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笑谭

　　传说盘古开天辟地，清气上升，化为日月星辰，浊气下沉，化为大地山川。在这天地之间又滋生灵气，催生万物。从清气之中诞生的，是远古诸神，从浊气之中诞生的，是至尊之魔。世间万物被灵气滋养，所以有了智慧和修为，在这基础之上，吸纳清气的化为仙灵，堕入浊气之中的成为妖魔。
　　深渊之地，就是地脉的浊气之源，是浊气最为纯粹浓厚之地，也是万魔出生的襁褓。那里孕育而生的妖魔天生含有巨大力量，能够与诸神抗衡。
　　魔族崇拜力量。最强悍的妖魔，就是深渊之主，无比尊贵的魔君。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仙人堕入魔道，吞噬深渊之地的力量之后，成为深渊之地的魔君黑羽。为了阻断天界追兵，他斩断天梯，隔绝三界通道，致使大战过后神魔逐渐走向式微，为了保存最后的力量，神魔双方签订契约，神仙退守蓬莱岛，魔族退回深渊之地，双方已经很久没有在人间现身了。
　　蛇精和黑鱼精自称来自无间深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吹牛。
　　如今黑鱼精尸骨无存，蛇精也束手就擒，绿珠姑娘的困境已解。
　　脱离苦海之中，她感动的热泪盈眶，说，没想到世间还有这么多英雄愿意出手相助。奴家来生来世愿意结草衔环，报答诸位。
　　她还不忘嘱咐青龙白龙，说，黑鱼精的话不可轻视，就算不是来自无间深渊，背后恐怕也是有靠山的。为了安全着想，还请诸位英雄暂且离开云峰山避避风头。她回到留香河之后，打算和兄长搬走，找个清净地方避世。
　　辞别诸位英雄之后，翻过两座山，绿珠就回到了流香河地界。
　　静静的河水流淌，风中传来青草被阳光晾晒的香味，过去的种种磨难，犹如梦魇。逃出苦海的绿珠忍不住流泪满面。
　　绿珠听见上游传来一阵咳嗽声。
　　羲有道长付了渡资之后，搀扶着白道士下了小船。
　　白道士一脸疲倦，拳头放在唇边说：咳咳咳，路途真够远的。
　　公主没来之前，他就盼着生病，没想到该来的时候不来，下山不久之后就感到身体不适，再加上旅途又是如此劳累困倦，终于感染了风寒咳嗽起来。
　　走了两步，咳的厉害。羲有道长连忙扶着他坐在河边休息一阵。离开渡口后，再翻过两座山就是云峰山地界了，但是要走很久才能找到一家药铺，只能让白道士再忍忍。
　　漫漫芦苇荡，飘飘蒹葭草。
　　留香河水面流光点金，蜻蜓飞舞，别有一番风光。
　　白道士咳咳咳一阵，突然忍住了。道士侧耳听去，附近有人在吹笛子。
　　笛声哀怨，缠绵悱恻，仿佛有无数伤心事难以言表。
　　道士站起身望去，河中沙洲上，有一位发长及踝的瘦弱公子正在低头吹笛。右脚上扣着一条长长的锁链，另一头沉到河底。
　　道士问，你是谁家的奴仆？
　　公子惊了一下，一看是两位道长，便收笛挽袖，躬身行礼，说是留香河黑鱼精的奴仆。
　　只是眼下主人不在，不能接待两位仙长。
　　观他举止，也不像寻常水府奴仆，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一边的白道长见他盯着远方自言自语，立刻来了兴致，问，你在跟谁说话？他咳咳咳的站起来，问，有妖怪么？在哪里？
　　那位公子一看两位道长现身，大吃一惊，十分害怕的跳到水里去了。
　　白道长攀着道士的胳膊，一脸神往的眺望远处，问，妖怪呢？在哪里，在哪里？
　　道士无语，对奔流不止的河水道：你别害怕，我与好友只是路过。若是有什么伤心难过的事情，尽管说出来，若是我们力所能及之事，一定为你做主。
　　夕阳照在水面上，游曳闪动。过了一会儿，水下传来声音，说小人名叫朱玉，有个妹妹唤作绿珠。
　　一年前，有两个妖怪抢占了小人父母的洞府，杀了双亲，强迫小人为奴，妹妹为妾。半个月前，妹妹吃不得苦，逃出去了，那两个妖怪去追，至今未回，也不知道妹妹是凶是吉。
　　刚说完，芦苇里一阵窸窣响动。
　　绿衣服的姑娘扑出来，喊着：兄长！我回来了！
　　兄妹两个抱头痛哭。
　　绿珠说，幸亏云峰山上的义士相助，除掉了黑鱼精和蛇精，我们不用再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了。
　　只要你不吃苦就好。兄长抚摸妹妹的长发，说，以后我们兄妹两人就要相依为命了。
　　那两个妖怪，以无中生有的宝物胁迫我们，父母死得实在冤枉啊。绿珠抽泣。
　　朱玉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说，你还记得父亲屋子里挂着的那副古画么？
　　那上面画着一个美人站在河边，欣赏河中月影，旁边还写着一句话：
　　惊鸿照影时，水中捞月处。
　　他说，父亲说过，那副画里就指示着宝珠的下落。
　　绿珠猛然把兄长推开。
　　“父亲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她有些激动。“我们从小就是双生子，相貌身形一模一样，凭什么父亲母亲总是更偏爱你？”她开始无法抑制的哭泣，“从小他们就告诉我，整个留香河的洞府和财产都是留给你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许多法术也不肯交给我，说什么传男不传女！”
　　“同样沦为阶下囚，你只是挨打而已，我却要受那样的侮辱和折磨！”绿珠嚎啕大哭：“母亲还让我讨好黑鱼精，想办法救你脱身！你们守着小秘密，让我作践自己去守护你的性命！你们简直比黑鱼精和蛇精还要恶毒、恶心！”
　　“妹妹！”朱玉有些不知所措。
　　绿珠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找到宝珠之后，我就把它送给你。还有这个洞府。”朱玉说，“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他走到道士身边，拱手行礼：“劳烦道长协助。”
　　朱玉回到洞府，搜出书画交给道长，然后安慰哭嚎不止的妹妹。
　　道长看了两圈，完全看不出来什么名堂，于是交给当过探花的白道士。
　　白道士说，美人身边画着枫树，枫叶转红，意味着是秋季赏景，手里拎着香烛纸钱，那么这一日就是祭祀先人的中元节，灌木丛里画着一只小老鼠，意味着子时。
　　连起来看，就是中元节子时，站在枫树旁边，去看水中月影的位置。
　　算一算时辰，今日正好是中元节。道士在河边找了一圈，没找到枫树，不过从土里找到半截树桩，总算确定了位置。
　　绿珠不哭了，冷冷的看着河水想着心事。
　　道士见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就拉着白道士想要离开，说，要是继续耗下去不走，这二位就要怀疑我们有夺宝之心了。
　　白道士说咳咳咳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想走的时候，朱玉拦住了不让，说，万一时辰到了找不到东西，还得求二位道长指点迷津。
　　找不到就随缘吧。
　　不，此物已经成了我们家的心结，要是错过机缘又要等到明年，也不知道一年间隔之中又要经历多少变故。
　　朱玉说，千年宝物重现人世，二位道长留在这里做个见证也好。
　　说的非常令人向往。
　　于是道士将朱玉的请求转告给白道士，两人留下来一起等。
　　等到天色深沉，新月升到头顶，的确在河心沙洲水湾里看到月影的位置。
　　朱玉登萍渡水，来到河中沙洲，挽起衣袖探入水下，然后攥拳举起。
　　仿佛手中攥着日月一般，灿烂光辉从他指缝中射出，光华满地。
　　手掌展开，一颗星辰焕然出现。
　　果然是个宝物。
　　可惜白道士还是一脸懵圈，说他只看见沙洲月影，水波粼粼，却没什么稀奇的景象。不过此时此景，月横小溪风吹两岸，也算饱了眼福。
　　既然东西找到了，也看到了，这里面就没他们什么事了。道士刚要离开，却看见绿珠姑娘猛然扑上去，一把将宝珠抢过来攥在手里。
　　“成仙，或者死！”她泪水连连，“我再也不要生在这个世上！”
　　她昂首吞下宝珠。
　　从她的脖颈直到肚腹，仿佛劈开一道闪电一样，裂开光纹。
　　绿珠的肌肤一寸寸龟裂，七窍像燃烧的火炬一样向外喷射光辉。衣裙、肌肤还有骨骼，全都化作光点飞向天空。
　　“妹妹！”朱玉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但是他抱住的，只有一缕青烟而已。
　　绿珠彻底消失不见了，微风刮过，卷走一丝灰尘。
　　宝珠落在绿珠的灰烬里，亮如白昼。
　　朱玉为妹妹立了衣冠冢。
　　他不想再呆在这个伤心地，把宝珠留给了道士，毁掉洞府，抛弃所有，孑然一人一笛远走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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