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说谎

　　“你确定你不会再逃婚了？”多人视讯里，宋小汐、冷安、钟婉三个人异口同声道。

　　“喂，还能不能做好朋友了，你们这都什么反应？”程小然有些哭笑不得。

　　“寝室长，你上次寄给我的喜帖我已经拿去垫桌脚了呢，我觉得很好用啊，要不你一次多寄几张，今年的，明年的，后年的……”钟婉在视频里掰着手指数道。

　　“钟婉你真是越老越毒舌了，”程小然的嘴角在抽搐，“我还记得当年我在上铺说口渴，你就站在下面喝水给我听。”

　　“这有什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开心开心呗。”镜头里的钟婉低了一下头，然后又抬头问道，“对了寝室长，你想不想吃牛肉干啊？”

　　“你想干嘛？”程小然警觉道，牛肉干是大学时她最喜欢的零食。

　　“你想吃我就吃给你看咯。”钟婉从镜头照不到的地方拿出一根牛肉干，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小婉你够了啊，严重跑题了。”冷安终于发话了，“小然，婚期是什么时候，我好尽早把行程安排出来。”

　　“还是小安最好了。不过……”程小然面露难色道，“现在我也不确定，因为……我得先把未来公婆搞定。”

　　“唉，这就是嫁入豪门的代价呀。”钟婉还在嚼牛肉干，“不过呢，从成本和收益的比例来看，嫁给有钱人绝对比嫁给平民来得划算。”

　　“小然你好幸福啊，可以穿两次婚纱耶！”宋小汐听了半天，终于说出这么一句话。

　　“宋小汐，你不乱说话就不会说话了是不是？”钟婉吞下了最后一点牛肉干。

　　“你又骂我……为什么你可以说，我就不可以……”宋小汐满脸委屈道。

　　“我跟你那是一个意思吗？你知道什么叫穿两次婚纱吗？那个意思就是再婚，再婚！”钟婉在镜头前跳了起来。

　　“可是明明就是……”宋小汐还想说，却被冷安的眼色挡了回去，“好嘛好嘛，我不说了。”

　　“好了好了，说完小然，该说说小汐了。”冷安俨然成了这次谈话的主持人。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宋小汐一头雾水。

　　“说你的苏立寒啊，怎么样，你追回来没有？”冷安问道。

　　听到这话，宋小汐瞬间变成泄了气的气球。

　　“没关系啦，让小婉给你支支招就好了。”冷安安慰道。

　　宋小汐立马又充满了气，满眼期待道：“对呀对啊，小婉你御夫有道，教教我嘛。”

　　“什么御夫有道，宋小汐你不乱说话真的会死啊——”钟婉提高了分贝。

　　宋小汐揉了揉耳朵，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小婉小婉你不要生气嘛，我再也不乱说话了，求求你帮帮我嘛。你看你那么大方得体，温柔贤惠，聪明机智，事业爱情双丰收，而我只是个深陷在无望爱情之中的可怜女子……”

　　钟婉眼见宋小汐对着她卖萌撒娇没完没了，终于受不了妥协了：“好好好，你别说了，回头私聊。”

　　“耶！太好了！”宋小汐激动地跳离了座位。

　　冷安和钟婉看着其他两个镜头里的画面，已经呆若木鸡。

　　“小婉，我没看错吧，小汐从自己的镜头跑到了小然的镜头里。”

　　“小安你没有看错，她现在正激动地抱着小然。”

　　“小婉，我发现了，她们俩的背景是一样的。”

　　“嗯，小安，我也发现了。”

　　“也就是说……她俩一直挨着对方坐着，然后各自对着摄像头讲话。”

　　“看来是这样的。”

　　一阵沉默后，冷安和钟婉异口同声地提高了分贝：“你们两个神经病啊！”

　　小小然出院这天，程小然去接她。

　　“小然姐姐，你有没有把我的许愿熊挂到许愿树上？”程小然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

　　程小然正在整理东西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叫我姐姐了？”

　　“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妈妈，再说了，你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孩子，到那个时候我也不能再叫你妈妈了。”小小然一本正经道。

　　程小然心里一软，上前搂住了小小然，“傻孩子，你如果喜欢，我可以一直当你的妈妈。”

　　“那你会把我接回家吗？”小小然问道。

　　程小然松开怀抱，说道：“现在还不可以，但是我答应你，四年后如果你还是没有找到妈妈，我就接你回家。”

　　“拉钩钩。”小小然伸出了她的小指头。

　　“嗯，拉钩钩。”程小然也伸出了手。

　　“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许愿熊挂上去了吗？”小小然显然还惦记着这件事。

　　“嗯，我把它挂到了最高的枝头，这样天使一眼就能看到，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程小然微笑着说道。

　　小小然一下子笑开了花。

　　忽然，笑声戛然而止，小小然贴着程小然的耳朵道：“我感觉外面好像有人。”

　　“是吗？”程小然看向门口，说道，“可能是院长来了，我去看看。”

　　打开门后，外面除了来来往往的护士和病人家属，并没有其他人。程小然于是回到病房，说：“外面没有人，院长也还没有来。”

　　程小然把最后一点东西收拾进包里，对小小然说道：“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先去跟医生叔叔还有护士阿姨们道别吧。”却见小小然一直盯着眼门口，沉默不语。

　　“小小然？”程小然又叫了一遍。

　　“我听到了，我们走吧。”小小然终于回过头来。

　　护士台前，小小然不知道跟护士小姐说了什么，只见护士小姐笑成了一朵花，宠溺地捏着小小然的脸。程小然远远看着，脸上露出了笑容。就在这时，短信铃响了起来。

　　小小然跟护士说完话就跑回了程小然身边。

　　“说过再见了吗？”

　　“说了，我还夸护士姐姐漂亮、温柔，就像天使一样。”

　　“你这个鬼灵精。”程小然摸了摸小小然的头，“不过，刚刚院长发短信说，今天院里来了新的小朋友，她忙不过来，就不来接你了，让我一定安全地把你送回去。”

　　“真是的，高叔叔也忙，院长也忙，他们都不来接我。”小小然嘟着嘴不高兴道。

　　“你看我不是来接你了吗？”程小然蹲下来与她平视，“还是说，你不高兴我来接你？”

　　小小然还是嘟着嘴。

　　“那好吧，我开车走了，你自己慢慢走回去啊。”程小然站起来，一步步往外走去，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二三”。

　　果然，还没数到“三”，身后就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你等等我啦！”

　　车上，程小然从后视镜里看到后排的小小然一直趴在椅背上看着后面。

　　“怎么，舍不得天使般的护士姐姐啊？”

　　“没有，我在看后面那辆车。”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车了？”

　　“不是，那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那可能跟我们同路吧，你看后面好多车都跟着我们呢。”

　　“我感觉那个不太一样。”

　　“小小然，我说你们院里是不是成天就放些警匪片啊，要不然你怎么老觉得有人跟着你，有车跟着你，还有人躲在门外偷看你呢。”

　　“我们院里只放《喜羊羊与灰太狼》，还有，不是我‘觉得’，是真的有人在跟着我。”对于程小然的不以为然，小小然有些生气。

　　“好好好，下回我给你配个手机，再有人跟着你你就报警。”程小然笑道。

　　小小然很不满意程小然这种说笑的态度，于是安静坐下来不再说话。

　　送完小小然，程小然回到单位，却在楼下碰到了高青山。

　　“我以为你是个讲信用的孩子。”咖啡厅里，高青山放下杯子，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对不起，高叔叔。”

　　“你为什么而说对不起？”高青山笑问。

　　“第一，我确实失了信用。”程小然的眼神异常坚定，“第二，我不会离开宇哲。”

　　“我那天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高青山冷声道。

　　“是。您说的都没错，您为宇哲、为您自己以及青山集团考虑，所以威胁我分手，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您。但是，”程小然顿了顿，继续道，“我为自己、为宇哲以及我们的将来考虑，所以我不接受您的威胁，这也是人之常情。”

　　“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你别忘了，”高青山彻底卸下了亲切的面具，露出了犀利的眼神，“我手里有无数的筹码，你的亲人、朋友，你的工作、生活，一个一个，我随时都可以伤害他们，你呢，你拿什么跟我抗衡？”

　　“我没有您那么多的筹码，我能够用来跟您对抗的，只有一样。”程小然毫不示弱，“高宇哲。”

　　高青山的眼角微微动了一下，这个反应让程小然很满意，她继续说道：“当初您没有反对我和宇哲在一起，并不像您所说，是因为我是个好女孩，也不像宇哲说的，是因为您感激我把宇哲引回正途。我想，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你害怕宇哲如果失去了我，会重新变回那个被您一手造成的败家子。”

　　“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跟我说话。”高青山明显生气了，“你以为你就那么有影响力吗？你以为没有你宇哲就活不下去了吗？”

　　“是，现在的宇哲即使没有我也能好好活下去，这一点你相信，我也相信。但是，当初把宇哲拉出泥潭的我，现在同样可以彻底地毁掉他，这一点我相信，你相信吗？”

　　“你不是说你很爱宇哲吗？你现在居然想毁了他。”高青山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程小然却笑了：“高叔叔，原来您也知道啊。可这件事您不是早就做过了吗？您比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爱宇哲，但是，逼他放弃自己的梦想，让他无法在医学界立足，最后使他沦为浪荡公子哥自暴自弃的人，不正是您吗？您自以为对他好，却把他逼到了绝境。您现在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高青山的表情起了些许的变化。

　　程小然继续说道：“爱不是专利，不是你爱一个人就能以此为理由去伤害他爱的人。其实我大可以说服宇哲跟我一起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也不必坐在这里跟您说些大不敬的话。但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这里有宇哲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事业，有他已经生根发芽的梦想，还有他割舍不下的亲情。高叔叔你知道吗，宇哲跟我说，他小时候一直很想尝尝妈妈煮的粥。”

　　说完，程小然表情如常，手心却已经全都是汗。高青山沉默许久，突然大笑起来：“你比宇哲聪明得多，那个臭小子只会一次次的硬碰硬，对峙、绝食、下跪，却从来没想过我是个生意人。而你却懂得跟生意人谈判，首先得有筹码，对方才会给你以情动人，以理服人的机会。我给了你两个选择，一是牺牲你身边的人跟宇哲在一起，二是放弃宇哲以保全所有人。而你用宇哲作为筹码，使得这两个选择完全失去了我要的意义，反而把主动权转移到了你那里。那么现在，是不是轮到你给我出选择题了？”

　　程小然暗暗松了口气：“高叔叔不愧是商界高手，我这点小伎俩根本躲不过您的火眼金睛，我确实给您出了道题：一，我毁了您的儿子，你再报复我和我的家人朋友，两败俱伤；二，我和宇哲结婚，您不但要祝福我们，而且为了您的家庭和事业，您必须想办法把我的过去永远地埋在地下。”

　　“看来，我根本没得选择。”高青山恢复了平常和颜悦色的样子，“不过，只有互利的交易才有可能成功，你说的全都是对你有利，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还你一个承欢膝下，能为你养老送终的孝顺儿子。”

　　高宇哲接到电话时正站在高青山办公室门外。电话那头刚说完第一句话，他差点没站稳倒下去。
　　“什么？爸你不在办公室！”

　　“我已经在门外等了整整三个小时……”

　　“什么！爸你的意思是同意我和小然结婚了？”

　　“爸你没吃错药吧。”

　　“是是是，是我吃错药了。”

　　“什么！那不是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好，一个月就一个月吧。”

　　“行行行，就在青山酒店办。”

　　“交给您我当然放心了。”

　　“没问题，我下午就带小然去试婚纱。”

　　下午程小然接到高宇哲电话时正在和老赵一起做一个采访，挂完电话，她把手里所有的东西都塞给了老赵，拿起包夺门而出，留下老赵一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程小然到婚纱店时高宇哲还没到，半个小时后，她等来一通短信：“亲爱的对不起，下午有一个紧急手术，我晚点到，要不你自己先逛逛。”

　　旁边有两对新人也在试衣服，其中一个新娘长相一般，还有些胖，但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使她看上去光彩照人，夸张的赞美不停地从服务员嘴里溢出来。程小然笑着回了短信：“你专心做手术，别因为想着新娘就草菅人命啊。”

　　发完短信，程小然叫来一个闲着的服务员带她看婚纱。原本来来往往的客人和服务员或多或少都注意到了这个独自呆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女孩子，现在她居然一个人试婚纱，于是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你说她是不是被未婚夫放鸽子了啊？”

　　“新郎官不会是跟人跑了吧？”

　　“要我说，她肯定是失恋了。”

　　“她不会闲着没事看婚纱打发时间吧。”

　　“该不会是来蹭空调和水的？”

　　“难道她看上了我老公，哦我的天……”

　　程小然并不理会身后的议论，只是专心看着婚纱。

　　“这位小姐……”服务员开口道。

　　“我姓程。”程小然打断了她。

　　“程小然，您想要什么样的婚纱呢？”

　　“跟我上次穿的差不多的就行。”程小然漫不经心道。

　　服务员愣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说道：“那您能大致描述一下您需要的款式吗？”

　　程小然沉思了一会儿道：“不记得了。”

　　服务员暗自吞了下口水，酝酿了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再度开口时，程小然突然笑了出来：“好了，逗你玩的，新郎太忙了，我自己先看看。”

　　服务员松了口气，刚才叽叽喳喳的人也开始装作四处看风景。

　　程小然试到第八套婚纱时，其他客人都走了，太阳也落山了。

　　“程小姐，您还需要试试别的吗？”服务员小姐出奇的耐心。

　　程小然正要拒绝，这时手机响了，还是高宇哲的短信：“对不起小然，今天的手术有点复杂，刚刚结束，我现在就过去。”

　　程小然抬头看了眼镜子，突然变了脸色，冲着服务员喊道：“这套不行，太难看了，我不能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你赶紧拿之前的……有个结的那个……对，是第三套，把第三套给我。”

　　服务员眼疾手快地把程小然要的婚纱递过去，程小然抓住了就赶紧冲进来试衣间。她在脑子里快速地做了一道追击问题：高宇哲从医院到婚纱店，按照一般速度要需要15分钟，堵车的话需要20分钟，但是现在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理论上不会遇到堵车，但他一定会加速，所以只要12分钟，再加上停车时间，加起来还是15分钟，她之前穿这件婚纱用了18分钟，第二次加快速度应该能赶在高宇哲到达之前变装完毕。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拉链卡住了。

　　程小然折腾一番后无果，只能微微拉开一点帘子，想叫服务员来帮忙，可叫了好几声都没有人答应，于是只好悻悻地回去继续单打独斗。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拉不上了呢。”程小然一只手在后腰上，另一只手从左肩探出去伸到背上，姿势很是别扭。

　　忽然一只熟悉的手掌落在程小然的腰上，另一只手带着拉链头往下一扣，再往上，轻而易举地拉上了拉链。同时，一个男声响起：“你用力的方向不对。”

　　程小然当时正心急如焚，没有仔细辨别，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高宇哲跟她开了个玩笑。

　　“谁让你放我鸽——”话说到一半，程小然突然感觉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僵在原地。
　　“怎么，终于认出我了？”那双手环住了程小然的腰，胸膛贴着她的背部。

　　程小然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她知道，此情此景引来别人会有什么后果。

　　“你好美。”身后的男人深情款款道，“我曾经无数次幻想你穿着婚纱向我走来的样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张易？”程小然压低声音道。

　　“怎么用文身把胎记藏起来了呢？”张易根本不理会程小然的问题。

　　张易绕过她的腰放在小腹上的手收紧的一瞬，程小然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窖。

　　“当年我离开，并不是不爱你。”张易还在自说自话，“我以为我不爱你，当初我用不停伤害你的方式去证明我不爱你，后来，我和别人生活了六年，去证明我不爱你。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直到有一天，方婷霏给我听了几十段录音，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竟然总是在睡梦中喊你的名字……”

　　张易的絮絮叨叨使程小然渐渐恢复清醒，她起先不打算理睬张易，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按照她的估计，高宇哲应该快到了，她不能让他这么无休无止地说下去。

　　“你拐弯抹角的毛病还没改，”程小然的声音虽低，语气却显然很不耐烦，“说人话。”

　　身后的人一愣，手也不知不觉松了，继而无奈地笑了。感觉到腰上的禁锢终于解开了，程小然立马跳到了房间的角落。

　　张易的手还保持半落未落的姿势，看着程小然防备的样子，他尴尬地收回手，扯了扯嘴角道：“程小然，我想……问你一件事。”

　　程小然刚要开口，外面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程小姐还在吗？”

　　“在，她在试衣间里，要我去叫她吗？”是刚才的服务员。

　　“不用，我自己去找她就好。”

　　接着有熟悉的脚步声向试衣间靠近。

　　程小然几乎是在用耳语讲话：“我不管你要问的是什么，今天如果让宇哲看到你，你永远别想知道答案。”

　　说完，程小然掀起帘子，侧身走了出去，高宇哲停在了距离她1米的地方。程小然面带微笑地说：“你终于来了。”一只手在背后不动神色地拉紧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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