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 章
约定
高楼大厦下，警笛声响彻天际。
我呆呆的站在八楼的露天阳台，所有的记忆和感官还停留在十分钟之前。
小琪死了，我最好的朋友跳楼自杀了。就在十分钟前，我亲眼看着她从这八楼跳下。所有的警笛声，都是因她而起。
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我是目击者？等到警察上来，我是不是要接受调查？
不行，我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高中生，绝对不该被牵扯进这桩命案。我的父母会怎么想，老师同学们会怎么想！
我比谁都想逃，可是是我的双腿早已颤抖的失去了逃离现场的勇气。
因为心虚，因为害怕，因为我失约了。
小琪死了，不，本来应该是我和她一起去死的。但是现在，只留下了我。
明明是说好一起去死的，明明早就做好了约定。可是临到关头，望着八楼底下的车水马龙，想像着我摔成肉泥的惨状，我终于还是胆怯了。
所以一起在楼顶跳下的那一刻，我松开了小琪的手，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
我似乎听到了她摔下楼的声音，伴着血肉支离破碎的炸开。
不消想，此刻楼下定是血肉模糊，周围一定围满了人。再等一会就该上电视登报纸，明天一早所有人就会知道一个女学生的悲剧。
大家会怎么想呢，花季少女，真傻啊，怎么这么想不开呢，真是社会的悲剧啊！彼此感慨后，就会关掉电视丢掉报纸，各自继续自己的生活。然后，小琪的名字就如云烟消散，再也没有人会记得她。
这样，就真的是死了啊！
重要的是，这里面没有我。
重要的是，我不想死！
所有的知觉好像一瞬间又回来了，同样是因为害怕，在这片紧张的夜色中我拔腿狂奔。
七月的夜晚依然如水，冷风刺刀一般擦过我的脸。那么冷，那么的让人清醒。
为什么要去死呢，不过就是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而已，为什么要去死呢！
我们还那么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复读也可以，随便念一所三流大学也可以，结伴去上个技校也可以……有那么多的选择，为什么偏偏要去死呢！
只是明明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我之前都选择忽略！
到现在一切都发生了，怎么又变的这么清晰呢。
是啊，我后悔，我难受，我悔不当初。为什么不再考虑一下，为什么不再克制一下，冲动了，决绝了，悲剧发生了，终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急促的喘息，太过剧烈的奔跑让我迅速体力透支，但我不能停下，即使双腿像灌了钳般。要直到，远远的离开那栋楼。
可是等等，还在狂奔的我猛然停住脚步，不可抑止的颤抖了起来。
我似乎忘了什么，比自杀更重要的。关键的一刻，是我松开了小琪的手，是我亲眼看着她去死，也是我，没有做出任何阻止！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是凶手！
我一个踉跄直接栽倒在了人行道上。
我从来不是什么优等生，但是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活着，尊敬老师家长，和同学也能打成一片，这样的我就算不优秀也该是合格的。怎么到了今天，我却成了个杀人凶手，真是可笑啊！
巨大的悲痛和绝望蔓延到了全身，我想哭却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早知如此，还不如跳下去算了。
路灯通明，照着我的狼狈。马路上已经再无人烟，唯有汽车奔驰而过，黑暗里连灰尘都看不见。
我确信我已经远离了事故现场，因为再也听不到警笛声了。
手机没有响起，没有警察来带走我，质问我。我跑的那样快，那样急，大家又都在关注着小琪的尸体，所以……
没有人看到我，没有人知道我也在现场。
没有人知道，我打个了冷战，一股带着恶意的庆幸由心而生。
所以说，我是凶手又怎么样呢！
小琪死了，但我还活着。
是啊，是我提出先去死的，可是那时候不过是极度伤心下的傻话。作为人，谁没有冲动的时候，谁没有犯傻呢时候！若是我也就罢了，可是小琪呢，她一向都比我聪明，她一直都比我有主见，她才是真正的优等生。她怎么会蠢到赞同我，跟随我，她怎么会笨到没有自己的判断。
即使是朋友，也不可能有全部的心意相通。
她是真的想死，而我不想。所以她死了，而我还活着。我们不过都是得到了自己想到了。
对啊，所以我又有什么错呢！
就像是喝了复活剂的游戏人物，我慢腾腾的站起身，其实还是有点虚脱。
我还有那么多的选择，那么多的将来。既然没有死，那就更应该好好的活下去。
小琪已经死了，她再也参与不到活人的世界了。
头顶的一只路灯一闪一闪，似乎是出现了故障。我扔掉了所有的害怕，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狠狠离开。
再也没有那夜的汽笛声了。一切就如我所料想的那样，小琪的死传遍了校园，传遍了社会，最后被人忘却。
我还是一个高考失败的普通学生，我还在琢磨自己的将来。
我的将来，我父母的期望，我只有选择了复读。
又要再体验一把地狱式的高三生活，我不愿，但我毫无选择。
我只是一个刚好合格的普通学生，我不优秀，不聪明，一点也不像小琪。我能做的，就是好好的听话，好好交代自己的将来。
不过重新经历高三的好处就是忘记。
繁重的课业，临考的窒息，依然源源不断的向我袭来。我准备着，接受着，大脑里能塞进的就只有学习，考试，大学。小琪的影子，渐行渐远。
我渐渐忘记小琪，渐渐忘记我们曾经的亲密，渐渐忘记我有过一个好朋友，生活渐渐恢复正轨。刚开始我也害怕，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像恐怖电影里那样的神秘影子出现，没有让人害怕的无声电话出现，洗手间里的灯也没有坏掉，晚上回去的路也如是正常。
现在是法制社会，科学社会，已经死去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时间一直是尽职的，我又一次高考，又一次等待，又一次忐忑。庆幸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我终于没有让父母失望，如愿考上了那所我一直期待的大学。
看，只要活着就会有好事出现。蠢笨如我，当初怎么会想到去死呢。
我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我成功的做了一名合格的大学生。又不可或缺的跟这个社会上所有普通的合格的人一样，大学里交到了男朋友，相遇相知，告白热恋，互定一生。
不可避免的，走入社会，由底层开始，由一个铺位开始，奋斗挣扎。
刚跨出校园大门的那一刻我还是期待的，期待男友，期待工作，期待社会地位，期待我们的将来。
我奋斗，我拼搏，拿着一份微薄的工资起早贪黑。我如是，男友也如是。但到底我们还是那么普通，那么无力。没有等到升职，没有等到加薪，不过就是刚好而已，刚好的普通，刚好的合格。
就跟大部分人一样，兢兢业业，穷尽一生，结婚过日子，存钱还房贷。就这样而已了啊！
我始终是不甘的，可是青春就像是怀中紧抱的猫，越用力，越挣扎，离开的越快。
还有什么办法呢，还有什么办法能摆脱现在的生活，还要怎样才能扭转一切。
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当年我再努力一下就可以了，如果我考上更好的大学就可以了，如果我的男友更有地位一点就好了。
为什么，不能再实现一次！
所有的渴望，直到了检查出我怀孕的那天。
几乎成了惯例，所有前辈无法实现的愿望，似乎都会交给后辈。
我理所当然的，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我肚中的孩子上。
我是普通的，但我的孩子不能。无论他是男是女，他都应该努力，努力去学习，努力考试，努力念上最好的小学，中学，大学。努力去实现最好的人生！
在我的期盼下，孩子如愿降生，是个女孩。
在我的培养下，女儿如我所愿的优秀。
从小学开始，到中学，到高中，她一直是学校里众所周知的优等生。考试从未低至第五名，老师从来都是赞美，她是优秀的，我是骄傲的。
一直这样优秀下去就好了，要一直到最好的大学，最好的工作，最好的工作。
女儿慢慢的长大，带着我的期望，一路奋战到了高中。
高考是人生的一大关，但我一点也不紧张。不是吗，纵观房中，书桌，书架，堆积如山考试卷和尖子习题。我只看到了满满的成功！
女儿就是我的希望，我的未来，她一直优秀，她不会失败！
我却忘了，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试想过的最差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几分差距，却不想，竟是名落孙山。
我不敢置信，我气的浑身发抖。这么多年的等待，期盼，到底都成了一纸空文。
我实在被气疯了，我失去了理智，所以在我用力扬手打下那一巴掌时才如此后知后觉！
“我没有你这样不争气的女儿，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考不上大学的女儿！”
我不懂她有什么理由去哭，我付出了这么多，那么多的期望都打了水漂，该哭的是我才对，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哭！
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啊，浪费了多少心血，怎么到底，还是一个赔钱货！
我不知道有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我早已被气到口不择言。明明有那么多话我是不愿意说的，可是就是那么的没有理智，那样不经大脑的就说出了口。
我看到了女儿伤心的眼神，我看到了她的孤独无望，但无论如何，我就是停止不了我的伤人。
我是魔障了，因为她逼出了我所有的黑暗。
还不如去死好了，这样就解决一切问题了！
我是真的说出口了，这的确是我真实的想法。
屋里灯光昏暗，我看着女儿夺门而出。
我该是担心的，却偏偏此刻无动于衷。闹脾气罢了，她还能不回来吗？
我是气糊涂了，难道她还能把那些话都当真了。
她一直那么优秀，那么懂事，一直能让所有人都放心。这样的她，就像……
我想到了什么，我抑制不住各种各样的荒谬。是的，女儿不需要任何人的担心，她懂事，她独立，她坚强，她优秀的就跟当年的小琪一样！
明知道这有多荒唐，记忆之流却怎么都停不下来。我还在发抖，被我刻意遗忘的过去如海水一样奔涌着冲来。
小琪，隐藏在我记忆里最黑暗最不可告人的角落。她就像污泥一样存在，不管我如何冲刷，如何清洗，她永远都在那里，干涸成泥，死死的扒贴在我的脑袋里。
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了，其实我真的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我正常的上班下班存钱养女儿，生活那样的单调而平淡。我那么的小心翼翼，拼命隐藏的黑暗的边缘，到今天终还是被无可避免的开启。
是我的女儿，我一手培养出的，拼命栽培的女儿，因为她像极了小琪。
还是说，我根本就是在有意的培养她。因为当年的小琪，因为她那么优秀，因为我如此渴望像她一样的优秀。
我做不到的，我渴望不到的，都一股脑的倒在了女儿的身上。
而她之前，一如我所期望的出色。到她现在！
身体里有什么呼之欲出，有强烈的恶心感充斥在全身，有大片大片的血红侵袭而来，那是我一生都不敢再触及的！
“不要，不要！”我发疯似的跑出了门，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混沌，只有那条路如此清晰有序。
我知道的，我明明是知道的。小琪那么优秀，那么出色，那么的让人羡慕，全是因为她有一个在背后死死逼着她去优秀的母亲。
做不完的习题，写不完的试卷，还有永远被限制住的时间。
她有一位望女成凤的母亲，有一位逼的她近乎神经质的母亲。
一路的顺利到了高中，高考失败是她的恐慌，更是她母亲的噩梦。
我怎么能忘记呢，那对我们来说都是最黑暗的一天。我在小琪家门口等她，我甚至不敢敲门，门的那边传来的是无休止的谩骂，最后变成殴打。
我仔细的听着门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恐慌，我好怕变成下一个小琪。失败的人，似乎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权利。
所以当小琪红着眼眶，脸颊边亮着两个巴掌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毫不犹豫的说，“我们一起去死吧。”
去死吧，这样就能告别失败的人生了。去死吧，这样就能离开你变态的母亲了，去死吧，让他们，让所有逼你的人都后悔去吧。
明明是最绝望的话，在那一刻听来却充满了诱惑。
从最高的楼跳下去，我们一起去死吧。
我怎么能忘记呢，我怎么可以忘记呢。现实和回忆的纠扯中，我已经重新跑上了八楼。
我曾经发誓再也不会来的地方，它就像一头猛兽，它一直张大着嘴，它等着我在自投罗网。
最担心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我的女儿正站在我的面前，正站在楼顶的边缘，只差一点点。
“等一等，等一等。”我不敢相信这是从我体内爆发的声音，我伸长了手去拉扯，去挽回。可是没有用，一切都没有用。
只差一点而已，我差点就要碰到她了。到底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的身体从八楼跃下，我的手，刚好擦过她的衣角。
“嘣”的一声巨响，支离破碎，血肉分离。
死的就跟当年的小琪一样。
只是小琪死的时候，我除了害怕，真的伤心吗。
不，除了那一瞬间的害怕，我更多的是庆幸，是喜悦。
小琪，她像阴影，又像阳光一样存在于我的世界。她样样都比我好，她永远风头正盛，她永远走在我的前头。甚至是我的父母，教训我的时候永远也只会说，“你看看人家小琪。”
她就是我永远也不能成为的，别人家的孩子。
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拼命，在她面前我就会黯然失色。
可是她却傻的把我当最好的朋友，处处维护我，帮助我，帮我做不会做的习题，帮我料理不会的家务。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永远的在纵容我。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呢，你又凭什么这么完美。
你死掉就好了，你死掉我就不用活在你的阴影里了，你死了我就能自由的生活了。等你死了，父母的话就会改成，“你千万别学人家小琪，傻的去跳楼。”
所以，你怎么不去死呢。
你成功的去死了，我活了下来。我依然活的那么普通，没有一点比的上你。
即使死掉，你也不打算放过我啊！
我的人生早就注定了，我注定比不上你，注定无望。
早知如此，当初就跳下去算了。
我凄惨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着身走到楼顶边缘。
还是和当年一样，楼下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已经更热闹了，因为大家都在围着我女儿的尸体，指指点点，尖叫呼喊。
我站在小琪当年跳下去的地方，我仿佛看到了小琪。黑暗里她还是带着笑，她一如既往的温暖，我记得她当年说的那句，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犯的最大的错，就是松开她的手。
违背的诺言，终有一天到实现。
不是说好一起去死的吗，怎么可以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小琪，你等我。
朋友间的承诺，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就忘记呢！
远方，汽笛声响彻天际。
END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