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

作者: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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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阿黛


      宋修脾气越发怪异,连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他最近时常怀念起那些被他处死的儿女,尤其怀念废死的王子无垢,有意无意地提起他小时候的孝顺与聪敏。我听罢总是默然,宋修便讪讪地转了话题。
      我知道,他是想要孩子了,但有心无力。而我的身体自那次流产后也难以受孕。
      那日我在宫内逗弄鸟儿,紫萱进来对我汇报说,“王上昨晚又临幸了一个宫女。现在正和一群宫女在寝殿淫乐。”
      听罢我讥诮地哼了一声,手指溜向鸟头,感受指尖柔细温暖的绒毛,淡淡道:“知道了。”
      紫萱迟疑道:“娘娘,王上最近不怎么来这……”
      “怎么?”我没回头,轻笑道,“你在担心什么?”
      “奴才只是怕,娘娘若不去争宠,王上身边一向不乏人,或许一时记不起娘娘曾经的好。而且那几个得宠的宫女实在是嚣张的很。”
      我猜紫萱必是受了气了,最近她的脾气也不如以往的安顺,随着我地位的提高,身为我身边第一侍女的她俨然是个主子了。
      我撤了手,伸了个懒腰,道:“既是你提议的话,我们现在就去,如何?”紫萱看我回心转意,喜逐颜开地答应下去。
      刚到寝殿,就遭到门首的太监的阻拦,我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太监,道:王上有什么要事处理,倒要你一个奴才拦着不见人。”
      太监向来摄于我往日的威严,一时竟也讷讷,我喝道:“还不滚开!”他吓得缩头回避,我便堂而皇之地进入内殿,一进入内,便闻到一股淫靡的气味,萦绕着颓废甜烂的香。室内光线昏沉暗淡,那层层叠叠的帘幔里隐隐有女子尖细的笑语与太监邀宠谄媚的声音浮动着。
      我欲要呕吐,强行忍住,让随从留在外间,亲自掀开一层层的帷幔,最后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硕大的龙床,上面有五六个男女围着一个老头肆意淫乐,由于过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乃至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默默看了一会儿,我提高声音道:“妾身见过王上。”这时床上的一行人才迟迟发觉,吓得屁滚尿流,各个赤身裸体地钻进龙床里面去了,最后露出那个披着明黄色外衫的干瘪的老头。宋修睁开昏昏欲醉的眼,一见识我,气急败坏吼道:“谁准你进来的!你最近越来越大胆了!”边说边颤巍巍穿起衣服,还不耐烦地踢了踢伏在脚边宫女来不及遮掩的酥软粉白的屁股,怒道:“滚出去!都给寡人滚!”
      “王上!”我眯起眼睛盯着宋修,毫不示弱地道,“妾身也不愿打扰王上清安,只是王上已经有七天未上朝,大臣们无处觐见,如今天下未安,王上岂能置朝纲于不顾!王上乃千金之体,受上天之眷顾,肩负江山黎民之重担,岂能将龙体消耗于这群贼奴贱婢手中!”
      一席话说下来,宋修却一言不发只是阴沉着脸。一个宫女,大概是颇受宋修宠爱,快嘴道:“瞧贵妃娘娘的话,倒像是我们这些贼奴贱婢……”话未说完,我看也不看一眼,厉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王上还未回话,你就先开口了!”
      这个娇媚的宫女一怔,哭泣着对王上撒娇道:“王上……”
      我冷笑道:“王上最近的行为就是你们这群贯会狐媚的奴才唆使的。”我看向宋修,昂起下巴,道:“请王上务必将这等狐媚女子杀之以后快!方能清肃宫闱!”说完,我便跪下,眼神毫不掩饰地射向这个老皇帝。
      那个宫女也跪下了,娇娇泣泣。
      宋修颇为踌躇,大概是舍不得吧,他紧闭唇线,沉默地穿着衣,眼睛没有看向我。我凌然道:“若王上不答应,就将妾身废去。妾身愧不敢任贵妃一职。”
      宋修终于看向我,我看见他的手明显在压抑地颤抖着,衰老的脸庞如橘皮般暗黄无光,然而眼睛却浑浊中透出慑人的光,他低沉道:“贵妃,你这是在威胁寡人吗?”
      我与他对视,双方眼里交错了无数思绪,最后我道:“妾身岂敢,只是为王宫,为朝政,为百姓,为王上起见。望王上明察。”说完,我拜下去。
      此刻的寝殿静得吓人,连之前无处不在的淫靡气息也散了不少,谁也不敢出口,没有一个人不屏气凝神等待着这个年老的最高统治者的绝裁。
      最后,他一挥手,似是有气无力,道:“都依你。都依你……”便甩袖快步走了出去,身后听到一声刺耳的椅子跌翻的声音——那不过是他无能为力的迁怒罢了。
      我面如冰霜,站起来身来,对着那一堆战战栗栗的宫女太监,冷道:“拖出去,斩!”
      自从那件事后,宋修也不再这般淫乐,但却是越发离不开我了,他时常感到自己的衰老,思维也不如以往清晰,我越来越厌恶这个缠着我的老废物,但无可奈何,虽是老废物,但毕竟是头顶着那象征权威的王冠。万无一失前,我还不能彻底与之决裂。
      而如今且不说战事愈加频繁,南方的沈氏越发壮大,宋氏节节败退。我考虑到将来,考虑到朝中一些激进的党派对我与外公一家的仇视,只觉得不能就坐以待毙。
      “你在想什么!”
      我转头,看到宋修坐起身,黑暗中目光灼灼地射着我,原来他还没睡。我冷淡道:“没什么。”便转过床的一边,蜷起身体。
      大概被我的冷淡噎到,宋修却忍了下来。一夜无话。
      舅舅今日来见我,他道:“娘娘是怎么打算的……”
      我扶着憩息在腿上的雪狮子——一种珍贵的西域进贡的波斯猫,心不在焉道:“什么打算。”
      “娘娘,如今内外形势都不容乐观,还是尽早做出决断为妙。”舅舅吞吞吐吐,脸上始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的神色,让人实在喜欢不起来。
      我漫应着,“是吗?”
      “娘娘,王上如今是完全掌控在你手中了,只是因为子嗣问题……”舅舅抬眼飞快看了我一遍,继续吞吞吐吐道,“子嗣的话,娘娘若不介意的话,旭儿不妨考虑下。”
      “旭儿。”我抚摸的手指一顿,这才看向舅舅。舅舅连连点头,“旭儿还未出生,是臣第二个儿媳的。”
      “确定是男孩?”
      “想来是的,乾卦上都说是,太医也说十有八九。”
      “十之八九?”我顿了顿,有些倦怠道,“再说吧。”
      “是是,不过娘娘不妨考虑下。”慢慢地,这个一向温吞软弱的舅舅就退下去了。我靠在垫子,闭上眼,旭儿,想到自己失去的孩子。我沉沉叹了口气,突然听外面喊道:“王上驾到——”

      我怀孕的消息传出后,举朝似乎都静下去,仿佛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般,静的让人窒息。王上显得分外高兴,如小孩子般,来我这越加频繁了,倒让我不甚其扰,在我孕后二个月,因为怕引起疑忌,我买通太医说只能静养到临盆,就连王上也不能来。宋修无可奈何,但为了后嗣起见只能如此,于是我便搬入逸清殿,顺便将舅舅的第二个儿媳妇也招来一同居住,那是一个性格柔顺地如水般的女子,名唤子琪。
      王上大概是太渴望了,有次不顾劝阻,定要闯入,我便让子琪代我坐在帘后,总算让这个可怜的老人心安了。
      如愿以偿地,一切看上去都做得天衣无缝,我“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在那夜,不顾子琪恳求的眼神,我即刻抱走孩子,不许她看一眼,并让人连夜将子琪运送出,秘密杀了她。
      王上抱着这个得之不易的孩子,仿佛捧着世间的珍宝,嘴也合不拢,就连话语也在巨乐下混乱了。
      然而看着这个襁褓中的婴儿,我竟觉得悲哀起来,这个孩子自出生便是一个悲剧,而他在这样的这个权力斗争环境中成长,注定是不祥的。
      “贵妃,你看看。”宋修忙着逗弄孩子,没注意到我瞬间阴沉的表情。
      我立马恢复了一贯的微笑,道:“王上,孩子要休息了,小心惊了风。”“哦,是是,朕是太高兴了。”宋修依依不舍的将孩子交到乳娘手里。而后他还沉浸在愉悦中,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话,我有些不耐烦,但只得耐着性子。
      “贵妃,你怎么不开心的样子?”
      “臣妾,只是累了。”
      “也是,这次贵妃立了大功,朕一定要好好奖励你才是。”
      好不容易送走了宋修,我躺在床上,那场欢悦的气氛散去后是极度的空落。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处角落,只见乳娘抱着孩子进来,见到我就忙忙低下头去,小声道:“娘娘……”
      “抱走他。”
      乳娘似乎有瞬间理解不了,我冷冷重复道:“抱走!”她才忙不迭地,仿佛身后有豺狼般应声走出。
      宋修为这个子嗣的降临办了一场奢华的庆典,并为他取名“絪”,我从没抱过这个孩子,只是偶尔乳娘抱着来时,才瞥上几眼,看到他那酷似他母亲的温柔的眉眼,不知怎的,心里布满了阴霾的云翳。
      宋修的儿子如今只剩下三个,在我看来就无甚妨碍,于是,我开始有意无意地逼迫宋修册封王子的事,他却只道:“不急。”偶尔顾左右而言他,看来宋修是要防备我了,最近时常有人在他耳边说起这个孩子长得不像他,也不像我,煞是可怪。
      为此,我不得不采取必要的措施。
      我知道,万事都不可迟疑,迟疑的那瞬就是死神的前兆,我在朝堂里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宋修如今才防备未免太慢了。
      政变后,宋修一天天病入膏肓,直到他死去,留下的圣旨昭告天下,而我成了赵王朝实际上的领导者,而外公以耄耋之年担任了摄政王,整个赵王朝再次成了我上官氏的天下,他们以为,那些瞒在鼓里的人以为上官氏罪恶的血液又将重临世间。
      这是多么可怕的循环啊。
      宋絪在权利的漩涡中一天天长大,他如他的母亲般,眉眼柔和,性格温顺,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酒窝,紫萱笑着道:“王上长大后可是个美丈夫啊。”宋絪与紫萱的关系分外亲密,与我却是疏远。
      这也是我内心残余的愧疚与心虚作祟吧,我无法用自然的笑脸面对这个温柔的孩子,偶尔看着,我甚至会兴起血腥的念头,但下一瞬,只是摆手让他退下去。他恭敬地请安,服从我说的每一句话,因为孩童天性的顽皮好奇,在每次被我严厉斥责后,总是沉默地低下头去。他一天天长大,在这个不平凡的时代,尊贵的王宫,在我的束缚,宫人的谄媚讨好,与他人的猜忌阴暗中,慢慢地成长了。
      他性子优柔,不喜政务,天性里有种如水般的温柔,让每一个与他相处的人如沐春风般和悦。而他白皙清瘦的身材也证实了这点。
      然而,他的一切早已注定了将来的悲剧。

      我如今已站在巅峰,甚至拥有比父皇在世更大的权利,可那时的心境却已荡然无存。
      我感到空虚,极度的空虚,再高的地位再多的权利也填不了我内心深处身为一个女人的寂寞,我想要一个如父皇般宠我爱我的人,想要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温柔拥抱我,想要自己如孩子般肆无忌惮的撒娇,想要更多更多的爱……我这个说不出口的心思只有一个名叫马莲奴的太监看穿。他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奴才,懂得如何察言观色,将话圆得婉转动听。
      我封他做太监总管,给予他一定的权力与地位。
      后来我看上了太医令冯谖,一个儒雅磊落的美男子。他勤勉厚道,待人总是礼貌疏远,谈吐温和谦逊,简直无可挑剔。
      经马莲奴的交涉,他知道了我的意思,显得极为尴尬震惊,或许还有羞耻吧,我知道,像他这样一个惯行中庸,礼教严谨的男子怕是难以承受。
      但我并不担心他的拒绝,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逼迫此人就范。只是,我并不希望用上。
      我撑着头躺在榻上,道:“还是一样吗?”
      “……奴才可是用尽了各种要挟,只不过这个冯谖,骨头太拗了。”
      “呵,”我微哂,睁开双眼,道,“那么,你知道怎么做了。”
      “奴才明白。冯谖既然敬酒不吃,错失了大家的怜爱,唯有吃吃罚酒了。”
      当这个外表谦恭骨子里却分外倔强的男子带到我面前时,我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他苍白着脸,冷冷地跪在那。俊雅温和的眉眼像是罩上了一层冰,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接着他开始脱衣,整个过程麻木而冷淡,我寒声道:“下去!”
      他的手一顿,对上我的眼睛,眼里有着不容忽视的痛楚,接着就围上衣服,默默退下去。我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蔑视,不过一个小小的太医令,还真以为我非他不可了吗?不过一个娼妓般用来愉悦的东西。
      于是我将冯谖再次关入大牢,让数条大汉在他的面前奸污他的妻子,并且强迫他的妻子生下野种,并将他风烛残年的父亲以残忍的手段慢慢折磨死。
      每一个过程我都要他清清楚楚却无能为力地旁观着。
      然而我并不杀死他,我要他的余生都在对我的冒犯的后悔中度过,直到孤独地老死。我要他明白他一时的反抗所造成的,不仅仅对自己,对他珍爱的妻子与孝敬的父亲带来的同样是毁灭性的打击。倔强,固执,算什么!人类的情感永远是脆弱的,多变的。苦痛算什么,当你真正明白时,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听紫萱说,我最近的性情变了很多,连我自己也感到了——不再如以往般反复无常,咄咄逼人——有种厌倦的沉静在我心里蓄漫着,回忆总是充塞脑海,搅得我常常失眠。
      外公几天前去世了,但我却不怎么伤心,早已对很多感情都麻木了。而那些舅舅们却还在勾心斗角,拉帮结派,为自己的家族谋取最大的利益。
      而我,是属于哪里的,我的根又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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