦忧难（自然，这些基本上全是起因于我），若是离开他，我还真会有些不适应。我既而开口道：“大石，我一定会想你的！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

　　大石听后手突然顿住车把，我由于一直是正对着他手扶推车把手，而身子却是倒退的，一时失去支持物，又是在过桥的上坡，上身一下子就朝着滚烫的炉子倒过来。大石眼尖手快，再次及时将我止住，才避免一场悲剧。

　　这令我不禁想起，几年前，也是出于我贪玩，自己不小心将烧着碳火的炉子打翻，一桶滚开的煮面水眼看就要浇到身上。当时幸好有大石在，一手将我拎到一侧、另一手推开铜锅，才成功阻止我受伤，不过自此以后，大石右手手心就多出了一道扭曲的烫伤。

　　“我就说大石你是好人，嘻嘻。”换做以往，大石肯定要是责备我大意，但今天他有些不太一样，或许是被我的快乐感染了吧，哈哈。我调皮地绕到跟他旁侧，学着他推车的动作跨着大步子。大石的身材放在男人中实在是他们嫉恨的对象，我站在他身边，个头才勉强到他双肩，还是包括我头顶的束发。我下意识地捏了捏他那浑厚饱满的大臂，笑道：“不过明天起，大石就可以将我嫂子接来了，呵呵。”

　　“我不是你，每天脑子里都是不正经。”他本想搪塞过去，却不料我继续故意惹他：

　　“那是谁，当时躺在床上背对着我用手——”

　　大石转瞬间空出一只手来将我嘴牢牢捂住，惊慌失措地瞪着我。

　　其实身为一个男人，我完全理解他常年身边没有女人的痛苦，那时候我来京城已经两年了，一开始大石跟我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后来有天晚上我突然醒来，赫然发现大石正背对着我浑身颤抖，我好奇翻身靠过去，不料他竟被我吓得全泄了出来。当时我对此只是一知半解，而大石却支支吾吾解释半天想糊弄过去，第二天，他就不知从哪又搬来了张床，将原本就不大的屋子用帘子一分为二，而他自己一连数日每对视上我就僵硬着一张脸。

　　后来我自己也逐渐长大有了类似情况，但还是将此事作为挖苦大石的秘密武器藏在心里，如今就要分开，可是要拿出来让他也尝尝被逗的滋味。

　　我被他紧紧捂着口鼻一时无法呼吸。大石的力气很大，我竟连张嘴也张不成，唯有呜呜咽咽地睁大眼哼哼，好在他也意识到自己力气过大险些害了条人命，才松手，又怯生道：“荒唐事，谁都有的。。。。。。”

　　我听他这么承认，一时好不得意。

　　当晚，大石执意要替我再下一碗面。

　　遥想多年前我初至应天府境内，几乎每天都过着讨饭的日子，直到某日被守城卫兵挡在南城门外，才知到京城内是没有一个乞丐的。连着好些日子都眼巴巴地望着城墙那头，我游荡在周围城镇，心里绝望极了，但那一日，是大石挑着炉具停在我面前，递给我第一碗我这辈子觉得最好吃的面。

　　然而再好的东西也有令人厌倦的一天。

　　我六年来几乎每天吃他做的面，早就吃得腻歪的不行，每次都是将它当做为了活到明天见到朴桑琊的必经之路才义无反顾地大口吞下。但事实上，大石做出的面实在叫人无可挑剔，那些经他这双石头般坚硬的臂膀千锤百炼揉出的面配上他从未偷工减料的大骨汤料简直是京城一绝，曾经还有人上门找他去做酒楼专门做面却被他回绝。而我跟在他身边近六年，很难将自己丝毫没有学到他的绝技的事实向第二个人说出。

　　望着眼前热腾腾的一碗面，我突然伤感起来，多年来的思绪再次交集翻涌而来。我抬起头，正对上大石那双明澈的细长眼睛，不禁红了眼睛。

　　“大石，你是我雀子一辈子的亲人！”

　　当晚我虽是兴奋，但面对明天崭新的生活还是要养精蓄锐才好，于是在床上仅仅翻了翻身子就睡着了。只是在睡意朦胧时，我仿佛听到大石在帘子另一边念叨些什么，好像是在说“桑期已过，桑期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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