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师说

作者:向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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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意气


      沈老太太寿辰在二月十七,正是春意萌动的好时节。因是八十整寿,故沈世洵特意嘱咐寿宴办的要比以往隆重一些,宴请庄外宾客。原是打算邀些老太太故交好友,不想老太太早年名声在外,消息一传出去,便有各门各派递了拜帖欲前来拜寿。

      长乐山庄众掌事者商议,不好将来客拒之门外,只得加派人手准备,临时又将此事交给了李承墨去办。至于景悦,说是去帮忙,倒不如说是去添乱,李承墨费心费力的支使了她两天以后,便叫她去账房管管账本支支银子,还得跟个账房先生帮着。账房先生看景悦做事诸般不顺眼,索性揽过来自己去做,景悦起先气闷了两天便也作罢,乐得自在去了。

      上元节过后,长乐山庄便陆陆续续迎来了前来拜寿的客人,一时间人来人往门庭若市,客房险些人满为患,繁盛之景,犹盛春意三分。

      景悦陪常英慢慢走着,略有些恍惚的看着脚下才冒出地面的小草,土地上稀稀疏疏的一层嫩绿,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

      常英与她时旧时好友,一年前刚刚嫁了人,二人来往便少了下来。倒不是因其嫁得远,她嫁在长乐山庄,比之娘家,夫家离园子倒还近了些。可见人与人的关系,并非以距离的远近为基础。

      曲径通幽,常英拂开垂柳,自山石草木间抽身而出,走至湖边依石坐下,望向太汐湖对岸回廊,却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临湖赏景,谈笑风声,带着些追忆的意味道:“上一回长乐这般热闹,却是在十二年前了。”

      “哦?”景悦打叠起几分兴致,问道:“十二年前,我还没来长乐,什么事?”

      常英微微一笑,“你师母嫁过来。”

      景悦心里顿了一下,不由便想起她将将到长乐时,大师兄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景悦,八月初二是师母祭日,这一日万万不要去烦扰师父……”

      “喂——”常英拿胳膊碰了碰她,“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没,”景悦慌忙回神,随口接道,“那你见过我师母了?我师母什么样?”

      常英道:“我那时年纪也还小,仅见了几面,只记得极是漂亮,单单是与庄主站在一处,便像是一幅画一样的好看。你晓得玉夫人,已是世间难寻的美人,你师母却比她还要美上几分。”

      景悦点头:“人常说菀师姐颇有先师遗风,我以往看她舞剑,便想师母必是剑术卓绝,武艺高超;而端她言行举止大方得体,便想师母气度涵养必也是极好的,才教得出菀师姐这样样样出挑的徒弟,不想竟还是风华绝代绝色佳人。难怪师母逝世十余年,师父仍念念不忘,不肯续娶。”

      “先主母与庄主当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侣,只可惜,敌不过造化弄人红颜命薄。”常英幽幽叹了口气,“可见一个人太出色,总是遭上天妒忌的,倒不如我们这样,平平淡淡的好。”

      “平平淡淡?”景悦笑笑,不置可否。

      二人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常英方拽拽景悦,指了指对面长廊一角:“你瞧那边。”

      景悦看过去,只见一个宝蓝衣裳的少年同杏黄衣裳的少女并肩站在湖边,正与一个红衫少妇模样的女子面对面说话,一眼看出那少年少女正是薛宁同李晓云,那少妇却似是她菀师姐,便移开目光淡淡一笑:“李晓云与薛宁?”后两字她说的极尽轻巧,再是平常不过,却不知话出口,心里仍像落了块石头一样,颤了两颤。

      “我听说这两位快定亲了?”常英大概站的累了,慢慢走到湖边石头上坐下来,有些不信的问道。

      景悦没听到似的也不答话,走开几步,又走回来,方才靠在石头上随口答道:“不清楚,谁晓得呢?”

      “前几年,晓云不是对你二师兄……”常英说了一半,忽觉不妥似的顿住,才接着说下去,“有些意思么?”说罢也不等她回答,便点点头自语般道,“也是,小时候的事,哪里当真?”

      景悦便笑笑,随手折了枝垂到耳边的柳条拿在手里把玩,“是啊,小时候的事,哪里当真。”一转眼望见一人正往这边走来,嘴角笑意不由得僵了僵,回眸朝常英道:“有人来找你,我先走了。”

      常英回头看看,拽住景悦,“大家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又不是外人,这么生分做什么?”

      “怕搅扰你们。”景悦一笑,倒不好意思立刻就走,便也没动,只同常英保持了一点距离。看着常英同来人说话,只觉她粉面含嗔,端的是娇羞可人,“不是今儿有事儿么,怎么就找来了?”

      霍东升一边走近一边道:“刚刚陪父亲去见庄主,回来恰看见你们,便过来了。”又朝景悦笑道:“我的人被你霸占大半天了,可以还了?”

      景悦心头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烧,他哪来的底气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这么一句话,压了再压,才半是玩笑半是当真道:“霍少爷这话吓着我了,恕我愚钝,不知什么意思?”

      “玩笑玩笑,你较什么真?”霍东升开解两句,便转身将常英从石上扶起,“累了就回去,这会儿天还冷,石头凉的很,你有身子还是小心点好。”

      “哪里那么娇贵。”常英说着,也还是依了他的意思站起来,却将他推开一些,“别叫人笑话。”

      景悦才想起这大半天常英总是有意无意的用手去摸肚子,不是怀了身孕是什么?低头去看她的肚子,可不是微微隆起么。不过因还穿着冬衣,不大引人注意罢了。当下去扶常英,语气温和下来,“怎么就笑话了?几个月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也让我小心点陪着你。”

      “刚五个月,”常英手放在肚子上,眉目间一片慈和温婉,抬头冲景悦笑笑,“怀个身子而已,哪里用得着这样小心?”

      霍东升忙近前一步道:“怎么用不着?你肚子里怀的,可是我霍家长孙,再宝贵不过。”常英只拿眼去瞪他,“你怎么知道就是儿子,别瞎说。”

      霍东升还欲再说什么,却见景悦将手里柳条一丢,拍拍手道:“小心为上,我等着吃满月酒呢。还有师父给的功课没做,我先回了。”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霍东升忙道,“多久不见,只记着你那好姐妹,也不同我这老友多说两句。你说咱……几个都多久没见了?”

      景悦道:“谁知道,我又没数着日子。我师父的功课可不敢拖着,回头再叙。”说罢冲常英点点头,转身便走。回至院中,忽就抽出佩剑将院中桂树削下数条枝叶,重重把将剑拍在石桌上,犹自心口起伏,半晌喘息不定。

      袖涵跟着进来唤了声“姑娘”,她一摆手叫她出去,深吸一口气,慢慢坐下身来,托腮发呆。

      过了半晌,方听袖涵小心禀报“罗公子求见”。

      “打发了,不见。”她却是头也不回想也不想的道。

      袖涵默默退出去,不一会儿又来敲门,带来了一张帖子,景悦接了帖子看罢丢在桌上,不耐烦道:“告诉他我说不见就不见,叫他回去。”

      袖涵出门,果真没再进来。如是不过两刻钟,袖涵便再一次出现在景悦卧房,小心回道:“大爷请姑娘过去用晚膳。”

      “回了,就说我吃过了。”

      袖涵只得委婉的去回了来人。

      景悦刚压下的火气不知怎的又窜上心头,只坐在桌边生闷气,呆了许久只觉自个儿愈发不可理喻,忽的站起来便走。

      “我去看云敛,不必留门。”

      “姑娘等等,披件衣裳——”袖涵拿着衣服追出来已不见了她身影,只得摇头暗暗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返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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