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莛雨，被传奇（gl）

　　送走最后一位紧绷着面孔，一副天下人负我样子的病患，关世云才喝了下午第一口水。

　　真是可惜了这雪菊和大枸杞，泡了一整日才有时间喝上一口半口。

　　这个礼拜人品爆发，一连接了好几个偏执型人格障碍的病患。不是都说偏执型人格障碍认识不到自己问题，基本不会主动寻求帮助，怎么偏偏接二连三来医院看精神科，口口声声说家里的某一位病得不清应该要看心理医生，倒像是约好的。

　　撇开精神病患者与重度抑郁不说，就数偏执型人格障碍最叫人头疼，说不通听不明，油盐不进、药石无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与全世界为敌尚且不算，还总觉得是全世界与他们为敌。说来说去，不是别人的错就是社会的错，要么就是旁人要害他们，旁人小气，旁人愚蠢，他们呢，他们永远是对的。可苦了他们的亲友，不知是前世造了什么孽要碰到这样顽固不化、心胸狭窄、敏感多疑、嫉妒警觉、草木皆兵的亲人。需要做疏导求助的应该是偏执型人格障碍的亲友才对吧。

　　勿要以为关世云是在为那些亲友们不平，她素来没有那般济世度人的好心肠。

　　“主人~~那家伙又来电话啦！”这个铃声独属于一个叫做“非理会不可”的分组，包括医院的领导和家中某些亲戚，比如眼下打电话给他的这个人——她的堂弟关实。收起嘲弄的表情，按下了接听键，“什么事？”

　　“阿姐……”关实讨好的声音传来。关世云知道，这样的语气语调表示他有求于她，通常还会让她十分为难。之前用这种语气还是在三年前，让她帮忙去他丈母家做说客的时候。

　　这一次？

　　关世云轻轻“唔”了一声，也不追问。她刚来的那阵就发现了，所有的亲戚中，这个堂弟最是滑头，不过与她关系却也是最好的。不管自己的事情有多狗血不堪，都能同她讲得出口，也不管她怎么冷嘲热讽，他都不怨不怪老实听教，尽管多数情况下屡教不改。

　　关实未语先笑，很是讨好“嘿，阿姐，弟弟求你帮忙来了。”

　　“如果是你老婆又作天作地的话，我帮不了你。实在有需要，我可以给你介绍个好的心理医生做家庭治疗。”母亲神经质容易造成孩子神经症，关世云对杨乐平没有好感，唯一可怜的是他们才满三岁的女儿。

　　关实的妻子杨乐平是全球十大科技公司之一昆仑科技CEO杨回的女儿，被哈雷彗星砸到头一般地疯狂地爱上了关实，不顾母亲反对要死要活地坚持要嫁，哭闹、私奔、上吊未遂玩了个遍，最后还是珠胎暗结迫使她母亲杨回不得不同意两人的婚事。

　　既然心想事成，婚后照理说应该和和美美？可偏不。

　　随着关实生意日益上道，应酬越来越多起来，杨乐平开始怀疑他有外遇。家里的小女儿不管不顾丢给阿姨带，自己成日里不是寻了因头同老公吵架，就是窥、堵、查，手机、□□、微信全监控不算，还时不时上演真人跟踪秀，关实的女秘书女下属统统被她查了遍。就这点来说，她还是相当同情她堂弟的。

　　这杨回在关世云看来也真真是个奇葩，自己集美貌、学识、权力、金钱于一身，却偏偏有个这样不成器的女儿。如果有前世今生的话，大概这杨回欠了杨乐平很多债才能够让她这样败家。当然，从心理学上来说，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阿姐，不是小平，最近她应该还算正常。”全家上下如今对杨乐平都十分头疼，他也是能避就避能逃就逃。

　　“那是？”从关实对他老婆的称呼来看，他们还是有感情的。

　　“是我那丈母娘……想给她朋友的家人找个心理医生，就让我来拜托你务必帮这个忙。”

　　务必。倒是杨回同关实说话的口吻。“直接来医院找我就好。”医院的大门可是朝着大街的，只要经得起等一概有救无类。

　　“嘿，阿姐，丈母娘的意思是，请你去人家家里一趟……”

　　真是想得出来，还让她出诊，以为她是私人医生大保健么。关世云嘿嘿冷笑几声。

　　“阿姐阿姐，你先别挂电话，听我讲呀。她朋友前阵子出门去上班的时候被人劫财劫命，就在自己家门口，作孽也是作孽的。然后她朋友的恋人，天天借酒消愁，痛不欲生，好几个月过去了，到现在都没有从那件事情里走出来。丈母娘也是没有办法，怕她突然自杀，才想到了你。”

　　“怎么？难道要我做24小时看护？随时准备自杀干预？”关世云依稀记得，自己曾在网络上看到过这样的新闻描述。当时她不过稍稍惋惜那遇劫的女性是这样的年轻就关掉了网页。“你丈母娘的什么朋友她那么上心？”

　　“听说是她投资的一家公司的CEO，两人有些私交，那人十分新潮，两个小姑娘谈恋爱呢。想让你关照一下的就是她的同性恋人。”杨回提到的人，关实稍微动用了一下人脉做了个小小的调查，这结果让他很是吃惊。关世云不语表示语气略有些松动，关实忙将杨回许诺的好处奉上，“阿姐，你知道我丈母娘还算是很有本事的，人脉也广，又是掌握大数据的互联网公司，你之前说要寻人，完全可以拜托她。她说了，不用你以心理医生的身份去，当作是朋友帮忙就好。你若肯去那人家里探一探，费用按照高标准来。”

　　对同性恋人完全没有关实那般啧啧称奇，但是把那“高标准”听进去了。关世云微笑。以杨回的处事方式，这个人情她是会记下的。“好吧。你有我Email？把相关的情况和那人的住址、电话发给我。下了班我就过去一趟。”

　　“太好了！马上让人发给你。”能完成丈母娘给的任务，关实着实松了口气，这丈母娘实在太难伺候，每次见面还都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幸好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他邀功似得告诉她丈母娘，关世云看在他面子上愿意接下这活，请她将那人的简单资料和联系方式给他，好让他转发过去。杨回道，这事关系到隐私，还是她直接把资料发给关世云更为妥当。

　　杨回的邮件言辞恳切、感谢诚恳，与关实口中描述的和印象中的颇为不同。也许上一次见面是为她女儿和关实做说客的缘故，角色并不讨喜，故而那时的杨回有些盛气凌人，像极了关世云久远记忆中的某个大人物。这一次，寥寥数语就凸显出她对那人的忧心，拜托的口吻谦卑到就算你对她有成见依旧让你舒服到心里去。

　　打开附件里的照片，关世云点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顿了一顿。

　　那是一张极为温暖幸福的照片：阳光下，两个女子站在向日葵丛外，浅色长裙的笑意温柔，同色长裤的仍带着稚气，照片正捕捉到目光交错时的那个瞬间，情意在眼神交汇处涌动。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果真是藏不住的。

　　杨回在邮件中写道，浅色长裙的那一个叫卓雅宁，在四个月前意外过世，年仅27岁；带着几分稚气，笑起来很是顽皮的这个叫雷莛雨，年仅23岁，如今每天以酒度日，形同槁木。朋友无力劝阻，只得找她帮忙，她想到了关世云，唯有专业人士才有救助她的可能。可惜的是，雷莛雨并没有想要求助的意愿，连父母的劝说都全然不听，无奈之下只得请关世云上门，颇有些把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

　　按照关世云的推测，这个叫雷莛雨的应该在悲伤五阶段中的沮丧阶段，往前走，走出乌云雷雨区就是阳光底下，如果走不出去的话怕是会在那片黑暗的沼泽里失足。然而是怎样终究还得看她自己。

　　在医院的食堂吃了晚饭，关世云驱车到邮件里的地址，进小区前路过一家花店，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打算回家的时候买一束桔梗。

　　雷莛雨家在五楼，对门那户人家看起来还在装修，但态度很好，走前还将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

　　才按响了门铃，门就被人打开了，一股浓重的酒味随之扑出，关世云皱皱了鼻子也皱皱了眉，迅速从手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来捂在鼻间。

　　一张信用卡随即递了出来，“刷卡。”声音沙哑低沉。

　　关世云没好气：“没有pos机。”后退一步，才得以看清楚门内的人：蓬头垢面，明黄色的T恤上满是污渍，双眼红肿，眼睛充血，一张脸足足削进去半边，哪里有先前照片里的半分样子。身后是各式各样的酒瓶子，一眼扫过去，龙舌兰、伏特加、二锅头、琴酒……应有尽有。她生来爱洁，对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十分习惯，但对着污浊的酒气，忍受力就不那么强了。

　　“502，快递。”僵持间，有POS机的一号店送货员来了，一箱箱的东西很是沉重。关世云想，那些大概都是酒。刷卡、收货、搬入不发一语，一气呵成，看来她这样已很有些时日，难怪杨回会这样担心。她一向觉得，命是自己的，日子也是自己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想好好地生活下去，只有靠自己的坚强和振作。可是一个人自己要作死，又有谁可以劝得住？

　　她么？她不过是个陌生人。

　　门内的人将所有的酒搬进屋，才要关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女人。酒精使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她不想理，但又始终记着雅宁的挚友汪绮媛随时可能来找她。从前她是见过汪绮媛照片的，眼前这个人？像又不像，她实在想不起来。犹豫了一下，从箱子里拣了瓶黑方拧开瓶盖灌了几口，一向不喜的烧焦的木头烟草味滚入喉中使得她的神经舒缓下来。清清了被酒精灼烧许久的嗓子，她才问道：“你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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