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情远

　　九月二十五日是青城大学一年一度校运动会的日子。

　　各个系的学生早已准备多时，好不容易盼到这一天，想到运动会后紧接着又是一个星期的国庆假日，学生们都异常兴奋。

　　第一天的开幕式除了本校领导、老师和学生之外，照例是邀请了市里的领导以及一些赞助捐助过校舍、设备的各个企业家。

　　青城大学有超过两万名的学生，一共有十几个系，学生很多，自然，美女也是不少的。他们学校历来各种活动的礼仪小姐，都是从自己学生中选出来，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在更衣室里，十多个青春亮丽的女生正忙着换上大红色的旗袍，她们来自各个不同的年纪，从大一到大四都有，个个明眸皓齿，清新脱俗，几乎清一色是学生眼中公认的校花系花她们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在校门口迎接市领导和企业老板，并给他们引到各自的位置上。

　　这群女生边换衣服边热烈讨论着，各自交换着小道消息，今天会有市里哪些领导过来，又八卦着那些大老板的事迹，有些女生甚至想着，今天要是有幸认识他们，甚至熟络了，将来毕业了工作也就有着落了。

　　一边又有人大叫着，“唐落，帮我拉下拉链。”

　　“好的。”唐落应声走过来，拉上另一女生旗袍后的拉链，“好了。”

　　唐落自己已经换好了衣服，她是经济系大三的学生，面容清秀，小小的瓜子脸，眼睛很大，眼瞳又黑又亮。身材高挑，就是过于纤细瘦弱，红艳艳的旗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落落。

　　“大家好了没有，时间要到了，都快一点。”领队女生催促大家。

　　这些女生赶紧整好衣服和头发，把换下来的衣物都塞进储物柜里锁了，而后分别到校门口和运动场两个地方，笑盈盈的列成左右两排站定了。

　　一会儿，便有许多的车子便鱼贯而入。除却一些普通轿车，也有不少豪车，奔驰、宝马、保时捷。
　　乔治颜坐在黑色捷豹车上，他不过三十岁，是本城最大传媒公司的掌权人，剑眉星目，正抿着嘴，认真的看着手上文件。眉头微微皱起，神情严肃，不怒自威。车子开进校门，司机提醒他，“乔总，我们到了。”他放下文件，手指捏过鼻梁上方，而后才下车来。

　　那些领导、企业家下了车，自然有学校领导老师先上前寒暄一番，又陪同着走到运动场那边。唐落正是运动场这边的礼仪小姐，女孩子们看着嘉宾还未到，有几个便在那窃窃私语。唐落性格较沉静，并不出声，只听到她们谈论着如何判断从那些车子里下来的哪些是市领导哪些又是公司老总。

　　其中一个女生仿是很了解，“普通中档价格的车子，那一定是市里的领导，若是豪车那肯定就是大老板。”

　　大家正聊的欢，有个声音说，“好了，好了，都打住，他们朝这边过来了。”

　　广播响起运动员进行曲，运动场内各系的运动员都穿了代表各队的服装，等候着进场。礼仪小姐们也引了嘉宾到位置上一一坐了。

　　乔治颜到的比较晚，前面已经进去了一拨人他才抵达运动场边。

　　唐落见了他，赶紧迎上来，笑着接过他手上的邀请卡看了说，“乔先生，请这边走。”邀请卡上写了嘉宾的名字。乔治颜扫一眼唐落，跟在她后面到位置上坐了，唐落又转身退出去。
　　九点整，运动会准时开幕。

　　先是市领导讲话，而后是企业家代表，接着是校长和学生代表，一番轮下来，站在一边的礼仪小姐们，只觉得腿酸脚痛。其他学生都穿了平跟鞋，只有她们穿着尖头细高跟的皮鞋。好不容易等他们讲完，比赛正式开始，女孩子们也完成了任务，她们赶快回到更衣室，换衣服的换衣服，脱了鞋子揉脚的揉脚。

　　唐落打开储物柜拿出衣服背包，摸出包里的手机看，竟然有十来个未接来电，都是邻居卖菜大婶打来的，她赶紧回拨过去。

　　“落落，我找你一上午了，怎么都不接电话，快回来，你妈又发作了。

　　唐落的爸爸在它考上大学那年出了交通事故身亡，家里只剩下她和妈妈，唐落的母亲方秀兰和她父亲一直很恩爱，丈夫突然的去世给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她一下接受不了，就崩溃了，这几年精神总是时好时坏的。

　　好的时候和没事人一样，生活都还能自理。可是发作起来，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认识，打人咬人摔砸东西，都是常有的事。常常伤了人或损坏了别人东西，都只得唐落去善后。

　　她不是没想过要送母亲去专业的医院治疗看护，可是目前她毕竟是有心无力，而且她也不愿意把妈妈孤伶伶的扔在医院里，毕竟觉得母亲大多时候还是很正常，完全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这几年的学费，都是唐落自己勤工俭学赚来的，除却留下一部分学费和生活费，其他的常常赔偿别人还不够。

　　唐落不是不心力交瘁，她一度也曾想过放弃学业，可是毕竟不甘心不舍得，在这个社会有份重点大学的学历傍生，将来总归是有用的。为着自己和母亲的长远打算，她还是想着要撑到毕业才好，毕竟也就两年了。

　　现在她听到妈妈精神病又发作，心下着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捅什么篓子，电话里也说不清楚，邻居只催她赶紧回家一趟才好。

　　唐落衣服都来不及换，只换过平跟鞋，拿了包就往校门口冲去。旗袍下摆虽是窄小，但好歹裙衩开的很高，倒也不妨碍她一路飞奔。但毕竟穿成这样在校园里狂奔，还是惹来不少惊诧的目光。

　　开幕式过后，很多领导和老板都走了，乔治颜大学是在这里念的，青城大学也算的上是他母校，之后他到英国留学，毕业后又留在那边工作，一直到上个月才回到中国，接管了家中企业。既然重回母校，他顺便就在校园中逛起来，这十年学校变化很大，已同他就读的时候大不相同。

　　他拐过一栋校舍，唐落迎面飞奔而来，他突然就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来不及停脚，直接和他撞个满怀。

　　乔治颜赶紧拉住她，两个人同时说话，他说的是，“你还好吗？”
　　唐落说的是，“对不起。”

　　乔治颜认出她就是刚才给自己引路的女孩，唐落的背包掉在地上，东西撒落出来，她只顾蹲下去收拾，并未认出他。

　　乔治颜也俯身下去帮忙，她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眼也没抬，说声“谢谢”，就一溜烟跑开去，冲出大门外。

　　乔治颜看到有个东西在太阳底下闪烁着，走过去捡起来，原来是块铭牌，上面写着“经济系二三九三班唐落”几个字。

　　他连忙转过身去，欲把铭牌还给唐落，哪还有她的影子，他只得把东西放进自己口袋里。

　　唐落住的地方叫感恩巷，据说是因为当年政府救济附近被水淹没的居民而建造的这片房子，房子当年也都是福利房，故有这个名字的由来。如今居住在小巷的本地居民已不是很多，因为是福利房，所以单位面积都很小，房子的设计和宿舍类似，一门推进去左右两户，厕所和厨房都是两家公用的。

　　所以年月渐久，经济条件好的人家都搬离了感恩巷。如今住在小巷两边的有一半是外地人和一些经济条件不好的本地居民，如唐落家。

　　唐落下了公车，跑到居民楼下，还没来得及上楼，对面就走出来一女孩，穿的清凉暴露。
　　她看到唐落急匆匆的往里走，一把拉住她，上下打量，“落落，你今天穿成这样干嘛？”

　　唐落心里着急，连忙说，“小小，我得赶紧上去了，改天再和你说。”

　　小小耸耸肩放开她，“去吧，去吧。”看唐落跑上楼梯，又冲了她背影大喊，“你妈妈在我家。”

　　唐家和杨家门对门做近二十年的邻居，从唐落和杨小小出生开始，他们已做了邻居。两个女孩从小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也算的上是一对无话不说的小姐妹。

　　杨小小和唐落一般高度，娉婷袅娜容貌秀美。不过和唐落不同的是，从小她就不爱读书。每次考试唐落第一，她也”第一”，不过她是倒数第一。

　　为此她的父母没少拿唐落做她榜样。每当小小逃课，考试不及格，不做功课的时候，她妈妈就会说，“你看看人家唐落，你也不好好学学。”

　　因此两个女孩虽是情同姐妹，小小常常对唐落爱理不理的，有时候还会故意捉弄她，唐落知她本无恶意，只不过是有些小叛逆而已，遂从不把她偶尔为之的恶作剧放心上。

　　杨小小的妈妈便是刚才打电话给唐落的卖菜大婶。毕竟为邻多年，两家关系很好，对于唐家的遭遇，她也很同情。这两年便一直帮着唐落照应她妈妈。但毕竟杨家经济也不好，能帮的也有限，只能抽出点时间帮忙看着点唐妈妈不会到处乱跑。

　　唐落跑上三楼，杨家房门开着，人未到她已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女儿什么时候才回？”一中年男子说。

　　“你再等等，很快了，已经在路上了。”这是杨小小的母亲林美花的声音。

　　唐落赶紧进去，屋里的人看到她进来，都抬头看向她这边。

　　“你就是她女儿吧？”那男子站起来，一脸怒气，拉过自己身边的男孩给唐落看，“看你妈把我儿子给抓的？你说打算怎么办吧？”

　　唐落连声道歉，走到母亲身边，对中年男子说，“要不你先带孩子去医院清理下伤口，该多少医药费我都给你。”

　　“除了医药费还耽误我一天时间怎么算。”

　　“我赔，我都赔。”

　　方秀兰捉着女儿的手，笑嘻嘻的玩弄着，根本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

　　“这样吧，我也不用你和我一起跑医院，我懒得和她计较。”他嘴里的她自然是唐落的妈妈，“你一起赔我一千，这件事就算了。”

　　唐落为难的说，“一千这么多。”

　　“你这是什么话，刚才还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就反悔啊，你知道我一天上班多少工资吗？孩子挠成这样，除了身体上的伤，那还不知道心理有没有留下阴影呢。”

　　林美花赶紧上来打圆场，“大兄弟，你看他们娘俩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她也不是成心伤你孩子的，要不我看五百算了。”

　　“我说一千，你们就落地砍一半，既然这样，那我一分都不要了。”那男子怒气冲冲的说，“她伤我儿子哪里，我也一样还给她。”说着就过来拉扯方秀兰。

　　方秀兰惊吓着缩到女儿后面，一双眼睛惊恐的瞪着他。

　　唐落赶紧护住妈妈，着急的说，“大哥，你别这样...不是我不给，而是我钱真不够。”
　　林美花也在一旁劝着，“要不这样吧，八百，八百可以吗？”

　　那男子看唐落不像说谎，确实没钱的样子，就说，“八百就八百，赶快给我，我还得带我儿子去医院呢。”

　　唐落拉开包包，拿出钱包，连零钱都一起数了，也不够八百，她为难的翻着包包，林美花拉开腰间别着的小包，数出三百来，凑够八百一起给了那男子。

　　那男子接过钱，领着孩子出门前，走到门口又对唐落说，“我看你最好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别让她老出来伤人，都什么事啊？”

　　唐落谢了林美花，并说，“钱我很快就还你。”

　　“不急，什么时候有了再说吧，我还要去市场看着摊子，先过去了。”

　　唐落把妈妈领回自己家中，打了盆水给她把脸和手都洗干净了。

　　方秀兰拉着女儿说，“我刚才去市场找你爸爸，他还等着我给他送午饭呢。”

　　唐落心酸，“你不用去找了，乖乖在家坐着好不好？爸爸已经吃过饭了。”

　　方秀兰喃喃自语道，“哦，他吃过了。”又大叫起来，双手捶着自己的脑袋，“他们说我是疯子，那些小孩说我是疯子，他们拿石头扔我，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唐落连忙抓了她的手，抱住她说，“你不是疯子，你不是疯子，是他们胡说八道，我们不理他们，妈妈，妈妈，你别这样。”

　　“他们都是坏小孩，他们欺负我。”方秀兰呜呜哭起来。

　　唐落无助的抱着母亲一起落泪，这半年来，妈妈的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了，发作的也越发频繁，从医院配来的那些药对她的病情改善并不明显，她想起里毕业还有两年的时间，如何才熬的过去？她总不能一直把母亲关在家里，或是总麻烦邻居帮她看着，家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方秀兰闹了一上午，终于累了困了，唐落扶了她上床睡觉，自己坐在窗边，撑着脑袋想事情。他们家就小小的一房一厅，值钱的东西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家里显得空荡荡的，电视机还是十五寸黑白的。

　　他们家本是在市场上摆了小摊卖点水果，虽然经济不好，但吃饭生活总不成问题。可没想到父亲却出了交通事故，肇事车主家里也穷，撞人的货车卖了也不值几个钱，他们最后只赔了点殡葬费，车主虽然判了好几年，但对唐家毕竟于事无补。

　　学校自然也有助学贷款，可是到底是救的了急救不了穷，自己和母亲的生活费，母亲的医药费，还有时不时就有人闹上门的赔偿，唐落只觉得各种账单债务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她叹气站起来，走到厨房那边做午饭。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对她来说一点都不为过。打小起，父母每天天一亮就去市场出摊，家里的事情，就全落到了女儿唐落身上。

　　唐落很小就开始学做饭，那时候她的个头还没有灶台高，每次做饭都要踩在凳子上才够的着。有一次凳子踩空整个人跌落地，顺带着铁锅一起掀翻下来，滚烫的油泼在她身上，从此后胸口留下了很大一块狞狰血红的疤痕，至今唐落都很少穿低领的衣服。

　　唐落一直都有兼职些零工来做，发传单、做家教、商场搞活动时的礼宾小姐、舞蹈表演。
　　这日，她领了一个月来的家教费用，带了母亲到医院做常例检查。医生仔细检查过方秀兰后，给她配了一些药，又同以往一样建议唐落送她去专业的医院治疗调养。

　　唐落眼见母亲病情一日日加重，终于下定决心退学，妈妈累了一辈子，现在她总该撑起这个家，换她照顾母亲。

　　她到系主任办公室说了要退学的事，系主任以及其他任课老师一直都很喜欢唐落，她性格文静，成绩又好，总是一副礼貌乖巧的模样，现今听说她要退学，都很惋惜。可是他们也知她家的情况，最后系主任好歹让唐落只办休学，这样以后她经济好转的时候还可以继续升学，不至于退学直接断了所有后路。

　　唐落抱了书籍回来，一路想着该如何筹措治疗费用，好送了妈妈去疗养院。唐落刚拐进感恩巷，迎面杨小小正拖着行李出来。

　　“落落，快帮帮忙，重死了!”小小趁父母不在家，回家收拾了行李搬出去住。她早就渴望自由生活，但也只有偷偷行动，如果被父母发现，肯定又是一顿臭骂。

　　唐落默默的接过小小的行李。

　　“哎哟，你怎么了？”小小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怎么这么沮丧？”

　　“我退学了。”唐落落寞的说。

　　“什么？”杨小小伸手摸她的脑袋，“烧坏了！”

　　唐落摇摇头，“我想送我妈去疗养院，所以不得不出来工作。”

　　“这么严重？”

　　“小小，”唐落放下箱子，拉着她的手，“你有没有钱，先借我一下，我找到工作，很快就还你。”今天去医院花光了她身上所有的钱，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着落。

　　“哎！想开点了，再难也会熬过去的。”小小边安慰她边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百元大钞塞她手上，“我现在也只有这么多了，这五百你都拿去吧。”

　　“小小，谢谢你。”唐落感激的看着她。

　　“别婆婆妈妈的，我这钱来的容易去的容易，你也不用还我。”杨小小中学毕业后，并没有找过正式的工作来做，她从小爱跳舞，偶尔会去客串临时模特或者给一些活动伴舞。她在社会上久了，也认识一些小混混，他们便教了她一些手技。所以她实在没钱用的时候，便去别人那里“借”，说是”借”其实就是偷，但是唐落并不清楚。

　　“你也别送我了。”小小拿回自己的行李，“看你那张脸憔悴的，肯定一夜都没睡好，你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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