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笑谭

　　九天玄女说我师尊生前在雷泽之地留了一些东西。黑羽说。我明天就要离开图兰洲，去雷泽之地的石城禁地去看看，大概要耽搁几日。这段时间，你就暂守苦寒之地，帮我看着白羽。
　　你就不担心石城之内别有用心？
　　本座从不畏惧博弈。黑羽信心十足，而且我能猜到石城禁地里有什么东西。
　　上古时期，师尊也曾感染浊气，被迫留在雷泽之地两百多年。化解浊气的过程之分痛苦，需要将浑身力量连同浊气一起驱出体内。后来师尊虽然返回上界，但是雷泽之地，却成了风暴雷鸣永不停歇的沼泽——直到玄女封印此地。
　　他虽然没有把握解开封印，但是他有脑子，可以慢慢谋划。
　　天梯已经断裂，时至今日也没有修缮完毕。上古诸神被困在上界，地上的那些散仙地仙完全不是黑羽的对手，他根本没什么需要担心的，甚至敢于前往西昆仑拘拿散仙的魂魄回去。
　　在这下界之中，唯一一个能够与黑羽匹敌的对手，大概只有上古妖魔九婴了。
　　黑羽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九婴的肩膀，说，所以本座必须保住你的姓名啊。
　　万一你肚子里的劫火之石复燃，把图兰洲炸飞倒是小事，大不了他重新做一个。只是九婴若是死了，对手难寻，这漫长岁月实在过于寂寞，没法打发，只能捉弄琼枝为乐。
　　九婴没什么表情。
　　只可惜，本座没那么大本事，把灵雨仙子本尊捉来解你寂寥。好不容易做出来一个琼枝，本座一时爱不释手，又不舍得送给你。黑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不过玩偶毕竟是玩偶，不能当真。所以，不论本座如何对待琼枝，你也不能吃醋。
　　成熟一点，想开一点，说不定哪天本座腻烦了，就把她赏给你了。
　　多谢尊上。九婴面露微笑，好像这些话语根本不能刺激到他。
　　有一件事，属下一直想问个明白。九婴问，属下盗取劫火，焚烧上界白玉京，导致尊上的师父葬身火海魂飞魄散，还差点连累尊上。
　　尊上，是否怨恨属下？
　　你怎么可以把本座想象的那么坏？黑羽十分不满，我若怨恨你，就不会把你从苦寒之地放出来了，还允许你进驻图兰洲。
　　雪魔都没有这个待遇啊！我还把她喂给你，缓解你腹中劫火之石的爆发。
　　我若是尊上，必定不会这么宽宏大量。九婴恶狠狠的，说，谁敢伤害我身边至亲之人，我一定要他神行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距。黑羽拍拍他的肩，说，本座就可以以德报怨。本座的心胸，简直可以刻在石碑上，被万民称颂。
　　好了不跟你闲扯了，本座要回图兰洲宫城内吃喝玩乐去了，琼枝小猫咪一定在思念本座。下面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
　　九婴化成一股黑影，摇曳着飞向天空。
　　直到他的身影在晴空中消失不见，九婴这才一拳打到身侧的峭壁上，震落一坨冰雪。
　　每日一次相互恶心的游戏终于结束了。
　　黑羽委派琼枝雪魔召唤他的时候，他还以为跟宫城玩偶失踪有关。
　　他是上古妖魔，也曾经是上一任的深渊之主，威风凛凛，叱咤风云。魔族并无忠心可言，黑羽取而代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妖魔留恋九婴，九婴也痛快臣服。但是，凭借自己盘踞多年的威信，他还是组建了自己的亲信，网罗天下之间的情报。
　　他知道不久之前，宫城发生了骚乱，黑羽豢养的一些玩偶逃走了，其中还包括那个会吹笛子的。这些玩偶生于宫城，一辈子都没出过大门，就算逃出宫城，也难以逃出图兰洲，更别说逃到人界去。据此判断，多半是有内应。
　　只是目前图兰洲的几个妖魔，都没有这个胆子。九婴一直担心黑羽怀疑到他的头上。
　　莫非……是琼枝？
　　九婴想起她斩杀雪魔时那清澈凌厉的眼睛。
　　不，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浊气侵袭，她不可能还有如此清醒的神智。经历黑羽的炼制，她完全失去了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她不可能记着逃离图兰洲的路线，即使是她干的，她为什么不跟着那些玩偶一起逃走？
　　九婴完全不解。
　　只是一场意外么？某个玩偶恢复了记忆？
　　黑羽让他驻守苦寒之地，和这件事是否有什么联系？
　　九婴忍不住走到白羽前面，看着冰冻在霜雪里的仙人魂魄。
　　当他还是深渊之主的时候，白羽还是驻守云梯的上仙。他手持宝剑留痕，不眠不休的守护在天梯上，无数妖魔蜂拥而上，在他的剑锋下碎成漫天枯叶，缓缓落入尘世。
　　魔族崇拜力量。
　　这位凭借一己之力阻挡妖魔大军侵袭的白羽仙人，也曾是无数妖魔心中敬仰的对象。
　　他是高山上的星辰，乌云里的点光，是无数妖魔做梦都想击败的至尊荣耀。
　　但是时过境迁，九婴已经臣服于新的深渊之主，白羽仙人也被剜去灵眼，贬为短命的凡人遭受轮回之苦。
　　他甚至连雪魔的束缚都无法解开。
　　若是被黑羽封入魔族体内，成为新的玩偶困于宫墙里，对于他昔日的荣光来说，不亚于莫大的讽刺。
　　恨我么？
　　九婴问。
　　但是白羽昏睡不醒。
　　没有灵眼，就算他此时此刻醒着，也是看不见听不到的。
　　你瞧，上苍真是喜欢作弄人。让它天天看到灵雨仙子的脸长在妖魔身上被黑羽玩弄，然后又给他送来看不见听不到的白羽。
　　是在嘲讽他当初的疯狂么？
　　九婴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当初没有欺骗白羽，没有盗取劫火，会发生什么？
　　天灾根本不会发生。他还是深渊之地的魔君，黑羽还在黏着他师父玩物丧志。
　　这里也不会出现一个长着灵雨面孔的妖魔，痴傻的徘徊于深宫之中。
　　九婴叹了一口气，在雪像旁边打坐休息。
　　苦寒之地拥有极长的昼夜。这里十分接近天河，与上界拥有相同的时历，半年为白昼，半年为黑夜。
　　天上一日，就是地上一年。
　　眼下苦寒之地依旧处于半年的深夜之中。
　　黑羽并不知道凡间时光的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苦寒之地的风雪突然出现了异动。
　　九婴抬起头，看见一个道士驾驭白龙从天而降，身侧还跟着之前逃走的青龙。
　　道士身上带着弓箭，腰挎宝剑，浑身萧然杀气。
　　九婴突然觉得这个道士有点眼熟，莫非在哪里见过？但是仔细观看，只是一个人类无疑。
　　道士看着九婴背后的雪像，缓缓抽出宝剑。青龙白龙也随即弓起身体，摆出进攻的姿态。
　　双方剑拔弩张。
　　九婴十分无聊。
　　他说：“你们三个一起上吧。”
　　然后他要成海蛇，但是只生出三个头，漫不经心的打量他们。
　　道士和青龙不由后退几步，神情紧张。白龙掉头就跑了，跑出去很远，才折回来远远的看着。
　　九婴上前一步，他们便纷纷后退，简直连战意都吓没了。
　　九婴也觉得好笑。
　　它是上古妖魔，活得很久很久，眼前这三个生灵，简直像是新生的新生的蚊蝇一般脆弱。他们居然敢来苦寒之地，想要解救白羽。
　　它简直想要站着不动，让他们砍，看看他们会不会砍到力竭而亡。
　　你们这样一直后退，就退到海里去了。九婴大发慈悲的提醒道，你们若是来苦寒之地救人的，一直后退可是救不到人的。
　　青龙率先发难，喷涌雷电扑了过来，接着是道士，然后是白龙。
　　它们一上来，就瞄准中间头颅的眼睛。但是九婴的痊愈能力如此迅速，就算它们砍去它的整个头颅，它也能随意再生。
　　上仙都奈何不了的事情，区区一介凡人，两条小龙，居然如此自不量力。
　　九婴再次看了道士一样。
　　他身上的气息，证明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凡人，即使常年修炼道法积累一些清气，也远远不到成仙的地步。
　　这样的道士，居然结识白羽，还能驾驭两条龙为他效力，所以，不可轻易小看。
　　它其中一个头颅张开口，开始吞吐烈焰，另一只头颅则喷出寒冷的冰雪。
　　三人慌乱躲开。
　　等一下，白龙喊道，你是不是妖魔九婴？
　　然也。九婴说。
　　这个……白龙鼓足勇气开始劝解九婴，当初白羽仙人容情，放你通过天梯，你就不能将心比心，也放他一次么？
　　九婴忍不住笑起来。
　　你这是想要感化魔族？
　　老婆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小说看多了？青龙喊着，魔族根本就没有感恩图报一说，要想让它们听话，唯有力量。
　　你们有么？九婴问。
　　它扑了过去。
　　三人自知不敌，匆忙向后退去。
　　九婴冷笑一声，御风追去。
　　既然来了，不妨全都留下来。
　　九婴扑向白龙，一口咬住它的尾巴，将它甩了出去。青龙立即扑上去拦腰挡住白龙，两条龙纠缠在一起，在空中稳住身形——正是一石二鸟的好时机，九婴喷出一股烈焰。
　　然而一支箭矢射入口中，钉在上颚，迫使九婴闭上了嘴巴。
　　飞箭在口中烈焰里融化消失。九婴似乎想起来，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很久以前，有位仙人将神弓借给后羿，将它重伤。
　　它放弃青龙白龙，九个头全都盯着那位道士，但是根本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难道看走眼了？
　　道士和两条龙退得更远一些，他们拼死拖住九婴，但却不肯寻机逃走。
　　在它这样老谋深算的上古妖魔面前，这种调虎离山的行为简直就像是小孩子从棋盘上偷拿了一颗棋子，还以为别人没有发觉。
　　幼稚。
　　九婴转头飞回雪像身边，一甩尾巴，将三个妖魔从雪洞里震出来，扔到远处。
　　狐狸滚起来就跑了，黄鼠狼和小地魔吓得魂飞魄散。
　　居然还有一个低级魔族！
　　叛徒！
　　九婴一口咬住它，就要将它吞下。
　　然而又有一支利箭飞来，穿透他的脖子，卡住他的喉咙，没法将小地魔咽下去。
　　那低级的魔物化成黑烟从它齿缝中逃走了。
　　另外一只头颅靠近，将箭头拔了出来，伤口随之愈合。
　　九婴低头看着这一群生物，心里十分不耐烦。
　　它已经玩够了，还是速战速决。
　　九婴，化出六个头颅，张开大口，吸纳风雪，将道士凌空抓摄，一口咬住。牙齿紧咬，几乎可以听见肋骨断裂的声音。
　　青龙不要命的扑了上来，一口咬住它的头，拼死撕咬，强迫它松口。但是九婴的另外两只头颅也咬住它的躯体往外撕扯。
　　头颅之间相互撕咬着，白龙喊了一声夫君，喷涌着雷电扑了上来。
　　龙族的牙齿十分尖利，居然硬生生咬断了九婴的一个头颅。
　　道士浑身是血的摔倒在地。三个小妖一起扑上，将他拖走，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青龙鳞甲掀落，反咬九婴，和白龙挣扎脱出。
　　白雪皑皑的大地上溅满鲜血，但是九婴复原的很快，对面的道士已经无法再战，青龙重伤，只剩下白龙和三个小妖。
　　那三只小妖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九婴的六个头颅上下浮动，张开血盆大口，扑向白龙。
　　又是一支箭矢射来，插进一个头颅的眼窝。找死！九婴改变方向，决定先干掉那个烦人的道士。
　　它突然听见冰雪裂开的声响。
　　青衣仙子飞掠而来，一剑砍开冰雪，将白羽拖出。她御剑而上，剑光如织，劈裂九婴的两个头颅。
　　小小的一介散仙，能有多大能为。九婴瞬间化出完全体的九个头颅。
　　它仰天长啸，漆黑的苦寒之地弥漫起可怕的黑烟。靖思以袖遮鼻，飞快退到道士身边，喊着，快退！
　　白龙抓住白羽，和青龙率先飞离。九婴驾风而起，喷起烈焰冲向白龙，但是青衣仙子召起法阵勉强挡住，自己也后退了好几步。
　　三只小妖扛起道士，撒腿就跑。
　　堂堂九婴，居然守不住一个动弹不得的白羽，岂有此理！它席卷黑云，宛若卷起滔天巨浪，泰山压顶一般扑向逃走的几个人。
　　然后青衣女子持剑转身，对准九婴，大喊一声：破！
　　漫天闪电纵横交错，瞬间击中九婴，像是一支尖利的长矛穿透薄弱的皮甲。九婴完全低估了她的力量，猝不及防被雷电击中，浑身麻痹，落入苦寒之地下面的深海。
　　等它破开海面浮上天空，已经不见了白羽他们几个的影子。
　　这个青衣女子有些奇怪。
　　九婴按下心来仔细思考。
　　刚才那一击的力量，远远超出地面上的散仙，简直可以与上古诸神相媲美。
　　而且，如果九婴没有看错的话，她的招式之中，还带有几分浊气。
　　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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