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FutureWorld

　　他知道这是一个怎样无趣的时代。

　　“请出示您的证件——拓尔门特先生——谢谢，请慢走——”
　　身后没有一丝感情的机器合成出的声音让男子心中莫名其妙地烦闷，他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像是逃避什么一样加快脚步朝着建筑物里边走去。
　　从他的身边经过几个最低级的搬运机器人，毫不费力地运送着那些巨大的资料集合器。他匆匆地扫了一眼集合器上的编号，确认了那里所包含的资料已经收录在他自己的库里，便打消了拦下它们而借阅的念头。
　　他的个头很高，腿长，走得又很快，原本凝滞的空气被破坏瓦解成风拂起他金色的发。那片带着一点点温暖的色调之下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一只是和死寂的空气一般凝滞住的宝石绿，另一只却是空洞，里面用金属光泽的物质填满。在假眼的前面悬浮着一个包含了许多精密元件的合金支架，连着电线绕在他的脑后，从支架的上方形成了一片发着荧光的电子虚像作为这副眼镜的构造，虚像“镜片”隐去了这只瞎眼的具体，粗略看那荧光之下只有一个杏仁型的模糊映像。此刻真眼与虚像镜上边映出他面前的蔚国内最大图书馆的景象：几乎只有机器人在工作的银色大厅的中心散着数不清的光亮通道像蛛网一般向这座看不见顶的巨型建筑的每一个被称为“结点”的楼层上放射着，覆盖了图书馆的所有角落。
　　男子登上了通往最高“结点”的通道，它开始运作起来，平缓地向上升去。这时候他伸出手习惯性地叩击眼睛支架的底端，那上面的虚像迅速变化，飞速掠过的一大片绿色字母通过假眼上的视像收发器传送到他的大脑。
　　最高结点是图书馆中唯一保存了书籍——以白纸和油墨记载文件的古老形式——的地方，他在前一天查询资料时偶然得知了有这样一种形式，因此引发了他极为浓厚的兴趣。
　　一方面是这个世界的原因，他所处的时代，自然的一切都已被人造物取代，就连人的思维也被自己所造的控制。对他来说，伟大也好，自由也好，奇迹也好，一切都是无聊的，如果和机器扯上半点关系的话。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自己本身。不久前他做了一个梦——他原以为自己植入假眼以及附带的控制系统后就和永远消失的自然一样，再也不会做梦了，可那梦中却真实存在着一片雪原，他一个人走着，看不到自己的肢体，看不到前进的方向。他从未见过雪，但在梦中，以及他那天所看到的资料里：
　　“那时那日没有人知道，白雪覆盖世间的一切，旅行者在中途死去，最终只剩下一名——”
　　到这里就中断了，他把电子稿拉到最底部，那儿用星号标注着原文所出以及详细记载了那本书的位置——最高结点LI室。
　　于是他就来到了这里。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被幻象还是别的什么迷惑了，他的内心深处真真正正记得自己有着一个什么样的使命，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世界正要有什么事情发生，苦恼于完全记不起所有的细节，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存放书籍的LI室。他下了通道，顺着眼镜上刚刚调出来的平面地图的指引到了那房间的门前——一张不像楼下任意一件阅读室安装的能自动打开的古老木门。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却是很奇怪的淡淡香氛。里面的陈设确实与别的阅读室差了很远：没有大的资料集合器，深色皮裹着那些称为“纸”的微微泛黄的物质有序地砌在一格格架子上。虽然他一眼就看见架子上的扫描器与书皮上的芯片，但他知道只能自己走过去拿起翻开，手动输入自己的脑中，因为它们都只会呆呆地待在那儿，无法像数据资料那样直接跳进库里。他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麻烦”，却不由自主地迈开腿，走到最靠近他的那个书架前检索那本记载名为“Parousia【再临】”的书。
　　“我能帮助您吗？”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比那些合成的声音多了些人情味道。全神贯注地翻找着书的男子被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向后看去，那是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人”，左手很标准地按照90°放在身前，手心握着一本很薄的黑皮书。他看到男子注意到他，问道，“拓尔门特先生？”
　　拓尔门特一愣，“呃……行，能帮我找一本叫做《Parousia》，编码为JMD_0的——”
　　那个人向他靠近，这时男子才发现这个人的脸全部都是金属光泽，固定在左颊的身份卡标志着他是一个机器人。“这本？”依旧是平和友好的语调，有一些不太明显的生硬，但足以以假乱真。拓尔门特以他特有的浏览速度抓住书皮上的文字，与他的资料对比，点了点头。
　　他走过去，留意到机器人的左胸口用别针别着一张白色的纸片，上面用红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奥弗兰”。
　　机器人看到他把书翻开，按道理来说应该是硬邦邦的脸上违和地扯开一个奇怪的微笑，觉得大概客人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便隐到书架背后，去整理书们了。
　　他随意地翻着，直接去看了最后那一页，有烫金的字体这样写着：“每一个一万年，神的使者将再临这片土地，如果此时的世界已经不足留恋，他会让雪覆盖一切。一切在沉睡中走向毁灭，在那之后我们重生。
　　来世再见，我亲爱的人们。”
　　“……”拓尔门特沉默着，因为心里被触到了什么似的，一瞬间大脑里浮现了那个梦的景象。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难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把书翻到了开始的部分。
　　但他的目光只扫到“守护者”三个字正思忖着它的含义试图从脑子里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时被一阵粗鲁的响动打扰了，听上去好像是哪个搬运机器人把一些东西不小心摔倒了地上。
　　“啧……这样的报废品可真应该丢到熔钢炉里去。”拓尔门特想到这个结点的文籍他几乎是没有看过的，他不知道书是不会像那些脆弱的集合器那样容易损坏，于是他在心疼它们的同时也不忘归罪于搬运机器人们。
　　当拓尔门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Parousia》的第一页时，那响动却越来越大了，期间还夹杂着什么人的叫喊。书架后的机器人听见响动，马上放下手里的活向外冲出去。拓尔门特发现自己再也看不进书了，他合上书，跟上那个机器人，想去看个究竟。
　　“奥弗兰！”
　　穿过漫长的走廊，声音离他愈加近了。他大概听出了那人所叫的是一个名字，就是机器人胸口那张纸片上写着的。机器人停在这一层唯一的机械门前，开始向门上的光屏输入密码。他礼仪性地后退了一步，问：“我能进去吧？”机器人并没有回应。
　　门慢慢地打开了，那里面的光线很暗。他随着机器人走入门内，习惯了明亮的右边真眼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照的变化，他的面前突然掠过一个白色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朝着他扑过来。
　　“奥弗兰！”
　　“目标确定：非法袭击者。”智能眼镜反倒先于拓尔门特的大脑做出了反应，操纵他身体的系统自动为他制定了一整套规避方案，极快的反应时间内一股电流狠狠地刺激了他全身的肌肉，反射弧使他被迫偏开身体，同时靠近袭击者的那只手臂挥起准确地制住了那人。很弱的冲击力让他皱了皱眉——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通过假眼拓尔门特看清了面前这个家伙的样子。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白发，皮肤也是病态的苍白，但是很有精神，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衬衫，胸前的那两颗扣子还扣歪了，但让拓尔门特意外的在眼镜的检测之下并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任何金属，也就是说面前的这个人要么是身体中的电子系统比他更高一级，要么，是根本没有接受蔚国内每个人都应当植入的人造物质。这么想着他就有些惊讶了，面前的人就应该是他见到过的第一个自然的人。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那个人用劲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扑在了旁边那个机器人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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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了吗？……
　　荒野中的豹子抬起头，看着灰暗的天空。可怕的阴霾笼罩住了太阳，它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的咆哮。
　　它开始奔跑，这片荒原中只剩下了它一只活物。它的足爪踏在大地上的声响，撼动了沉睡在大地上的每一颗尘埃。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在北边延伸……
　　到这个世界……
　　……
　　它已经预测到了末日的来临了。
　　自然让他获悉了这一切。
　　它现在是孤单的。
　　但有一个声音召唤着它向北去。
　　那里……是世界的尽头。

　　【本章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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