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笑谭

　　狐狸和黄鼠狼被道士狠狠揍了一顿，因为鼻青脸肿有碍观瞻，没法见人，所以躲在洞里老实了一段时间。
　　这两个最缺德的消停下来后，云峰山总算过了一阵太平日子。
　　这一天羲有道长下山的时候，在村口碰见一个愁眉苦脸的男人。
　　他坐在磨盘上，心事重重的，大白天的也不去田里干活，看见道士走过来，这才来了点精神。
　　原来这便是岳家男人，已经外出做生意两年多了，最近才回来。看他表情，大概是生意不顺，所以才显得这么颓废。
　　岳家男人起身，郑重的行个礼，郁闷的说，道长来得正好，我们家出了怪事了。
　　岳家大门外有一颗参天古木，枝桠粗壮，犹如龙蟠。浓密的叶子团团铺展，跟一座看不见头的高塔一样。
　　岳家男人回家的第二天开始，每到三更半夜，就听见树上有人说话。
　　最开始是窃窃私语，最后居然发展成冷笑了。
　　岳家男人最近有些事情不顺，心里烦躁，晚上听着树上的古怪声音，害怕的睡不着，所以精神更差了。
　　他带着道士去看那颗古树，脸上还带着畏惧的神色。
　　仰头望去，枝叶繁茂参差，静默无声。
　　岳家男人问，该不会是老树成精了吧？害人不？
　　道士摇摇头。
　　这颗古树虽有灵性，但是还不到开口讲话的地步。
　　花草树木与其他精怪不同，修成人形容易，开口讲话难，有的花草化作人形多年还是哑巴。
　　但是既然不是古树的问题，道士也看不出来其他的古怪。
　　看来只能等到晚上。
　　他在树下打坐，闭目静心，不一会儿就听见岳家婆娘在院里骂：
　　“大白天的也不去地里干活！柴也不砍，水也不挑，看见我一个女人忙成这样也不知道搭把手！”
　　岳家男人就骂回去：“我在外面忙了三年，回到家还要被你指指点点，你这个婆娘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我赚钱还不是为了养活你？”
　　“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好像你做的生意不是你自己的事业，赚的钱也不是你的财产！告诉你，没有你，我照样能活，没了我照顾，家里房顶早就长草了！”
　　两人争吵起来，不一会儿，岳家男人懒得置气，就坐到道士身边落个耳根清净，任凭婆娘怎么讽刺也不还口了。
　　岳家男人问：“道长，可有令夫妻和睦的法术？”
　　他与媳妇本是同一个村子的村民，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二岁的时候就偷偷盟誓要相守一生，非君不嫁，非妹不娶。成亲之后，岳家男人不想让媳妇跟着自己吃苦受累，就借了一笔钱，跟着叔叔的商队去咸阳做瓷器生意。
　　他跟媳妇感情挺好的，出门两年多，还以为小别胜新欢，没想到回来之后反而生了隔阂间隙，刚开始是闹些分歧，后来有点口角，终于发展到对骂的程度了。
　　“做生意赔了？”道士问。
　　“没有，赚了。”岳家男人十分苦恼，“开始我还以为，她是怨我两年多没有回来，耍点小性子，但是后来越吵越觉得不对味。”
　　刚聊到这儿，岳家婆娘走出院门，冷着脸说吃饭了。看到道长坐在树下，她勉强摆出笑脸，笑盈盈的问：“道长何时到的？”她嗔怪丈夫，说，“道长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我好准备酒菜。”
　　天气有些热，她将矮桌搬到树下，进进出出的，将饭菜一样样端出来摆好，准备好碗筷。说只有这些粗茶淡饭，来不及准备了，请道长不要见怪。
　　男主人和客人吃饭时，她就带了针线小篓，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补丈夫的旧衣服，听他们闲聊。
　　岳家男人未免触景生情，说我家婆娘是最贤惠的，就是脾气差了点。
　　“由着你骂不还嘴，才是脾气好的？”岳家婆娘飞了一个白眼。
　　“还不是你先开的头？”男人说。
　　“我开的头？”岳家婆娘眼圈都红了，一边绣，一边吧嗒吧嗒的掉眼泪，“亏你还是个丈夫，这点小事都要推倒女人头上。”
　　她收了针线，把丈夫补了一半的旧衣服往地上一丢，扭头回屋里去了。
　　“她还委屈？”男人用筷子指着她的背景说，“道长你做个见证，刚才是不是她开头挑刺的？”
　　道长说：“不见得。”
　　男人哑巴了。
　　到了晚上，自见分晓。
　　月朗星稀，古树静立，就连归巢的鸟儿都睡了。
　　在这静寂的深夜，树冠里突然传来人声：
　　出去做笔小买卖，赚个三瓜两枣的，就想回家当大爷啊？
　　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这样的婆娘娶回来做什么？
　　这声音忽男忽女，一会儿冷笑，一会儿哭泣，听起来十分渗人。
　　道士听了一会儿，让男人点着火把。
　　他抽出宝剑，用黄符过了一块石头，向树冠某处一掷。只听哎呦一声，枝叶抖动，随着石头一块落下来的，还有一个青白色的怪物。
　　青面獠牙，十分丑陋，长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但是只有人的膝盖骨那么高，跟立起来的小狗似的。
　　它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飞速跑了。
　　男人被吓得不轻，揪着道长的袖子问：“这是什么怪物？”
　　被他一扯，道长来不及追，让它跑了。
　　“这是小地魔，污浊地气孕育而生，是比较低级的魔物。最擅长模仿人言，挑拨是非。”道长说，“就是它模仿你们夫妻的声音左右挑拨，才让你们生了嫌隙。”
　　不过云峰山的地气养不出这样的魔物，道长问：“既然是你做生意回来之后，才发生拌嘴的事情，是不是带回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男人砸拳，说我想起来了！回家之前，他买到一个古董坛子，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封泥上还贴着黄纸。打开之后，飞出来一股寒风，里面什么都没有。
　　放在何处了？
　　放在柜子里了。
　　他领着道士进屋去翻。
　　岳家婆娘还没睡，点了一盏油灯给他们照亮。
　　搬出坛子一看，是个做工粗糙的瓦罐，白底褐纹，上面绘着滚雷纹和飞龙。
　　道士说，东西不错，东汉的。
　　“将来婆娘生了男娃，就留给他做传家宝。”男人挠了挠头，“我还想赚点钱，若是有了女娃，就卖了给她换副金镯子，这样孩子出嫁时也体面。”
　　岳家婆娘盈盈的看着丈夫，眼中灯火跃动。
　　男人揭下来的封条还留在瓦罐里。道士捡起来仔细看了看。
　　“是哪个教派的？”男人问。
　　“不是人写的，”道士说，“落款写着渭水老龙。”
　　这小地魔之前肯定在渭水一带惹祸，被渭水的仙灵捉住封进罐子里。
　　不过这老龙真是有钱，封个小地魔，都用东汉的古董罐子。
　　“得把它捉回来，重新封上。”道士想了想，说，“小地魔的好奇心重，它跑来挑拨你们夫妻二人，看不到结果之前是舍不得走远的。”
　　他说，你们两个得吵架，吵得越大声越好。
　　婆娘看着丈夫，两人在闪烁的灯火中深情对视，不一会儿，婆娘含羞一笑：这…这怎么好意思。男人也乐呵呵的挠着头，说：没那个气氛了。
　　道士说，我先去外面守着，你们两个酝酿酝酿情绪，就把对方当小地魔骂。
　　他抱着罐子站在暗处，等着屋里的动静。
　　你……你这个讨厌的……婆娘骂了半句，就开始笑。
　　男的也跟着笑，说，赶紧的，别闹了，然后清清嗓子，大吼起来：你扫把星，我怎么就把你带进了门？
　　女的也骂起来：当初把人家当做心肝宝贝，现在后悔了？
　　如今老子有钱了，你再敢犯脾气，我就去娶个小的！
　　你敢，你敢，我这就把你的宝贝疙瘩砸了！
　　他们两个吵得越来越大声，吵得邻居家里的狗都开始狂吠。
　　一阵微风刮过，那只青面獠牙的怪物，蹑手蹑脚的走进了院子，双手托腮，趴在门槛旁边，幸灾乐祸，如痴如醉的听着。
　　道士悄无声息的走过去，举起罐子，照着它的脑袋就扣了下去。
　　没想到小地魔有了防备，拼死挣扎起来。岳家婆娘听到门口的动静，推开门跑出来看，一看罐子下面露出一截青色的躯干，吓得嚎了一嗓子鬼啊，直扑丈夫怀里。
　　岳家男人一边蹦一边喊着，道长，罐子我不要了，你赶紧弄死它？
　　又伸脚去踢。
　　一阵乱折腾，小地魔的脑袋卡在罐子里，东倒西歪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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