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宫烟云(上部)

作者:阿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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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荣辱与共暗度陈仓 (上)


      入秋后,独孤伽罗于病榻上接到女儿的口信,请她一见。无奈自己染疾,不宜入宫面见身份尊贵的女儿,这一拖就是整整一个月,转眼已经到了十月中旬,身子见好后才得以进宫。

      同一日,杨坚奉诏入天台觐见。宇文赟前一晚荒淫纵欲,不由起得晚了,起身后便直接传了午膳。杨坚入天台时,他正在细细品尝着地方贡上来的美酒,身前的桌案上金银器具摆得满满,山珍海味无奇不有。

      宇文赟慢条斯理地用着餐,杨坚被晾在一旁杵了好久,直到宇文赟吃得差不多了,才对他勾勾手,说了句:“随国公啊,上前来说话。”玩味着杨坚匍匐在地向自己磕头的夸张动作,宇文赟朝他诡笑了一下,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免礼。”随即又看似不经意,实则暗藏玄机地开口问道:“随国公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也不多进宫来走动和朕说说话!难道还怕朕吃了你不成?”

      杨坚察觉到宇文赟话中的深意,他在毫无防备之下心里突生惶恐,语调稍有些颤巍:“臣年事已高,最近旧疾复发,多走两步都嫌乏力,只能在家中侍弄花草,抚照幼子。”

      宇文赟充满质疑地上下打量着杨坚,阴阳怪气地反问道:“随国公还未到不惑之年怎敢称年老病急?你看看人家蜀国公已过花甲之年还在为国家征疆辟土。你倒是悠哉啊,还弄子为乐呢,比朕还要清闲,你这大前疑是白干的吗?”

      杨坚膝下发出“砰”的一声,他狠狠跪下,请罪道:“臣该死,臣该死啊!徒居高位却不务实事,请陛下重罚!但恳求陛下留老臣贱命一条,臣愿为陛下征战沙场,为国捐躯,死也要死在敌人的血泊中,与他们同归于尽!”

      宇文赟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正在寻思怎么发落杨坚,此时郑译快步从后殿出来,直直走到他跟前,附在其耳边眉飞色舞地嘀咕着。

      杨坚低着头,手心里渗出的冷汗越来越多,但他却强作镇定,心中通透得如明镜一样。从武帝时期到现在,他一直被这对父子所忌惮,不曾被派遣到军镇要地,更加没有机会执掌兵权建功立业。为减少其猜忌,他只好装作安于现状,享受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之前宫里的线报曾传出,宇文赟几次捕风捉影迁怒于他,却都没有亲自向他发难,这次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不过是欲加之罪,他纵有百口也难以辩驳。

      正当杨坚忐忑不安时,宇文赟却一反常态,他脸上的欣喜昭然可视,先是吩咐宫人立刻撤膳,然后猴急地对杨坚道:“随国公,这一次朕先不追究你的过失,等国家再有战事,朕一定让你挂帅出征。今天,你就先回家歇着去吧。”

      杨坚被弄得一头雾水,他毕恭毕敬地叩谢天恩,同时满腹狐疑地暗暗观察宇文赟,心中寻思着天元皇帝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这其中会不会有阴谋诡计?

      郑译第一时间看出了杨坚的犹疑,趁宇文赟不注意,偷偷朝杨坚使了个眼色,让他快走。杨坚见到郑译的提示后不再踌躇,转身时又听到身后传来宇文赟的阵阵淫.笑,和他迫不及待的命令:“速速把两位美人带来,她们穿着郑大人弄来的那些衣服给朕跳舞,一定有趣。”

      深深呼了口气,杨坚终于确定自己已经侥幸逃过此劫。出了宫门,却不见夫人,车夫告诉杨坚,夫人吃过午饭才会出宫,请他先行回府。杨坚不听,坚持在马车上等候他的妻子,这一等就直直等到未时三刻。

      回府的路上,杨坚与夫人在车中相对而坐,他满面凝重,独自哀愁着:日后说不定哪次进宫就是有去无回了!

      独孤夫人看到杨坚这样,也是忧心忡忡,她不忍见他忧虑,但又怕惊扰了他,于是刻意压低声音,轻轻问道:“夫君近来为何总是忐忑难安?”

      杨坚全然没有听到夫人关切的询问,僵靠在车厢边,将小窗前的素帘掀起一缕小缝,眼睛瞅着那缝隙直勾勾地发愣。独孤夫人没有再追问,二人一路上始终这样沉默着。

      长久的颠簸停止后,杨坚先下了车,接着挑开车前的门帘,伸手递予躬身踱出的夫人。独孤夫人回头朝车内杨坚的坐处望了一眼,方才一路上他的手始终紧抓着坐下的软丝锦褥,此刻那里已留下一片无法抚平的褶皱。杨坚不察夫人神色有异,只见她如往常一样搭着自己的臂弯,缓缓步下了车。

      .

      是夜,随国公府的书房外,独孤夫人敲门半晌也无人应她,无奈她只得推门入内。把手上的茶具放下后,她顺手取了一件薄绒狐裘,轻声踱步走到里室。看到杨坚左手置于腮边撑在高案上、满腹心事,独孤夫人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将狐裘披在他的身上。

      杨坚正在出神发愣,猛然抬头看见夫人,眉间立刻舒展开来。他伸手握夫人正在整理裘衣的柔荑,满含深意地拍了拍,随后声音朗朗道:“有劳夫人了。”

      独孤夫人摇头窃笑:“夫君刚才的样子好似魂不附体了。正好我煮了一壶好茶,拿来给你醒醒神。”说罢,她转身走去书房外间,端了茶具后,回到杨坚身边,徐徐地斟了一杯。

      杨坚拿起那茶盅一饮而尽,随即拉独孤夫人同坐,他看着眼前的内人,欲言又止、愁容复现,忙低头掩饰自己的苦态。独孤夫人也不催他,只静静地坐在夫君身旁,气息一脉地从容平和,他若不想说她便不会去问。

      少顷,杨坚抬起头闷声自斟自饮了一杯,饮毕狠狠地把小盅叩在案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厚重的掌心覆于夫人的素手上,沉沉地感叹道:“我们家的处境是愈发艰难了——近来,天元皇帝对我的猜忌日益加深,已丝毫不逊武帝当年,还曾几度找寻机会欲把我除之而后快。丽华也一直不悦圣心,恐陛下难念旧恩,总有一天会拔掉我这颗眼中钉,为夫只是担心到时会牵连……”

      杨坚自知有愧于眼前这位与他同舟并济二十余载的发妻,话到嘴边就再也说不下去了。独孤夫人知他心中所想,毫无慌张失措,正义言道:“夫君,我是你的妻子,自会与你荣辱与共,生死相依。即使日后我们贫困潦倒到只剩一个蒸饼,我也要和你一人一半,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地相随在你身旁!”

      杨坚缓缓抬头,目光对上独孤夫人坚毅的双眸,他嘴角微微颤动,感激道:“夫人……夫人对我的情,为夫定当镂骨铭肌……”无法抑制内心的悸动,不由无语凝噎,他不敢再看夫人的脸,偏过头幽幽地感怀道:“早年先父追随独孤将军转战南北,才得以建立功名,而我则承蒙将军赏识,娶到他的爱女……有贤妻如此,我杨坚真是三生有幸……”

      杨坚苍邃的双眼噙满泪水,他微微昂起头,不想让那男儿之泪轻易夺眶而出。独孤夫人见状,开口道了声:“夫君……”

      没等夫人劝慰,杨坚便转过头来,深情地望着她,开始自责地痛陈:“年轻的时候,为了躲避宇文护迫害,我只得收敛志气、畏首畏尾,好不容易熬到武帝亲政,本以为可以施展一番抱负,却遭到了君主猜忌。如今我能高居庙堂,无非是因为陛下忌惮前朝权臣,才提拔了我这个外戚,眼下那些旧臣都已肃清,陛下为了集中权力,自然是容不下我。为夫年近四十岁了,大半生庸庸碌碌,现在还要连累夫人朝不保夕,我真是愧对独孤将军!”

      提及父亲,一直心态平和的独孤夫人也百感交集起来,不禁言辞激动道:“有幸的——是我——先父得罪宇文护,被免官除爵逼迫致死,那段最艰难的岁月是你一直在我身边,对我不离不弃、恩爱有加。父亲若知这二十几年来你如此待我,也会含笑九泉的。”略微平复下自己的情绪,独孤夫人不再伤怀,开始语重心长地安慰道:“夫君雄才伟略,英勇无双,所立战功不胜枚举。现下他宇文家容不下你,夫君的困境不过是龙游浅滩罢了,等他朝时机来到,龙腾九天必会翻江倒海、笑傲苍穹,建立一番千秋功业。”

      杨坚略有震惊,多年的夙愿今朝一吐为快:“我虽从未明言,但你我夫妻多年,夫人已知我心意,为夫确实想创立一番大事业。若如此,夫人可愿……”

      独孤夫人未等杨坚说完,起身拱手一拜:“我愿助夫君成就千古大业!”

      杨坚颔首微笑,但又踌躇道:“只是眼下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独孤夫人却从容不迫,运筹帷幄道:“当年武帝伐齐耗费了大半国力,如今天元皇帝荒唐暴敛,不休养生息反而继续连年征战讨伐,我看这周朝的气数也快消亡殆尽了。虽然此时我们手中并无实权且步履维艰,但你我两家在朝中皆有昔日旧交,现下我们应广揽人脉、伺机以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则大业有望。”

      杨坚连连点头,正欲多言,门外忽然来一下人高声通报:“国公,内史上大夫郑译来府上拜见,现正在厅堂等候。”

      杨坚不知他来作甚,略有迟疑。独孤夫人闻言立即帮夫君抹去泪痕,摆正衣襟,笑道:“夫君快去吧,别让郑大人等久了,此时有人上门拜访,也许就是夫君命中的贵人呢!”

      .

      杨坚赶到大厅后,远远的就看到郑译背对着自己,正在欣赏墙边小架上的白玉高瓶,他边走边喊:“沛国公深夜来访,杨某有失远迎,见谅见谅。”走近后又拱手鞠了一躬:“沛公,别来无恙啊!”

      郑译闻声转过身,恭敬地陪笑道:“随国公现在身为国丈、位极人臣,郑某岂敢受此大礼,该我给你请安才是。”

      杨坚苦笑道:“见笑了,我虽官爵累加,也都是些虚衔,没有实权罢了。不像郑大人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一日好过一日,一年胜似一年呀!”

      郑译听罢,轻拍了下杨坚的臂膀:“明公一定要这么挖苦愚兄吗?难道不念及我们儿时的总角之交?”

      杨坚慷慨大笑道:“岂会忘记?你我师出同门,昔日求学时贤兄曾为吾抚琴,我亦为汝武剑。你我儿时亲密无间啊!”他边说边拉郑译与自己同案而坐,但脸上渐渐隐去笑容,涌出一丝歉意,语气低沉道:“正义兄,你是天元皇帝的近臣,定知他对我的厌恨,我如今步履维艰、朝不保夕,岂敢再拖累贤兄。”

      郑译平和地说:“明公言重了,既然你仍念及旧情,我此番前来就是想要句实话。”他严肃地凝视着杨坚,试探地问道:“明公可有鸿鹄之志?”

      杨坚听到此话,整个人僵在那里,面如土灰,接着颤颤地伸出手,去拿案上的小杯,呷了口茶才略感松弛。深思良久后,他坚毅地抬起头,迎上郑译的目光,郑重其事地说:“知鸿鹄者鲲鹏也,吾愿与汝共襄大业!”

      郑译听罢,舒心开怀地大笑道:“明公过奖了,我非鲲鹏也,只愿助鸿鹄一臂之力。你我二人有同学之谊,我自幼便知你非池中之物,我愿托明主。”

      杨坚激动不已:“正义,听到你此言真是如大旱现云霓啊!甚好,甚好!”

      郑译却冷静道:“明公不要过于心急,现在还不是言欢的时候,今日我来正是因为眼下有一件大事要告知于你。陛下对你忌惮甚久,想必明公清楚。上午两位皇后献舞时,由我亲自弹琵琶伴奏,后来皇后们去换装,这期间陛下悄悄同我说,会在三五日后再宣你觐见,并准备提前于暗处置十几甲士。陛下的话只透露了这些,我琢磨着他还是想试探你,并没有下定决心要将你置之死地,但是到时候你若神色有异或一言有失,那就恐怕真是性命堪虞了。”

      杨坚并没有太过惊恐,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只是脸色一沉,无奈道:“这次有兄长预先告知我,才防患于未然,但无法保证日后每次都能侥幸逃过大劫。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他略有沉吟,然后肃然起身,向郑译弯腰行一大礼,说道:“正义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于心,到那日定会谨言慎行,不辜负你的一片好意。现下,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烦劳你在圣驾前帮我美言几句,派我驻守地方、远离都城。希望这样可以让陛下减少对我的顾虑,而我则另有良图。”

      “我可受不起如此大礼。”郑译忙去扶起杨坚,随后点头道:“明公放心,我定会助你龙入大海。”

      杨坚正想传人上酒,好好与郑译痛饮几杯,府上的管家却亲自前来通报:“有人自称是国公昔日至交,于府前叩门 ,请求拜见。”

      杨坚疑惑道:“来人可否报上姓名?”

      管家回:“那人只说如国公问起他的名号,就回问国公可还记得当年射雉之事?”

      杨坚难掩面上的惊喜,但也不敢怠慢身旁的郑译。郑译察觉出他的为难,立刻识趣道:“今日天色已晚,只因事情严重才贸然拜访,在下也不便久留,就先行告退了。”

      杨坚先对管家点了点头,示意他快将来人请进,然后牵起郑译的手,恭送他至前厅门口,依依不舍道:“正义,今日家中有客,多有怠慢,恕不远送,改日你我二人再把酒言欢。”

      郑译穿过回廊,迎面看到一位身穿胡服的虬髯大汉疾步朝这边走来,他与那汉子擦肩而过,顿感一股凛凛正气,不由驻足回头张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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