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笑谭

　　垂荆离开紫霄殿，行至半山腰，就看见一位红衣女子从天而降。
　　“养在金笼里的小鸟，唱唱歌，哼哼曲，就能衣食无忧，一朝离开金笼，飞往外界，就沦落成这副样子。”她萦绕垂荆飞舞，“所以说，玩偶就是玩偶，只有唱歌跳舞的丁点本事而已。”
　　她说，尊上制造你们，本来就是无聊时拿来消遣玩乐的，你们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还有什么资格生存在这个世上？
　　她突然出手，去抓垂荆。
　　垂荆挥袖荡开她的气劲。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他的脸上却流露出孤高的表情。
　　“这样才像个男人，”鸣蛇说，“让你见识见识深渊魔族的威能。”
　　魔族出生的深渊之地毫无道德法规可言，一切以强者为尊。她诞生之后，拼死修炼，终于能够在深渊之地立足。她出生的地方是一片不毛之地，食物缺乏，即使修成高级魔族也只能挣扎求生。
　　魔尊创立的图兰洲，是赐给魔族的绿洲，是所有魔族心目中求之不得的天堂。但是，并不是所有魔族都有资格进入图兰洲定居。鸣蛇修炼这么久，付出这么多的努力和心血，也都只能想象着图兰洲的富饶，望天兴叹。
　　但是却有这么一种魔族，没什么本事，却能凭借自己的皮相一步登天。
　　平白无故得了这么多的好处，他们还不知足，想要违逆深渊之主的好意，真是该杀。
　　鸣蛇旋舞如飓风，垂荆宛如狂风中伫立的巨木。他们两个斗起来，龙虎相搏，不分上下。
　　但是垂荆毕竟受过重伤，他很快落于下风。
　　“还记得么？尊上说过，抛去这张脸和这副皮囊，你们什么也不是。既然受益于深渊之主的庇护，就该有自知之明。”鸣蛇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尊上对你不薄，还是乖乖的跟我回到图兰洲去吧。你虽然得到尊上的宠爱，但却不是独一无二的，凭借尊上的力量，再造一个玩偶易如反掌，还是趁着尊上念旧回到笼子里去吧。”
　　垂荆摇摇头。
　　“难道你连命都不要了？”鸣蛇问。
　　“我看是你不要命了！”青龙和白龙呼啸而来。身后跟着白道士和羲有道长。
　　“呵呵，上次是被你们偷袭得手，这次，就不会让你们那么侥幸了。”
　　鸣蛇抬起断腕。
　　她接了一支木手上去，挥抓之下，碰触到的一切都化为红色血雾。
　　羲有道长和青龙协助垂荆，与她缠斗，白龙碍于身体特殊，只能在一边干着急，它看了一眼身边的白道长，发现他握着降龙木，瞪大了眼睛盯着羲有道长，急得走来走去。
　　垂荆并不是纯粹的魔物，他化成人形，能够被白道士看见，但是鸣蛇这种浊气凝聚而成的妖魔，他根本看不见，所以无法加入战局。
　　青龙第一个被击中，腰侧划开一道血口，鲜血滴落在地上，居然开出一朵朵的红花，随风化为血雾，令人呼吸艰难。
　　垂荆的伤口裂开，他捂着胸口一阵趔趄，再也难以支撑。
　　就剩下羲有道长一个人在拼命了，看情形，他撑不过三招。
　　白道士从腰封里摸出宝珠，思索片刻，也顾不得脏了，张口打算吞下去。
　　但是宝珠径直从他手中飞走，被人收入袖中。
　　两名女子从天而降，落在云峰山上。
　　穿黄色衣裙的姑娘甜美可亲，浑身散发着一股迷人的香气。青衣女子生得极其美丽，绿衣如云，水佩风裳，配上她冷傲孤高的气质，仿佛是跨出月宫的嫦娥。只是她身后佩剑，剑穗上悬着长长的流苏，平添一股凌厉的英气。
　　白道士一看到她，猛然想起来用宝珠看到的情景，连忙闪身挡在两人中间，握着降龙木问：“你是谁？”他问，“是你把垂荆公子重伤至此的，对吗？”
　　青衣女子收起宝珠，看了一眼白道士，她伸手招出背后飞剑，直取鸣蛇。
　　黄色衣裙的姑娘扑到垂荆身边，握住他的手，泪光闪动。
　　“你果然没有死，我找了你好久。”
　　垂荆看着她，慢慢伸手，递出手里的笛子。
　　“是的，是我送给你笛子，教你西昆仑的曲目。”她激动起来，“袖怀雪，你想起我来了吗？”
　　垂荆摇了摇头。
　　“你的名字叫袖怀雪，是西昆仑山上的一株牡丹，吸纳灵气，修炼成人，只是不会说话。”她说，“我是林间黄莺鸟，赠你竹笛，以音乐相识相交。我们约好了，以三百年为约，闭关修行，一起修成散仙。”
　　“但是三百年之后，你却消失不见了，我找遍了大江南北，完全找不到你的音讯，只看到西昆仑的牡丹慢慢干枯死去。”
　　“本体已毁，我原本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没想到，你被图兰洲的深渊魔君捉去，封入魔族体内，受了这么多苦。”
　　“不能再拖延了。”青衣女子击退鸣蛇的攻击，提示她。
　　垂荆看着黄衣姑娘，他的目光逐渐涣散起来。
　　黄衣姑娘悲伤的看着他：“或许死去，对你来说反而是种解脱。”她擦了擦腮边的泪珠，一剑刺入垂荆的心口。
　　她出手如此迅速，无人来得及阻止。
　　但是垂荆只是望着她，目光如水。这双眼睛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爱慕。
　　笛子落在地上。
　　垂荆缓缓合上了眼睛。
　　黄衣姑娘轻抚他的脸，泪如雨下：“我的名字，叫飞琼。来生来世，不要再忘了。”
　　数招过后，青衣女子已经斩杀了鸣蛇，她收拢宝剑，走向垂荆和黄衣姑娘。
　　魔族的躯壳瓦解飞散，化为黑气沉入地下，消散无踪。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青龙咆哮起来，但是羲有道长止住了它。
　　黄衣姑娘从灰烬中捧起一团金色的光辉，跪在青衣女子面前：“仙子，求您救救他。”
　　“本体已毁，我没有令死者复生的力量。”青衣女子说，“还是放他轮回去吧。”
　　“他被浊气侵蚀得这么严重，也不知几百年才能重新轮回成人。”飞琼说，“若是投胎成为花草，春生秋死，岁岁枯荣，又不知道几千年才能得到一次机缘，修炼成人。”
　　“身为仙人，生死过往，皆如云烟。你要看淡才是。”
　　飞琼看着手中金色的魂魄，摇了摇头。
　　“若是成仙之后，只能永生沉浸在回忆和痛苦里，那又有何意义。”她缓缓起身，向青衣女子欠身行礼，“仙子，飞琼心有牵绊，此生此世，恐怕难以成仙。”
　　世间仙法变幻无穷，总有能够使他死而复生的办法。
　　她将金色魂魄护在胸前，慢慢飞远。
　　“谈何容易啊。”青衣女子叹了一口气，“深渊之地的魔君黑羽，耗尽如此多的心力寻求重生之法，也只是造出来这么多形影相似的玩偶而已。”
　　她扭头看着青龙白龙。
　　白龙已经化作人形跪在地上叩拜：“参见九天玄女。”
　　“我不是九天玄女，我是靖思真人。”青衣女子说。
　　“可是我们小时候在雷泽见过您，不会认错的，”白龙十分开心，指着白道士说，“我们已经找到白羽了，只是还没找到应龙。”
　　青衣女子扭头看了一眼羲有道长，抬手掐算一阵，眉头紧锁。
　　白道士已经走到前面去，喊着，宝珠还我！
　　“你若将它拿去逗狗，还不如留在我这里。”靖思冷冷的。
　　“劫火之石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她说，“最近一段时间内，你们几个不要离开云峰山，尤其是瑞云真人和羲有道长。”
　　言罢，靖思化光而去。
　　在极北地区的苦寒之地之上，有一块漂浮在高空中的绿色大陆。这里气候寒冷，乃是人世间最冰冷的所在，如果不是深渊之主的力量庇护，这块绿洲原本也会被冰雪覆盖的。
　　靖思落在苦寒之地的雪山之巅，耐心等候，片刻之后，有一道浓黑的影子从空中陆地飞下，落在另一座山峰之上，与她遥遥相对。
　　“我要从苦寒之地取一些冰雪回去。”靖思说。
　　“我听说西海爆发了一块劫火之石？”黑影笑起来，“人间的死活，与我何干？”
　　“本来与你无关，只是，有一个地方出现了第二块劫火之石，似乎和深渊魔族有些牵扯。莫非是你的授意？”
　　黑影不置可否。
　　“看来不是。”靖思说，“深渊之地的魔族背着你，暗中有所图谋，我对你们魔族之间的恩怨没有兴趣，只是不希望看到图兰洲的利益有所损伤。”
　　“西昆仑的散仙，也会为图兰洲的魔族着想？”
　　“有主之魔，总比群蛇无首的好。帝君仁慈，不想将魔族赶尽杀绝，你们若是安心留在图兰洲生息繁衍，上界也就不会出手。但是有一点——制作人偶的事情，必须停止。”
　　“这是玄女的意思？”
　　靖思点点头。
　　“罢手吧，”她说，“逝者如斯，不分昼夜。即使你用尽一切手段，做出来相貌习性完全一致的人偶，也不是你的师父。而且，即使是人偶，因为浊气熏烤在你面前衰弱死去，你又如何忍心？”
　　“没兴趣听你说教。你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交易，就请离开吧。”
　　“我用垂荆的下落，换取苦寒之地的冰雪。”靖思说。
　　黑影犹豫片刻，断然否决了：“他应该已经死了。死去的玩偶，对于我来说不值分毫。”
　　“我原以为……”
　　“他的确是玩偶之中最像师父的。可是那又怎么样？虽说懂得吹奏上古时代仙曲的魂魄十分难得，但是既然有人教他，就说明西昆仑还有散仙懂得这门技艺。”黑影狡诈的笑了起来，“我还想试试，再寻一个仙人魂魄封入魔族体内，看他能撑多久。”
　　他突然出手，逼近靖思。
　　但是靖思闭上了眼睛，须弥之后，突然睁开，强大澎湃的青色神力爆发开来，挡住黑羽的剑锋。
　　神光附体，好像喷薄旭日，光辉夺目。
　　她看着指在面前的剑，开口讲话，却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这个女性的声音空灵飘渺，在苦寒之地上方回荡：“将琼枝还给西昆仑，作为交易，我允许你进入雷泽之地的石城。”
　　“九天玄女，”黑影收起了宝剑，“进入石城的办法，我早晚会琢磨出来的，只不过琼枝被封在魔族躯壳里太久了，浊气侵蚀，清气所剩无几，值不了太大的价钱。我这个人做交易一向讲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不想让你们赔本。”
　　“你身为上界神灵，堕落至此，真是令你师尊寒心。”
　　“寒心？”黑影激动起来，“劫火焚烧，魂飞魄散，怎么寒心？在哪里寒心？”他仔细想了想，突然之间所有狐疑，“你在雷泽之地的石城究竟藏了些什么？”
　　“应龙生前，在石城禁地留了一些东西。”玄女说，“用来交易琼枝，如何？”
　　“你舍得拿出来的东西，未必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黑影抬手，从地下吸起一团冰雪，传送到玄女面前：“拿走，这是攀谈许久的谢礼。”
　　“你且好自为之。”
　　神光散去。玄女神识离体，靖思捂住额头，面色苍白。
　　上古神灵的力量十分强大，即使是西昆仑的散仙，强行召唤上古神灵神识附体，也会给身体造成损伤。
　　“你走吧，本座可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黑影之分大度。
　　靖思从腰间取下玉净瓶，将冰雪吸入。
　　等仙子飞离之后，他轻轻跺脚，唤出魔物：“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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