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师说

作者:向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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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煞费苦心


      除却留在长乐小住的少部分人,一干宾客送罢,已是两天后的傍晚时分,李承墨按按眉头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打点起精神去向师父回禀。

      途径藏书阁一带,却闻路边草丛中一阵窸窣的响动,不由脚步一顿,“刷”得一声拔出佩剑只向半人高的草丛,厉声喝道:“出来!”

      果然那草丛后跃出一人,李承墨不由惊讶:“是你?”

      来人正是那日宴上斥责九华的灰衣青年,李承墨对他印象颇为深刻,见他面色倾颓,却颇为坦然,便收剑问道:“若没记错,阁下前日便已离去,为何去而复返?”

      那灰衣青年抱拳一礼,“李少侠恕罪。在下并无恶意,只有一事相求,望得见庄主一面,却苦于没寻到机会。实不相瞒,我并未离开长乐,在此逡巡已有两日,在下冒昧,求李少侠相助。”

      李承墨皱眉,“若要求见,递帖子往东阁便是,是你未递拜帖还是他们未予引见?”

      灰衣青年道:“早在沈老太太大寿前十余日,我便到了长乐递了拜帖,不想在下头就被截住,非得叫我交代清楚缘由方才肯往上禀报,因事关重大,我不肯说,便被扣住了拜帖。万般无奈,才只好在这里等着,看有无机会见庄主一面。”

      李承墨明了几分,因总有些无关紧要之事烦扰,故东阁会对递贴之人有所盘问,却也不是追根究底,只消有个大概便可放行,看来是这少年口风太过紧实,半个字都没透露才至被拒,不由问道:“所为何事?”问过便觉失言,他既不肯透露,必然是极为紧要的。

      那青年果然面露难色,拱手道:“李堂主恕罪。”

      李承墨点头道:“是我欠缺考虑,你且跟我来。我帮你通传一句,家师见与不见,却非我所能决断。”

      青年暗喜自己赌对了人,忙道:“多谢李堂主,李堂主只需替我通传,小弟乃新丰镖局大当家赵炳庚之子赵原,有要事相求,庄主必会见我。”

      李承墨笑笑,将他带至一处院落前停下,叫他稍候,自进了门。

      赵原等了许久,只见一个女孩子出来,却是宴上使长乐剑的那个,那女孩紧抿着嘴角,抱着一把剑低头走着,脚步拖沓,眼见就要哭出来似的。发现前头有人,竟是头也未抬就从一边绕行而过。赵原暗自揣测,莫不是她比剑输了遭了师父训斥?

      正疑惑间,便有人来请他进去。赵原进得门来,却见院西书斋前几杆翠竹,院东一株古槐,那槐树下竟有个秋千架,只表面油漆脱落,陈旧不堪,显然久未使用。整个院子看上去利落宽敞,赵原不知为何却觉得有几分寥落之感。

      他收收心思,由仆人引入西边书斋,那书斋除却如院子一般也无匾额,别无奇处,只觉甚为敞阔。进门即见两架古董架,错落有致,摆些古玩器物,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古董架前置着桌椅,其后则以水晶珠帘相隔,帘后又置轻纱,故而看不清内里何物。转过身来则见南面靠墙一列书架,整整齐齐的排满了书,书架左边悬着一副字画,赵原不通此道,也仅觉得观之不俗。往前则临窗放着一张大的梨花木书案,案上整齐的摆放着笔墨纸砚,卷宗文书。

      此时李承墨正侍立在侧,沈世洵则坐于书案前,垂眸看着手里的文书,听见动静便搁下东西抬起头来。

      赵原忙躬身见礼:“赵原见过世叔。”

      “不必多礼。”沈世洵抬手虚扶,“你来长乐,所为何事?”

      赵原却是看了看李承墨,未语,这边李承墨欲要告退,沈世洵却道:“但说无妨。”

      便见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家父含冤而终,恳请世叔为侄儿做主!”

      “你父亲……”沈世洵微微一惊,起身走出将他扶起,“出了什么事?”

      赵原道:“去年五月九华出万两黄金的高价要我们新丰镖局保一趟镖到朱瀚济阳城,并指名我父亲亲自保镖。父亲原不是贪财之人,与九华又不甚对付,是以拒绝了他们。九华便造谣生事,说我新丰绣花枕头,连保个镖的胆子都没有,还开什么镖局。父亲一怒之下便应了他们,亲自走镖。不想半年前遇海啸便失了音信,小侄带人去寻,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至三月前……”

      赵原哽咽难言,顿了顿才继续道:“直至三月前,父亲遗体方才被出海的渔民打捞到。小侄查探,我父亲竟是身重刀伤十二处,心口一刀致命而亡,尸身泡在水里三月有余,却不见浮肿,只冷硬如铁石一般。”

      沈世洵眼底锋芒一聚,“碧落黄泉?”

      赵原道:“小侄同家中长辈也这样怀疑,却不敢妄言,毕竟江湖上碧落黄泉失传已久。但我父亲之死却有蹊跷,小侄怀疑同九华脱不了关系,那镖分明就是针对我父亲来的,苦于人微言轻,又无证据,不敢妄动,只好秘不发丧,前来向世叔求救。还望世叔念在您与家父生前的情谊,助小侄抓获凶手,以慰家父在天之灵。”

      沈世洵眉峰微皱,踱开两步。

      “师父……”李承墨欲说什么,沈世洵却止住他,返身走至案前,撩袖执笔,边道:“叫徐陵进来。”

      这边徐陵入内,沈世洵刚刚将信封好递给赵原:“长乐早已退隐江湖,不问是非,我不好派人出面。你往霂霖走一趟,寻何初礼,将此信交予他,他必会助你。此人乃我同门师兄,精于查案,你放心即可。”

      又向徐陵道:“你送他去霂霖,务必确保他的安全。”

      “属下遵命。”

      赵原忙道:“小侄谢过世叔。”

      沈世洵点点头,命徐陵待他下去歇息,赵原退下,方坐下来看向李承墨,只见他眉间郁色甚重,问道:“怎么了?”

      “师父为何不叫我去?何必舍近求远叨扰师伯?师父难道真也相信师母是因病而终,与九华没有关系?”他平日里处事沉稳,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却有些急切,满腔愤然显而易见。

      沈世洵伸手去端茶杯,闻言便不禁顿住了动作,久无言语,末了方缓缓开口,“此事你不许插手。”

      李承墨抿抿唇没说话,看师父将他呈上的文书拿起,叫他继续说方才的事,便理了理思绪,一一回禀,沈世洵时不时问上几句,或是点点头,甚为满意。

      一时事毕,李承墨站在旁边听候吩咐,沈世洵翻看文书,忽道:“账是景悦做的?”

      李承墨微顿一下,回道:“因她没做过,还派了个账房先生跟着。”

      沈世洵看他一眼,“仅是跟着?”见他无话,不由生了几分怒意,斥道:“你当我叫她去帮忙是做什么?叫你再分一份心思去照看她?你精力倒是好的很!”

      李承墨被一通骂,只觉一头雾水,却不争辩,唯是垂头告错,“是我思虑不周。”

      沈世洵默然片刻,平息下来,方觉自己着实冤屈了他,不由长长叹了口气,“罢了,怨不得你,是我疏忽忘了交代你。”顿了顿,又道:“却不能再叫她这么散漫下去,我方才已经同她说过,过几日就将她调到你手下做事。她自小算是叫我惯坏,逍遥自在惯了的,不像你和陆菀,早早的便接手庄中事务,这样的年纪还是什么也不懂,放在别个手下我也不放心,你务必好好管带她,也不需怎样,只叫她好好学学怎么为人处世就可。”说着语气中不禁带了几分无奈,“早几年就该叫她磨练磨练了,不过总看她年纪还小,眼见得就该嫁人,还是小孩子一个……”

      “师父放心,我会好好带师妹的。”李承墨宽慰道,“师妹只是经事还少,人却聪慧,想来磨练一段时日就好,您不必忧心。”

      沈世洵点点头,“但愿如此。此事暂且作罢,明日你往青云阁走一趟,把凤血石取回,送到鹤峰轩,再从飞鹰堂寻几个可靠之人,暗中护送那老人家回百花谷。”

      “这老人家是……”听到“百花谷”三字,李承墨不禁有些惊讶。

      “鬼见愁杏无方。”

      李承墨诧异不已,方才他虽觉得这老人家既与百花谷有关,必然不是凡人,却实在没想到他就是有着起死人肉白骨之称的神医杏无方。再念及他宴会上的举动,只道这神医也忒不着调了些。沈世洵似看穿了他的心思,略微笑笑,往后靠在椅背上,押了一口茶,“他与老太太老太爷二人颇有些渊源。”

      李承墨似乎明了几分,又似乎仍不大明了,沈世洵也不多做解释,只放下茶杯道:“你且去罢。”

      李承墨告退,沈世洵起身推开椅子,负手踱至古董架前,沉思许久,方把陶管事叫进来,吩咐道:“明儿把云敛调回清沅阁,你亲自送她过去,同景姑娘说,就说她这账做得我甚为满意,便暂且叫云敛回来。”

      陶管事应下,第二日一早待他一出门,便去杂役房将云敛领了回去。他跟在沈世洵身边也有十多年,自是晓得他的意思,特地强调了那“暂且”二字,景悦闻言,一边欣喜一边忐忑。这忐忑有二,其一,那账本不是她做的,景悦本是个老实孩子,账房先生任劳任怨替她做了这许久的事,临了还全作了她的功劳,她自然受之有愧,按她以往的性子,必然是要一五一十的交代,如今添上云敛这一桩,却不能只求心安理得了;其二,因她做账“有功”,师父方才说“暂且”叫云敛回来,莫不是以后她犯了错,云敛还要被送回去?一转念,又为着剑法的事忧心,只道自己如今真是四面楚歌,一个不甚就要粉身碎骨。

      陶管事观她神情,不禁暗暗发笑,暗道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庄主这话,想来不过吓吓她叫她听话些罢了。不过除却年前她偷跑出去那一回,这孩子向来是听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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