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医仙

　　“你……竟然将他杀了。”紫曈看着远方水面上的血迹，呆呆道。

　　“你还可怜他？莫非是我多管了闲事，合该由着你落在他手里的？”秦皓白神情冷淡地撑着船。

　　紫曈一阵茫然，这么随意下手杀人在她看来，总不能算是件合理的事，但觉得他刚救了自己，杀人也算得上是为她，总不好去指摘他的不是，只好缄口不言。

　　小船在秦皓白的撑动之下顺流而下。船上的两人静默了一阵，谁都没有出声。

　　秦皓白终于又开口道：“你该明白，这世上你只认识两个人，一个是赵锦絮，一个是郁兴来。郁兴来想要杀你，赵管家敌不过他，想要护你也是有心无力。外间到处都有如这船夫一样的恶人，你又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即便我放你随意逃走，你也无处可去，无人可以求援。你已然走投无路，只有顺从于我，才是最好出路。”

　　紫曈心间一动。他说的都是事实，但这样说给她听，再配上最后这一句，就有了刻意之嫌。她跪坐于船篷边，抬眼望着秦皓白，默默收敛着心神，汇聚起往日的理智，琢磨方才的事。

　　他无端失踪，给了她逃走的机会，等到她遇见危险，他就及时现身救了她，这难道只是巧合？紫曈心里明白了几分，说道：“以你的本事，方才一定察觉到我已醒来。你使得是欲擒故纵之计。故意放我走，自己在一旁跟踪，为的就是让我自己来碰壁，好看清形势，知道自己走投无路，只能顺从于你。对么？”

　　她竟然猜得到这点，秦皓白心感意外，但依着他的狂傲性子，自然不会抵赖不认，便冷冰冰地抛出一句：“是又如何？”

　　紫曈翻起更早的记忆，又问道：“你此行的最终目的，是带我去替人诊病，对么？”

　　秦皓白点了点头。如此费力地来找神医，还坚持要找真正的神医，目的自然是为人诊病了。

　　紫曈目中闪出理智之光，将自己的又一套分析说了出来：“我爹爹向来与正派中人交厚，你却是武林公敌，你想要为人诊病，以寻常的渠道来玉柳苑登门相求，一定是行不通的。而你又偶然得知了我爹爹的秘密，知道有我这样一个真正的神医，于是你便定下了一个计策，趁寿宴上人最多的时候，来揭穿我爹爹的秘密，声称要拿我去作证，逼得他来杀我灭口。你再出手救我，这样既断了我的后路，让我与爹爹决裂，除了依从你之外别无选择，又卖了我一个人情，好让我将你视做救命恩人，死心塌地为你出诊。你也就得到真正神医的倾力相助，为人诊病的目的得以达成。我说的对么？”

　　秦皓白不自觉地停下了撑船的手，微蹙双眉审视着紫曈。郁兴来曾以为他有意现身寿宴，激他对紫曈下手是为了跟踪他去寻到竹屋所在，其实还是高看了自己的重要性。卖紫曈一个人情，让这位真正的神医念着他的好处，心甘情愿帮他出诊，才是秦皓白大闹玉柳苑的初衷。

　　这个计策并不复杂，被人猜知原委也算不上奇怪。真正奇怪的是，看透它的这个人昨晚还糊里糊涂地说着怪话，片刻前还被吓得泪流满面，而她居然瞬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清醒理智的人。

　　秦皓白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个小神医头脑清晰得很，根本不是一个小糊涂虫。

　　紫曈见他默然无语，知道一切都被自己说中，又道：“你之前总想让我对你心存感激，就是因为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你两次救我都是依计而行，都算不得什么好心善举。对么？”

　　郁兴来要杀她是因为受秦皓白逼迫，她险些被船夫侵犯是因为他欲擒故纵，看似是他两次相救，实则都是他设好的局。是他挖了个坑陷她进去，再扮作好人拉她出来。

　　“你居然能想得通这番道理。果然这个年纪便做成神医的人，智慧也非比寻常。”秦皓白流露出几分难得的钦佩，“不过聪明也有聪明的坏处。你若糊涂一点，老老实实地中计。于你于我，岂不是都更有便利？”

　　紫曈呆望着水面，知道他又说中了事实。她若是糊涂一点，什么也想不明白，事情也就简单了许多。那样她就不必去为被他算计而愤恨苦恼，也无需去硬生生接受，郁兴来从未待她有过父女情义这个现实。

　　眉间凝上了越来越多的苦涩伤感，紫曈道：“我自小被亲生父母所弃，四岁时被赵妈妈带来玉柳苑，自那时起，便被爹爹收为养女，养育至今。在你看来，他是幽禁我、利用我的恶人，可我一直都在感念他的养育之恩，将他视作亲生父亲，也情愿顺从他的心意去回报他。你难道竟未想过，你逼得我爹爹来对我下杀手，于我而言，是何样打击？你也有父母的，怎不想想若有一天见到你父亲与你翻脸，要来杀你，你又作何感受？”

　　秦皓白微微动容，正欲说话，紫曈又抢先道：“你别再来说什么我爹爹人品本就是那样！我已然想得明白，若不是你用擒我去作证这事来挤兑他，任爹爹再怎样自私自利，也没必要使出对我下杀手这么极端的手段！就是你……是你亲手逼得我爹爹来杀我的！就是你亲手设下的毒计害得我走投无路！你明明就是我的仇人，还想要继续以我的恩人自居么？”

　　紫曈激动得全身震颤，泪水也淌了出来：“你明明有着那么大的本事，想要我替你出诊，明明可以直接来找我，那样我就一定不会答应帮你么？你何必要逼我爹爹来杀我？何必要这样对我！”

　　别的她尚可不去计较，但蓄意逼得父亲来杀她，害她被迫接受父亲待她无情这个事实，这打击着实太大，令她再也无法原谅这个始作俑者。

　　秦皓白着实无奈，本以为今日再使这一次欲擒故纵，总可以让她乖乖顺从不找麻烦了，哪知道这丫头居然轻松看破了他的打算，还对他怨气更甚。眼下这局势，他们简直成了仇人。

　　他紧抿双唇望了她一阵，语气阴沉道：“既然道理都被你讲了，我也不去与你废话。你该明白，以我的本事，若想强行带走你，逼你做事，也是易如反掌。我费了这些周折，又耐着性子为你讲了许多道理，不过是想要你心甘情愿地顺从，是为你着想。你还一定要逼我对你用强么？”

　　他却不知，这一句“为你着想”更是直戳紫曈心口。郁兴来曾说：“我特意选了血毛茛，本是为你着想。”原来世上的人来杀她害她，都是为她着想。紫曈干笑了一声，心中满满都是戚哀与愤怒，觉得与面前这人再没什么道理可讲。

　　“你如今也无从选择，还不如乖乖听话的好。”秦皓白见她伤感自怜，稍稍缓了语气。可惜他冷傲得惯了，本意是想劝她安分，说出的话却更像警告和威胁。

　　紫曈怒不可遏，“唰”地一声抽了一柄柴刀握在手里。那柴刀本来是放置于船舱中的，被她方才躲避那船夫时发现。

　　秦皓白一见她拔刀，反而放松了几分，又露出冷笑：“你既然是个聪明人，怎还会想来与我动武？怎不去想想，这世上最最不怕人来动武的人是谁？”

　　他未料到，紫曈拔了刀根本不是为了对付他。这少女有着柔中带刚的性子，素来吃软不吃硬，到了为人逼迫的境地，只会选择宁折不弯。

　　望向冷森森的刀刃，仿佛又见到了父亲刺来的长剑，紫曈心里漾开一片绝望凄凉，惨然一笑：“你说得没错，这世上我只认识两个人，其中一个要杀我，另一个无力救我。不过……”她蓦地抬起目光，冷冷看向秦皓白，“后面的话你说错了，我除了顺从你之外，还另有一条出路可行。每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人，都还余下最后一条出路，不是么？”说着就调转了刀口，朝自己心间插了下去。

　　秦皓白目中冷光一闪，反应神速，倏然出手夺下了柴刀，远远抛去了河里。紫曈愤恨难平，只知宁死也不要为他利用，又想转身跳下河去。

　　秦皓白抓了她的手腕，将她按倒在船板上，紧紧逼视着她道：“我还没有逼你，你这就想去寻死了？你的命就这样轻贱？”

　　紫曈瞪视着他道：“不错，我的命就是这样轻贱。我认识的人中竟有一半想要杀我，我这命还不轻贱么？你想来逼我，还不是只能以我的性命相逼？我现在自己想死，你又如何能逼我为你做事？倒不如你趁早动手来杀我，为你我都省了工夫！”说完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对胸前的伤口也无所顾忌，这一没命价地乱动，便又有血迹从那绷带上渗了出来，透出了一抹嫣红。

　　这丫头居然如此轻易便使出了求死这一绝招，秦皓白从不会温和待人，正是说不会说，劝不会劝，无奈至极，只好叹了一声，继续动用自己的长项。

　　“罢了，还是让你继续睡吧。”抬手一抛，将她丢去了船舱里。

　　紫曈于身子被他抛出之前便又感到耳门穴上一阵麻痛，还没等摔落在船舱里，就没了知觉。果然正如他所说，她除了顺从于他，再没什么出路。

　　这一次昏睡，紫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自从她四年前被郁兴来关入后山竹屋，玉柳苑上的丫鬟仆人逐渐都被换了一遍，那位主人的养女小姐被传说为病重辞世。没过多久，她的存在便成了保守于三个人之间的秘密。

　　而这时紫曈却在梦里猛地想起，世上除了郁兴来与赵锦絮之外，她还认得一个人。一想到这事，她简直想要跳出梦境来，指着秦皓白的鼻子大声告诉他：“你说得不对，我还认得第三个人呢！”

　　那可是个神仙般的公子啊！居然就被她这么轻易地抛诸脑后忘记了，紫曈深感自己暴殄天物。

《妙手系列番外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