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王爷！”
　　正惆怅之时，凌窈窕忽闻一个白衣少年站起来朝着她的方向喊了一声，然后她便听见界树后传来个讪讪的回应：“年纪小就是眼神好啊！”
　　听这声音也没多老嘛！凌窈窕当即止不住好奇地扭过头去，却发现黑暗里只有两只青光熠熠的大眼正瞪着自己，顿时吓得尖叫出声。
　　“真吵！”青光眼方向传来个有些委屈的嘟囔，然后声音又大起来，“没事没事，你们尽管休息，我来看看这小狐狸！”
　　凌窈窕因对方的称呼愣了一愣，心中才依稀忆起青璇说过的话，紧接着又想起大草地上的老头们也说过火狐雪狐什么的，难道……
　　“你们是狐狸精？”她要这样问，岂料出口的只是低低哀鸣。
　　“呀，这小狐狸竟不会说人话吗？”两只青光眼似乎是好奇地逼近过来，与此同时，站着的少年抽了支柴火权充火把也三两步赶至凌窈窕身旁，于是她稍稍看到了眼睛主人的面貌——姿容俊秀，身上衣物初看与白衣少年们无异，仔细一瞧却发现领口袍摆袖口腰带等处都以银线密密攒绣了暗纹，腰间也多出一枚结穗悬垂的青玉，在在显示着他高人一等的身份。
　　“王爷，这小狐狸才出生几天，哪里就能说人话了？”持火把的少年有些焦急，“王爷，这里风大，您赶紧回去吧！”
　　那王爷便有些气呼呼地：“怎么，你也听信外人谗言，怕本王坏你们的事？”
　　“王爷说的哪里话？”少年依然心焦，却不得不卑躬屈膝些，虽然他打心眼里觉得眼前这人是个大麻烦，“小的是怕夜里冷，冻坏了王爷！”
　　“本王就这么弱不禁风？”他瞪起眼来。
　　“不不不，小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想……”少年的脑门都快冒出汗来了。再怎么一无是处，眼前这人到底是个王爷，真要胡搅蛮缠起来谁也没法从他手里讨到便宜，但眼下这任务却万万出不得半点差池……
　　“行了，回去坐着吧，本王跟这小狐狸说说话就走，不给你惹麻烦！”
　　凌窈窕低头将脸埋入双臂间，差点忍不住笑。看来这狐狸王爷根本不明白他自己就是最大的麻烦！
　　气呼呼的王爷哪里知道眼皮子底下的小狐狸正在偷笑，端着副正经有余严肃不足的神情，直瞪到少年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火堆旁坐下了，他才蹲下身去拍拍凌窈窕的脑袋：“小狐狸真的不会说人话吗？”
　　“狐狸能说人话才怪……咦？”未料这回出口的字字清晰，凌窈窕惊诧不已地抬眼，就见那王爷正笑眯着眸看自己，心情颇愉悦的模样，伸手又拍了她脑袋一下。
　　“你搞的鬼？”从方才到现在只有他碰过自己，凌窈窕极度怀疑。
　　“不笨嘛！”偷觊一眼不远处的火堆，狐狸王爷凑近她耳朵解释道，“你是神君与圣女之子，他们却要将你处死，那是要遭天谴的，我可不能让雪狐的子民枉死，要谴就让他们火狐去受吧，反正他们肯定不安好心，为了陷害我们雪狐，使劲唆使长老们杀你！”
　　凌窈窕很想说其实比较想杀她的是雪狐族的人，不过看在王爷一片赤诚为她的份上，她闭上嘴，继续听他接下来的话。
　　“我想过了，既然你是神子，身上一定有高深的法力，只是暂时不懂得运用罢了！我曾在古籍上看过，像你这种情况，只要有人给你一点成熟的法力作引，你很快就能天下无敌了！我刚刚已渡了一些给你，好好用着吧，脱困后可别忘了我们雪狐的功劳啊！”
　　王爷一番话似头头是道，凌窈窕却听得满脸黑线。万一她身上根本没有高深的法力，抑或是他的法力不足以引导出她的高深法力，那她还不是死路一条？想救人就想点有诚意的办法好吧？
　　“那我走了啊，待太久别人要起疑的！”他笑眯眯地说完，随即直起身子以惋惜的口吻大声说道，“这小狐狸是真不会说人话啊，无趣无趣，无趣得很！”
　　见红衣少年那边也抬头望来，凌窈窕赶紧把脸又埋进双臂之间。
　　喂，演得太明显了！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狐狸王爷走远了，少年们也安心烤火去了，凌窈窕才又抬起头来，百无聊赖地重新趴好。山间的风依然呼呼刮来，她抱紧身体转头看看黑乎乎的四周，不禁又想到自己必须从完整的记忆里找到梦境异常的原因才不会失眠到死这回事，顿时觉得前途渺茫，更睡不着了。
　　长夜岑寂，但咬紧牙关也很快地捱过去了，期间凌窈窕勉强自己假寐了一会儿，醒来时太阳仍不见踪影，天也只微微亮，山谷里的景致全被笼在朦胧烟气里，隐约成雅致的水墨画卷，竟比白日里生意盎然的美更令人惊艳，她愣愣地看着，惊叹复惊叹，直叹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想起眼前美景所代表的意义，顿时意兴阑。
　　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自梦境里脱身？唉，这居然只是个开始！
　　不远处一东一西的两堆篝火都还旺盛，少年们完全不怕她跑掉的样子，围成一圈睡得东倒西歪。
　　怎么就没人想到给她也生个火？她很是不满地将身体蜷得更紧。
　　“啊痛！”就在她对自己必须咬牙撑过这个一天中最冷时刻的糟糕境遇感到颇为不平之时，有什么东西突然打中了她。下意识的痛呼过后，她扫视了下四周，又抬头看看巨大的树冠，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得讪讪地收回了视线，却不料这一低头猛然发现前方多了一大团黑影，差点吓死在当场。
　　“哎呀，你看这小狐狸冻的，不是要僵了吧？”讥诮的语句随即冰凉凉砸来，凌窈窕这才勉强辨认出那是两个形貌不很清晰的红衣男子，此刻距她仅一步之遥，正居高临下看来，而他们身后遥远的远山顶上，朝阳终于偷偷露出了半边脸孔，带着种不很耀眼的鲜红颜色。
　　“连话也不会说吗？”依旧嘲讽的口吻，尾音还拖着，令人心生厌烦。因为逆光，凌窈窕始终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凭感觉判断说话的是站在前方的那一个，此刻，那人眼里正流转着微微的青色光芒，给她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凌窈窕还记得自己应该是不会说话的，所以不出声，对方不知为何也没有再开口，两下里僵持了一会儿，直到一阵轻微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扭头看向火堆时，她发现有个红衣少年正双臂后撑半坐起身，眼中似有几分警惕，却仿佛斟酌着什么，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回头看看这边的两个人影，又看看火堆旁依然没有任何动作的少年，凌窈窕也斟酌了下，觉得沉默是眼下最好的策略，遂依然沉默不语。但你不惹事事却来惹你是千古不变的定律，才做好决定，她便听到了另一个明显不同于前者的嗓音响了起来。
　　“爷打中她时，属下分明听她叫了声痛！”这声音莫名地熟悉，语调中却没有多少情绪，令人感觉他就是纯粹地陈述事实，只是说出来的话着实令她咬牙切齿。
　　“总不可能是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吧？”嘲讽口气的主人轻轻笑了两声，“朱明说说看，是爷长得可怕还是你形貌吓人？”
　　“爷俊美无俦，属下自认不丑！”平铺直叙依然。
　　“如此说来，却是她胆小如鼠喽？”
　　这下子饶是凌窈窕想开口，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这兀自一搭一唱得出结论的两个人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点？
　　“爷，该回去了！”当人属下的仿佛仰头看了眼天色，不带丝毫感情地劝道，但当人主子的反而半蹲了下来，语气突地有些正经：“朱明，爷本以为这小崽子至少有几分神子的能耐，值得一救！”他的声音不大，却未刻意压低，旁的人只要有心还是能听见的，但当凌窈窕再次转头看向两个火堆，发现方才醒过的红衣少年竟似毫无所觉地又睡了过去，心中更是疑窦丛生，稍一思索便决定无视这一拨访客，抓抓耳朵装作娇憨地重新趴了下去。
　　“救她是违背约定的，爷少胡思乱想！”朱明也泼了盆冷水给自家主子。
　　“我看不出大长老有杀她的意思！”
　　“恕属下直言，就算大长老心里真盘算着杀她，爷也是看不出来的！”
　　那“爷”终于有些咬牙切齿了：“朱明，你敢顶撞我？”
　　“属下不敢！”
　　“爷还真没看出来你不敢！”
　　这俩人够了吧？到底来干什么的？凌窈窕只觉乌云罩顶。
　　“大长老说不定什么时候下山，爷最好回去候着！”朱明完全不怕得罪自家主子的样子。
　　太阳就在这两人一来一往的斗嘴过程中渐渐升高了，凌窈窕开始能够看清他们的面貌。不可否认两人都相当俊美，只是在她的印象里，凡是能和狐狸精扯上边的，长得丑那才叫奇怪，就连随随便便派来看守她的几个少年都有些祸国殃民了，更别提昨晚那个……想法奇特的王爷！
　　“也好！”或许因渐渐落了下风，也可能是看见了凌窈窕辛苦忍笑的表情，反正那“爷”终于咬着牙决定结束这场闹剧了，“那么小狐狸，爷改日再来看你！”而后率先转身，赌气地加快了脚步往山坡下一直走去。朱明若有所思地看她片刻，随即朝她一拱手，跟了上去。
　　都是些什么人啊……不对，都不是人！凌窈窕朝少年聚集之地偷偷瞄了一眼，见他们竟齐齐醒来，心中更加笃定这些狐狸精方才只是装睡，而那两个人……她往另一个方向看了看。那两个人在此处的地位想必不低。
　　思及此，凌窈窕额际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
　　能让地位不低的“爷”和王爷一夜之间齐齐来访，这小狐狸还真是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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