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梦无

　　第十章
　　薛二趁夜把家财分了又分，没想成自己多年来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再加上莫家的抚养费、青衫仙子的预支工钱，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三四百两银子。
　　薛二含着热泪把银子尽数锁在了铁皮箱子里，埋在木床下，然后修书一封让菜花吃穿用度务必登记造册，切勿大手大脚挥霍她的血汗钱，她回来定要好好计较。做完这一切，想了想不对味儿，又把铁皮箱子刨出来，扣扣巴巴拿出几吊钱，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想必自己上山做了野人，也不会有太多开销。再说草药、兽皮都可卖钱。还是把钱余出来给菜花买糕，给缘缘和敔寒添两件厚实的棉袄。想至此，又不免担心起菜花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本性，挽起袖口，笔尖沾舌尖，在信的末尾添上“莫买锦绣坊的衣料，待我从山上打了兽皮带回来做。”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算放心。
　　天刚蒙蒙亮，薛二背着包裹从后院离开。望着三年来自己亲手置办的这一处小宅，几只不下蛋的芦花鸡，三两棵不结果的桃枣树，一砖一瓦，顺着岁月的长河，勾兑着属于自己的苦恼和欢喜。
　　薛二也不道别，就像寻常一样顺着山路摸上山。
　　不道别便无分别。薛二受不了离情别绪。
　　敔寒立于一棵树上，负着双手，直至那人远至一枚黑点，偏要望穿、望尽，望的，似是相思。

　　薛二以为来的早，却见那青衫仙子已经等候多时。
　　薛二放下包裹，张口道：“你要我采什么草，尽管说。我对这山熟识的很。”
　　青衫仙子换了一身衣衫，却依然不改青色，只是款式不同。散着乌发，平静如水。垂下眼，道：“你可会骑马？”
　　薛二忙不迭道：“会的会的，不过这山陡峭，跑不得马。”
　　“不是马，是骑它。骑乘的法子是一样的。”说罢把那仙兽白泽牵了过来。薛二仰望着，脖子差点扭到。
　　“这仙兽体型巨大，我、我看还是算了。”薛二后退一步。心想，这庞然巨怪差点一个蹄子踩死我，还是小心为妙。
　　青衫仙子也不理她，就轻轻在白泽耳变说了两句，那仙兽鸣叫一声，周身化了一股白雾，影影绰绰中，身形却缩小了数倍，真如普通马匹般大小。
　　变小了的白泽，除了通体雪白，越看越似一头羊。
　　“上去。”青衫女子命令道。
　　薛二耷拉着脑袋，抓着白泽的鬃毛，翻身上去，屁股在白泽的脊背上左摇右晃，咧着嘴叫道：“仙子，可否上一只鞍？”
　　“你还真当老子是头马！”
　　“啊！”薛二吓得寒毛直竖，生生从白泽背上滚了下去！惊道：“它、它会说话！”
　　白泽瞪着大眼，鄙夷道：“老子会说话有什么稀奇。”
　　青衫女子唤来一道彩云，矜持而坐，“白泽本就能说人话，通万物之情。”
　　薛二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又瞧见青衫仙子果然是个仙子，腾云驾雾间端端是个天宫孤高的神仙。暗自发狠，朝自己大腿拧了一把：“哎呦哎呦……”顿时眼泪汪汪，原来这些天来的“遇仙”至此还没完，都不是做梦。
　　青衫仙子吐了两个字：“愚蠢。”说罢就让白泽载着她，向封山西天而去。
　　一路上，薛二只感觉耳畔生风，脚下封山镇渐渐缩小，云霓明灭。随着大风起兮，渚云低暗度。心头不免孤凄忧虑，心道，以为不离封山，原来却是要远走他乡。要她如何做兽皮裘袄给菜花缘缘她们御冬？
　　罢了，还是要被锦绣坊生剥一层利去。想至此处，握紧拳头，决心要把这钱省在自己牙缝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薛二差点在白泽背上呼呼大睡，终于落在一处山头。黑峻峻瞅不清周围景物。只觉得这山的景色必然和封山不同。
　　青衫仙子下了云，白泽也不客气地把薛二甩下背脊，瞪了她一眼，优哉游哉去吃草。
　　薛二迷糊着眼，极目所望俱是丘峦青崖，心中不免恻恻。
　　青衫仙子捏了一个诀，只见一处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进去。”
　　薛二乖乖进去，发现洞内有石桌石椅石盘石碗，想必是这仙子的栖身之所。
　　仙子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换了一身白衣，乌发湿漉漉，想必是去附近的溪泉里沐浴了。薛二也不管这些，只道：“我累了，要睡觉。”
　　仙子坐在石椅上用木梳梳发，长发如瀑，一通到底。薛二的发式是留一绺头发覆于额际，后面则编了个麻花辫，简单方便。这仙子散着发，没多余修饰，却说不出的清旷出尘。
　　仙子梳好头，才抬眼看她，似乎不解道：“那不是床？”一指旁边一处石床。
　　薛二苦着脸，道：“这石洞里就这一个床，不知是仙子你睡，还是我睡？”
　　仙子似真是不解：“一个床，两个人，自然是两个人都睡在床上。”
　　薛二想想也是，反正都是女人。于是也不多说，脱鞋上床。
　　“对了，我叫薛二。还未请教仙子大名？”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现在又有了同榻之谊，朝夕相对三年，不能总是仙子仙子的叫，感觉生分。
　　“白俨，字青衫。”
　　白俨……薛二觉得这名字耳熟，突地想起女魃嘴中叨叨念念的人便是白俨。当时她听来还以为是个男人。
　　“你，认识女魃么？”
　　白俨豁然起身，凝视她片刻，“你见过她？”
　　薛二眨巴着眼，说：“采药的时候遇到过，以为是个疯婆子。口中念叨着这个名字。”
　　白俨眼一眯，“那你怎知她是女魃？”
　　“呃……”薛二不想说出自己的遇仙经过，这关系到敔寒和缘缘的身世背景。虽然这个白俨仙子对自己有恩，也不像是坏人。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准是没错的。“我问的。”
　　白俨脸色凝了几分，没再说话，静静躺在她身边。
　　“我睡觉可不老实。”黑暗中，薛二突兀一句。
　　白俨没说话。
　　“我睡觉总要搂着一个事物，才能睡着。”薛二又道。
　　“我睡觉……”话还没说，只听“砰”地一声，薛二就此晕死过去。
　　白俨松开拳头，手平放于身体两侧，缓缓闭上眼。
　　月明欲素，正是好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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