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团子圆滚滚

　　什么声音，是谁……身体好痛，眼皮也有千斤重，因为某些原因，亦不愿醒来。
　　“阿初？阿初！”
　　“阿初姑娘……”
　　“乖徒儿，醒醒。”
　　沈云梦……
　　阿初忽地张开双眼，把床边三人吓了一跳。
　　火凤阿炎手持药碗，正要往阿初嘴里灌，那醇香的汤药里还漂着一片可疑的鸟毛；沈衣在一旁来回踱步；宁无尘则露出了释怀了的笑容：“终于醒了。”
　　阿初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没听过的沙哑：“明败了吗？”
　　有好事者如沈衣抢答：“败了败了，死得透透的了，不用担心！”阿初为他报了沈伽的仇，待打点好一切，与宁尘老祖再修习一段时日，他便要去寻沈伽。只是眼下有一切更为紧迫的事。
　　沈衣正这么想着，就听阿初问道：“那……她醒了吗？”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宁无尘开了口：“很难。”
　　阿初张了张口，呼吸都紧了，听宁无尘继续说道：“星宿倾斜，沈云梦的主星湮灭了。”
　　“你可知星灭？”宁无尘这样问道。
　　阿初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抓在被褥上，呼吸急促起来。这个问题她曾问过沈衣，回心仙人，而对方都不发一言。
　　宁无尘自问自答道：“或入轮回，或神魂散尽。而你的星宿，却从伴星冉冉升起，成了中心的主星。这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异象。”
　　记忆涌现。阿初仿佛在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如何能使用玄冰戟，如何修为暴涨，从天字大会层层晋级，又是如何不废“吹灰之力”打败了那曾害死众多人的明。原来一切的一切，并非她努力的结果。她的修为是偷来的，她的所做所得，本该是星君的。
　　原来她越拼命去做一些事，星君就离她越远。直至最后，星宿彻底逆转，沈云梦星灭，是因她而起。
　　她想为她报仇，却害死了她。
　　阿初轻颤着并拢二指，举起了手，往额间点去，却被阿炎拦下，端着的药汤洒了一地。
　　“做什么？”阿炎蹙眉，暴躁道。
　　阿炎靠得那么近，阿初却再也没有了打喷嚏的感觉。身体五感和心里都空空的。她对阿炎笑了一下：“前辈，若我自毁神识，变成一只普通的猫，也许星宿有可能二度逆转。我想让星君回来。”
　　宁无尘轻叹：“怎么还是那么蠢？我的蠢徒儿啊。”自己费心帮了阿初这么久阿初不回报也就算了还想浪费他的训练成果，“我还未说完，事情不到最后，不可用最极端的方法。”
　　沈衣也劝说道：“我与姑娘感同身受，沈伽离去的那日，我同样心痛难忍。只是我这小小鹤卫尚无了断的想法，阿初姑娘又怎么能如此？”
　　阿初用手遮住了双眼：“抱歉，我只是……”沈伽有来世。魂飞魄散，又被她夺去修为的星君却没有。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做了，即使打倒了明，即使……
　　宁无尘不忍，见阿初的神情泫然，他将所分析得知之事变数告诉阿初：“既像是神魂聚散，又尚存一线生机。沈云梦现在非生非死，一切看运，也看我们如何挽回。最重要的是看你，阿初。”
　　这声阿初叫得凝重。阿初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拿了下来，眼圈红红的。
　　沈衣也道：“星君身体被主人带回后，用法宝温养着，但未能转醒。”像在安慰在场众人，也宽慰自己，“若是真的身死，绝不是如此的情况。”
　　就在此时，先前替天玄老君收拾寿宴烂摊子的寒凝和海东青也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寒凝看着阿初的红眼圈，忍不住揉了揉阿初的头，手却被海东青捉了回来，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海东青凭借耳力，进门前已经破开了禁制偷听了一二，心下了然，便说道：“我二人正是为云梦星君之事前来的。”
　　并不介意被偷听了的宁无尘一听此话，正色道：“请说。”
　　“沈云梦未醒皆因天魂缺失，但至少阿初的神识里还残余着一部分。阿初若废了神识，星宿是否会变回原样不好说，那一丝吊命的天魂可就也毁了。”海东青将之前用天魂和鸟沟通，并附天魂于鸟身一事说明。
　　阿初听了，只觉得得到了希望。

　　几日前，沈明妍在某日给沈云梦的身体敷上融开的丹药时，惊觉残魂的这个事实。她那时靠在沈衣怀中看不分明，但多年的经验让她认为沈云梦的魂魄被明打散。
　　沈明妍凝神细思，细细查探了一番，发现居然是天魂不见了！可是这天魂是如何会单独被打散，现在又在哪里？
　　沈明妍欲寻找沈云梦天魂下落，然而残魂却如同大海捞针般不可搜寻；而若是没有她看护沈云梦的肉身，她恐怕会出意外。
　　开颜峰的新制丹药却不多了，门人还要为其他事务炼制丹药；药效温和并不霸道，是仙家们极其喜爱的特征，但对于沈云梦如今的状况却没有更进一层的疗效了。
　　沈明妍糟心得要命，沈云梦的天魂去了哪里？肉身若不巩固，着实是怕其他两魂也跟着跑了。
　　就在此时，峰顶传来一声吟啸，一抹红色闪瞎了沈明妍的眼。
　　“是你，你怎么来了？”操劳了多日的沈明妍面色憔悴，却让来人坐下，泡了一壶茶。
　　“阿尘让我来的，可不是我自己想来。”来客不是别人，正是从无尘峰那里飞来的阿炎。他看了看香炉薄幕，还有里面软榻上隐约可见卧躺的女子，轻声问道：“还未醒来？”
　　“是啊。”沈明妍从阿炎手里接过药盒，低低道，“多谢你们费心。”
　　“这药只是药材难寻，炼制并不是十分麻烦，因此多炼了几日的分量，酌情给她用吧。”阿炎回道，看着沈明妍鼓捣一阵，给沈云梦内服外用了他炼的火红丹药，问道，“如何？这药有几分霸道，可能会有些反应。”
　　沈云梦的额头浮现一层细密的汗珠，眉头轻轻蹙起。沈明妍给她擦了，不过片刻，可见沈云梦肉身生机回转，不禁对阿炎道：“多谢！”
　　“你也累了，不如一起过来坐会儿，喝一会茶。”阿炎招招手。
　　“也好。”沈明妍在旁坐了，长叹一口气，这几日她还未休息过，围着沈云梦团团转，仙门中的事都荒废了不少。
　　二人聊起了近日动向，阿炎还告诉沈明妍阿初的修炼成效显著，不但削了明的势力，打了天字大会，还用雷将明劈得灰飞烟灭。阿炎说得生动形象，但他告诉沈明妍，这些都是在场者向他转述的。为炼制丹药，他与当时的现场错开，并未与宁无尘联手抗敌。他为阿初骄傲，但也为自己没能与那些叛变者大战一场而感到了一丝遗憾。
　　“那小小的团子居然恐怖如斯……”沈明妍对阿初把明干掉表示震惊，解决了这么一个心头大患，她在解气的同时又犹豫了起来。阿初报完仇肯定要回来见云梦，到时她应该如何应对？她向阿炎讲述了天魂缺失之事，面露焦灼：“现如今明已灭，云梦的天魂该如何寻找？”
　　阿炎听了沈明妍的诸多疑虑，并不吃惊，只道回心仙人已与宁无尘等人分析了这种可能性：“现如今情况暧昧不明，若是沈云梦真的身死道消，那个明又怎么不会在最后关头再猖狂得意一番？”
　　“那如今又该如何？回心仙人可有掐算一二？”沈明妍冷静下来，想抓住一丝头绪。还有阿初，拼尽全力灭了罪魁祸首，修为又持续暴涨，若是她见不到一个完好的沈云梦，甚至因为灭了明之后彻底失去了沈云梦天魂的下落，她会不会……沈明妍想说阿初会不会变成第二个明，又不愿意用这样失言之语中伤徒弟的心爱之人，顿了顿，只道，“只怕她亦有心魔。”
　　“相信她吧。”阿炎凤目流转，嘴唇勾出一丝笑意，“这段时间你也瞧见了，她并不怯弱，无论是实力，或是心智。不管如何，她也好歹是阿尘的徒弟啊。”
　　“宁无尘收阿初做了徒弟？什么时候的事？”沈明妍这才反应过来，扶额道，“真服了他了。”
　　阿初对沈云梦的维护，阿初的点滴进步，还有那份情谊……如今连宁无尘这个老家伙也被这团绒毛团子打动，收她为徒。
　　心中的阴霾驱散开来，沈明妍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若如同回心所言，在阿初的努力下，云梦能重新焕发生机，这仙妖之殊途，天道之考验，她都不管了。何必把自己的错，沈云梦的错，他人的错，都迁怒于一只团子呢？
　　也许阿初所承受的委屈和压力，远远不比沈云梦的离去让这团子心碎。
　　罢了，她不管了。这是她徒儿的劫数，若能渡过，就随她们去折腾吧。
　　阿炎见沈明妍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露出轻松一些的神色，心道嫁女儿也不过如此。但末了沈明妍露出了一个多日未曾浮现的笑意，只道：“你家老祖，可真是个怪人。”
　　“笑了就好，愁眉苦脸的样子不适合你。”阿炎同沈明妍说了几句话，化身巨大的火凤，在开颜峰上清啸一声，绕了两圈才飞走。
　　这家伙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啊……沈明妍走出屋子，定定地望着天空，手中握着阿炎给的丹药，笑着摇了摇头。至于阿初，她确实有东西让她寻找。等阿初寻到了，她们便可全心投入下一阶段之事。

　　阿炎回来后，阿初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云梦她……醒了吗？沈师父还在生气吗？”
　　“尚未，还缺一些东西。”阿炎给的是阿初已经听过的回答，怕阿初伤心难过，又接着回答了第二个问题，转移注意力地反问道，“生气重要还是徒弟的幸福重要？”
　　阿初头上冒出三个大问号，阿炎出去一趟回来怎么整只鸟都变了？
　　“总之你先过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吧。”阿炎说完就脚底抹油地走了，宁无尘交待过的没交待过的他都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找到宁无尘，让自己还在痒痒的手能结结实实地揍一顿人。
　　阿初这边则是决定先去找到沈云梦肉身看情况，适逢寒凝与海东青前来探病，二人本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围观人员准则，陪着阿初去找沈明妍。不料沈明妍闭门不见，只托龙韵告诉阿初必须带回北冥和南溟的宝物各一，才能将沈云梦的魂魄重新附在她肉身上。
　　寒凝和海东青想要硬闯，阿初将二人拦下，说道：“这应该是沈师父交给她做的事，要为她和星君做到。”
　　寒凝惊道：“就这么差劲的态度？她都没亲自出来见你，咱们继续硬闯好啦，就凭阿海，也能把这门中的人都打趴下吧。”
　　海东青拒绝了这个胡闹的提议：“阿初姑娘说得不无道理，此地精于炼药，却不善武，除非是她要求，你我不要贸然出手。”
　　阿初点点头，说道：“沈师父就是这样口是心非，只要她不生我气就好。”
　　寒凝感到没劲地撅噘嘴，扯扯海东青的衣袖：“那人家也不要我们帮忙，咱们就走吧。”
　　“阿初姑娘，好自为之吧。”海东青深深看了阿初一眼，化为巨大的白隼，载着寒凝麻溜地飞远了。距离沈云梦所在越紧，她越有种感觉，这也许是……情劫。
　　一切都是天道的选择。最重要的部分在那二人身上，如果是她们，应该……会有好结果。
　　寒凝在白隼背上，抓住了一撮后颈毛。她俯下头，逆着风大声问道：“阿海，她们也能有圆满的结局吗？”
　　回答她的是一声威严的鸣叫。
　　寒凝清脆地笑道：“就知道阿海同我想得一样！”

　　阿初正要离去找宝物，却被龙韵拦住。谁料龙韵认同地点点头，把沈明妍指定的宝物从自己私藏的小金库里拿出来交给阿初。
　　阿初一愣：“你有这些，为什么不直接交给沈师父？”
　　“阿初姑娘与云梦星君，你们对大龙有恩。”龙韵笑道，“若非你们，也没有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好事。”这些东西她没有直接交给沈明妍，就让阿初转交。她能看出来，沈明妍想让阿初最后再证明对沈云梦的心意，有一个仪式感。修补沈云梦肉身的心脏，其实像沈云梦这样修为的仙人若是三魂七魄完好，不需要借助外物便能回归身体，这些事物是起到了延长身体机能的功效。而她见阿炎带着仙丹去找沈明妍，星君的情况应该不会太糟糕。
　　只是龙韵想岔了一部分情况，等到阿初迫不及待地拿着宝物再去找沈明妍时，沈明妍的第一反应不是“你来得好快”，而是向许久未见的团子摊牌。
　　沈明妍不问阿初任何事，只是把阿初带进房中，说道：“我已经知道了，你为云梦做的。”
　　阿初低声叫道：“沈师父……”
　　沈明妍轻叹一声，接过阿初拿来的物件，拍了拍阿初的肩：“我接下来说的，可能其他人也对你分析过了，但现在确实已成定论。我们还缺少的，还要为云梦寻觅的。”
　　她笑了笑，看向那方软榻，眼中全是疲倦：“云梦地魂和人魂完好，只是天魂不知去了何处，完全无法寻到。”
　　“我会的。”阿初顺着沈明妍的视线看过去，不知道是在对谁诉说，“会寻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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