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戈拉斯周瑜中心/TL] 重返幽暗密林

作者:爱钱如命徐二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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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莱戈拉斯/周瑜/李建成/王重阳] 都拉郎到这个份上了还需要什么题目啊

      *把两个坑合并了

      ## 一

      持国终于从佛龛上一个纵身跳跃下来。

      此时透过厚厚的钢化玻璃,帝都夜晚的天色浓稠如新熬制的糖浆,灰黑看不到一点星光。

      持国哇啦哇啦的奔向三楼的展馆,「帝君救我~~」

      成稿于元代的木刻画像宝相端庄。重阳帝君并全真七子的画像静静的垂挂于展厅一侧,虽卷轴略有残缺,亦仍是一副居高临下又教化众生的模样。

      持国跃过画像前方的隔离带,又跳上墙面凸起的装饰格,正要伸手。长春真人施施然从像中拂须显出:「持国天王且慢。」

      持国却不看他,自顾自的回头,叫唤到:「大哥!」

      北方毗沙门天手持宝伞,一手握着银色卧鼠,已经追到门外。

      毗沙门结了个手印交到胸前:「舍弟鲁莽,帝君莫怪。」

      画像馆内的镭射小圆珠灯从西北角依次被点亮,持国一脸委屈不懑的回头,丹阳子马钰带着几位师弟妹依次从画像当中幻出,随意列坐于像前空地两侧。重阳帝君在卷轴当中挥了挥他的拂尘,也幻出来,并几步走向毗沙门天,也行了个道礼。

      王重阳笑吟吟问:「持国天王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持国放下了他的琵琶,道:「昨夜闭馆之后,吉祥天女来龛上寻我。」说着偷偷看了毗沙门一眼,见对方依旧只微笑,接着说,「当时我与兄长往六道轮回当中历劫,在人间曾与吉祥天女有过一段夫妻叔嫂之缘——嫂嫂来寻我,我自然是要迎见的。」

      王重阳笑着点点头。

      持国天王又说:「吉祥天女是来寻我一同打牌。」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我牌烂运气差,打到天亮,输得一塌糊涂。」说着摊出了两只手。

      清静散人孙不二看了一眼前夫马钰,低低的笑出声来。

      持国不理她:「天这就亮了。」毗沙门天挨着持国坐下来,持国接着说,「这天不知道为了什么,展馆管理员来着格外的早。」

      ——

      清晨的熹光仿佛正是那个时候透过微微拉开的遮光帘汇聚到深色的抛光地板上。

      离开佛龛的众神各自匆忙的回到展位上。这一天只有东方持国天鬼使神差怔怔的愣住几秒,管理员的脚步声便已经响起在门外。

      毗沙门天王匆匆的从佛龛上飞下来,拎着持国的衣后领把他送回展台。

      持国问,「大哥,我昨天展出是个什么姿势来着?」

      毗沙门痛苦的把头扭向一边,从佛龛一侧捡回来持国的琵琶。

      管理员的脚步已经走近。

      ——

      清静散人又笑一声,她问:「那你后来是怎么摆的?」

      持国天王耷拉下来眼睛:「我急急的把大哥推走,随便抱起了琵琶……管理员就来到了。」

      「被管理员发现了么?」

      「没有。」持国还是兴致低落,「来的是个实习生,大概根本记不清我平日是个什么模样。」

      长春子丘处机名气大脾气也最大,心直口快问,「既然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要师傅救你?」

      毗沙门天王代为回答:「这一个白日的确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展到下午即将闭馆,佛龛前突然来了一个人。」

      「是谁?」

      持国静默了许久,才闷闷的回答:「是周公瑾。」

      ## 二

      「其实我们原本便是见过周瑜的。」博物馆诸神夜游当中,持国天王年纪最幼,若不是这天他心事重重亟需倾诉,寻常夜里的阔议清谈也一向都由他起头。

      持国道,「早年我曾与北天王游历人间,托生在唐王朝李氏家族之中,玄武门之变后,曾经遇见过一只叫做周瑜的生魂。」

      到此处来并非是他们的本意。

      李建成一手揽着马辔,另一只手掌心微微弓起,抚摸着白马的侧脸。马儿的睫毛在他的掌心当中翕动,体温传递过来,远比他温暖得多。

      他与元吉俱已身死。

      李建成俯下身来,让自己的胸腹尽量贴近马背,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别怕。」他轻声安慰座下因为突如其来的地裂而惊惧不安的白马。顷刻他骤然拉动缰绳,马匹高高扬起前足,身后马刺袭来的痛感让它腾然跃起,越过冒着红色岩浆的缝隙,落入前方的草丛之中。

      「元吉!」李建成高声喊。

      很快他便看见了不远处的身影。

      在几近咆哮的风声、树枝擦动的响声当中,李建成隐约听到旁人粗重的呼吸声。却不是李元吉,他眼前那个男人身躯裹在红色的披风之下,看不清面貌,身手却远比他想象中的矫捷得多。

      足下大地震怒无常,地表长长的裂缝从两人中间裂开迅疾的向前,坐骑相对呼啸,细碎马蹄来回挪动,堪堪避开迸射的热浪,在蛛网一样撕裂的孤岛上他和他大概都支撑不了多久,李建成想。

      「嘿!」

      忽然他们都听到一个清澈的喊声,像是明媚春日里最明媚的春叶最明媚的春光。借着这个空隙抬头审视四周,此刻灰暗的丛林当中树木枝条迅疾疯长,山榉木拔地而起,寄生的藤蔓垂下粗壮的枝条,从他的马腹下揽过,缠绕住白马的四肢,继而往上,将他拦腰挽起,李建成与白马一同缓缓上升。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精灵的眼睛。

      精灵与那个红衣男人结着相似的发辫,光洁的额头精致好看,却能一眼分辨出与人类大不相同。他仿佛拥有整座森林,精灵指挥树木在半空结成长长的回廊,藤蔓托着他们缓慢向前,直到能够轻轻一跃,站立在回廊上。

      俄而大地停止震动。遮天蔽日的浓荫整齐有序忽然散开,磅礴的雨水轰然落入深渊,就像是弥补赤壁未曾浇灭火焰的遗憾,愤怒的大雨落在陌生的土地上哗啦作响,那些雨水汇集成小小的却有力的溪流淌进大地的裂缝,炽热的岩浆被浇冷冒出灰色的烟雾,继而它们慢慢的缩回地底,像挫败的军队那样。

      这完全超出了周瑜作为「人」对人间的认知。

      他们各自沉默着等待对方首先开口,直到精灵从树上滑下来站在他们面前。「莱戈拉斯。」他这样介绍自己,「你们是如何来到大绿林?」

      天色依旧像是被墨水洗过。

      酣畅淋漓的大雨在山洞外仍然不肯停歇。莱戈拉斯屈膝坐在山洞一侧的岩石上,对于生于黑森林长于黑森林的木精灵王子而言,朦胧的黑暗并未给视觉带来任何不便。

      「冷吗?」周瑜问。

      他从洞外走进来,身上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莱戈拉斯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小把干柴。「雨太大了。」周瑜笑了笑。

      莱戈拉斯顺着他身后往洞口外看去,连天的雨幕在黑漆漆的山谷当中反射出一种诡异的银色,马匹依偎在一起,空气中传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帮个忙?」

      「哦,好的。」莱戈拉斯和李建成同时站起来,简单的清理了靠近洞口的地面,腐朽的落叶被归扫到一侧,周瑜弯腰将木柴搭好,他点燃了火。

      精灵其实并不觉得寒冷。

      温暖的火光把几人的面孔映亮。

      「你是在去往一个叫西……西川的地方的路上,你们是在玄武门下——我无意冒犯——与兄弟拔刀相向,所以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会到这里来。」莱戈拉斯总结陈词,他看上去有些怅怅的说,「实话说,绿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异象,我是说,春天的平静已经延续了将近一千年了……索伦的至尊魔戒早早就销毁在末日火山之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似乎有些担忧,在夜幕降临之前,他在摩多火山喷发一样的绿林中救下了三个人类,但他从不知晓混沌会何时再来。

      周瑜却好像并不十分担心,他熟练的照看着火苗,安慰一行中最年长但看起来最为年少的精灵,他含笑的目光扫过李家兄弟,「也许等我们离开丛林,这一切便会好了。」

      他拍拍精灵的肩膀,用沉稳坚定的语调保证,「会和过去一样。」

      莱戈拉斯却更为在意他们的安危,「你们将往何处去?还会遇见什么东西?」

      李建成笑着摇摇头。在他从最初一刹那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意识到周瑜便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胸中带甲万人之英的周瑜之后,一切迥异的诡相便都像是六界之中明明必须的安排。他说,「别太担心。」

      莱戈拉斯坚持说,「我至少得把你们安全送到绿林外面去。」他依旧对白日反常得可怖的森林心有余悸。

      周瑜点点头,他面前的精灵善良热情,带有少年人掩藏不住的勃勃生气。他难免会想起来他故去后再未相见的故友,带有长辈关于岁月的宽容和共同经历的温柔亲昵。

      他发现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怀念他和过去得多。

      周瑜说,「但是现在,莱戈拉斯,你应该去睡觉了。」

      「精灵不需要睡觉。」青年精灵像他的少年时代与他的父亲争论那样仰起头来,他明亮的眼睛里面点亮了跳动的篝火,一闪一闪像是有星星。

      周瑜轻轻的笑了一下。

      「幽灵更不需要。」

      夜色和火光当中他脸色惨白,像是隔绝了无尽的时光。李建成静静的坐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周瑜兀自折断了手里的树枝,挑了挑手腕扔进火丛当中,哔哔啵啵爆开的火花弹到莱戈拉斯脚边,他低头看去,眼前是无尽的黑夜和幽暗的树林。

      周瑜咳嗽两声。他站起来递过去他的斗篷,周瑜眨眨眼睛,「好好休息,我来守夜。」

      ## 三

      四月是一年当中绿林最美丽的季节。春风拂荡,山毛榉抽出新枝,蔷薇藤蔓攀援而上,日光稀微之时,亦能照出丛林深浅不一的绿意。

      「我可以等待。」

      莱戈拉斯沉入浓密的梦境。

      他的梦里有时是陶瑞尔,那个有着长长褐色头发的西尔凡女精灵比他过去认识的任何一位女性——照料过他的森林女官、或精灵或人类的公主——更加爽朗骁勇。他梦见过他们共同经历的一切,从孩提时代密林地底的秘密花园,到长湖镇,到渡鸦岭,他记得她自由而勇敢的笑容。

      但瑟兰迪尔说,「不要抱从不必有的希望。」

      他的梦里更多的是他的父亲,以「万物蓬勃的春天」为名的精灵王有着中土大陆上,精灵种族里,从未失色的传奇过往。莱戈拉斯无数次从旁人口中听到那些流传的故事,他的父亲是如何在异族中加冕,如何带领西尔凡精灵们重建家园并在黑暗的岁月里保持难得的和平……以绿叶命名的精灵在春天的角落中骤然长大,「不要为热血而无谓的死。」

      他的国王高高在上,「十百千年对精灵不过弹指一挥间,」瑟兰迪尔说,「我可以等待。」

      李建成将披肩搭在元吉身上。

      周瑜抬起头来,目光接触之时,向他点了点头。长夜漫漫,只剩下火光,几乎要比青史流转更为漫长。周瑜突然轻轻开口说,「有一年我们从柴桑返回京口,有一天晚上在山路旁扎营,夜寒风冷,胤儿哭闹不止,近卫生了一丛火,我们也是这样靠坐在火边,循儿不知道从哪里折了一段桃枝,削了一把小木剑给他。」

      周胤刚刚哭过的亮晶晶的眼睛一眼不转的盯着哥哥的手,剑锋剑柄一点点从那双手里显现出来,周瑜盯着火丛看得出神。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与刚刚结识的年轻人谈论起私事似乎有些失礼,周瑜抱歉的笑笑,却几乎无法抑制,「旧时的故事总在重复上演啊……我从父亲手中接过家业时,也同循儿一般大,却觉得现在将责任交与他手上,实在太仓促了一些。」

      他在谈论的却是生死。

      李建成安慰道,「周都尉未辱门楣。」

      周瑜想起孩子们的时候从不觉得厌倦,他的语气有些遗憾,亦有亏欠,「我或许曾有过机会可以亲自教会他们那些——」那些没说出口的坚持、责任、担当和志向,辗转行藏,挑灯看剑……他们原应能在「父亲」的羽翼下,从略带稚气的少年长成黄沙百战的英雄,自行抉择应如何将姓名尽埋藏于山河。

      而许多人许多事,只能选择一样只能选择一次,人类性命的残酷与美妙也许正在于此。

      「你已予众人时间。」

      李建成说,「他们都会懂的。」

      他与父亲全不相似。

      莱戈拉斯梦见幽暗密林春天的宴饮。年年复年年,年长的女性精灵们编织绚烂的花环,捧出新酿的美酒。镶满宝石的精灵王座悬于地下宫殿的高处,他的父亲在一轮一轮的赞颂中自斟自饮,直到黑森林唯一的王子在人群中醉得不分东西。

      还是那个王座,莱戈拉斯亦梦见他第一次远行时父亲的笑意和叹息……直到他经历了世间所有伟大的死亡和别离——人皇如何教会子女成长,阿尔温又是如何为爱人心碎死去——才逐渐明白了「离去」与放任「离去」的意义。

      五军之战结束的那个夜晚,在废墟与劫后余生的胜利的欢呼当中,父子俩也曾促膝长谈,他们说起精灵古老的诗歌,遥远的战争。第一次正式的谈论起勇气、责任,爱情与政治。

      「你终有一日会彻底明白肩上所承担的重任,在你那些无忧无虑的诚恳勇敢公平正义上叠加一个更为沉重——有时甚至难以面对——的砝码,变成你领土与子民遥远的国王与英雄。」瑟兰迪尔说,「但不必是现在。」

      时间是神明赠与精灵的礼物。

      流逝漫长无垠,他的国王与父亲有足够多的时间用来等待绿叶最终延展为丛林。

      他仿佛现在才明白过来。

      ## 四

      细碎的马蹄声绵绵作响在雨后厚厚的湿润的落叶上,莱戈拉斯很快发现了魔戒战争时代曾出现过的巨型蜘蛛的痕迹。

      他不再会像他儿时那样差点丧命于巨蜘蛛的偷袭。

      莱戈拉斯抱紧自己的膝盖从蜘蛛的腹间滑过,在站起来的瞬间他拉开了弓,羽箭嗖的划破安静的树林从左眼射穿蜘蛛的脑袋,他屈腿踢开蜘蛛的前肢,回身将身后的蜘蛛钉到巨大的树干上。

      李建成一剑劈断树枝,手臂粗的藤条轰隆落下,莱戈拉斯身形灵巧,一手拉住树上垂下的藤蔓正要向上,从树上爬来的蜘蛛再一次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建成回身向后,从元吉的腰带里摸出匕首为莱戈拉斯削断蜘蛛的后腿,巨物重心不稳,骤然从树上失力跌落。

      「小心!」

      周瑜闻声后退,抬头看到巨大的阴影从上方轰然落下,莱戈拉斯的羽箭擦着他的耳侧射入他身后的泥地里,周瑜回头去看,两只蜘蛛被箭钉在一处不停挣扎,李建成将长剑抛下,周瑜毫不犹豫,一脚踏在树上借力回身,一剑洞穿巨蜘蛛的脑袋,粘稠的腥臭的液体哗啦的溅落在草地上,莱戈拉斯拽着藤蔓从树上飞身下来,他们终于背靠着,站在一处。

      「这条路不能走了!」莱戈拉斯高声喊,「商道已经被巨蜘蛛污染,我们得往南去。」

      而蜘蛛正从四面袭来。

      在大绿林仍在黑暗笼罩下的时代,西尔凡精灵们曾开辟了一条穿越幽暗密林山脉直抵长湖沼泽的秘密小径。莱戈拉斯护送人类们步入精灵之门,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甚至他语调欢快的回忆起来,「当年我常与同伴们到这附近巡逻。」

      但这实在太安静了——没有任何鸟兽的痕迹,仿佛连风声也一起冻住,只剩下精灵和三个「幽灵」的呼吸声——周瑜下意识的按了按眉心。赤壁之战结束后不久,周瑜和刘备作为双方主将,曾一起溯流回到过一次京口。有一个晚上孙权筹划了一场小小的家宴为他接风,待到夜深,一干家眷退下后,君臣兄弟二人曾有短暂的时光一同梳理眼前。

      「虽然曹操退回北方,仍旧虎视眈眈,恐怕不日还要南下。但刘备枭雄之姿,也必不久为盟友。金鳞本来即非池中之物,一旦适逢雨水,就要化龙腾起,到时就再难以扼制。」

      后来还有一次周瑜更为言辞切切,「如今曹操仍被腹地动乱所扰,刘备尚不成气候——窗口时间只此一次,合应发兵向西,先取蜀地,据此与盘桓西北的马超结援,好图北方。」

      「仲谋。」

      记忆当中这两次交谈所在之夜亦如此刻一般沉寂,山河怅怅静默,孙权将虎符交到他手上的时候,曾问道,「仲兄此前从未如此。」

      以脉脉温情相挟,在金戈铁马中让他想起幼年,庐江城中的道南大宅,桃花柳树细雨春风,不是骨肉胜似骨肉。

      ——是时已将不待我。

      周瑜骤然拔剑。

      成群的死灵像一阵烟雾那样一刹那从水面浮起。相距最近的几个被周瑜拦腰斩过,长剑所及之处腾的烧做一团青烟,卷着死灵毫无表情的面孔滚滚向上飘去。

      几人登上精灵停靠在湖边,寻常用来运送木材的货船,就在莱戈拉斯解开锚绳的瞬间,湖中央缓缓出现成片的铁索连船,乌央央压住湖面,压抑得令人难以呼吸。

      「竟然是……建安十三年啊。」周瑜说。

      「曹」字大旗猎猎扬起清晰可辨,李建成脸色大变,一脚将扒着船舷往上爬的死灵踢落湖水,拉着元吉退向船舱,匆忙之间用木料绳草攒出两只火把点燃,近处的死灵看见火光,一时间犹豫不前。

      滚滚长江滚烫,八十万军曾灰飞于一炬,在千百年来,赤壁向来与面前这个男人的名字绑定。周瑜登上船头,炯炯目光向北,「原来是在这里。」

      「如今敌众我寡,不能相峙长久。但曹军俱为北人,不擅舟楫,船舰需要用绳索首尾相连才能保持平衡,一旦准备有充足的柴草油脂,便能用火攻击败他们。」

      眼前仿佛仍是公覆慷慨进言。

      周瑜肋下忽然抽痛,建安十三年那个冬天所发生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仲谋雄才之主,江东少年辈出,不曾饱历征战的年轻人们随他扼守南岸,以青俊之姿,血肉之躯,挽长河于狂澜……不料是此生最初与最后的辉煌时代。

      李建成问,「都督,这一次有把握能以少胜多吗?」

      周瑜笑答,「不能。」

      ##五

      全不必「胜」。

      眼下手中筹码与当日相去甚远。他们只有一艘货船,船身太宽,船头太平,吃水重浮面大,沉稳有余而速度不足。李元吉按照周瑜的嘱托,在船舱内分拣出短枝碎木,按照一分草料三分木料的方式扎成支架状,一一堆向船头。

      而眼前的困境也与当时全然不同。建安十三年在赤壁,孙刘联军背水一战,若不能大败北军,阻曹操铁骑南下,便不再有吴汉,亦没有将来。但眼下他们的「雄心壮志」微小得多,莱戈拉斯身形最为灵巧,从前方打探归来,西北方向死灵的船队最为薄弱,他们若能从这处撕开一个缺口,便可驶入茫茫长湖之腹,不能不算是九分死穴中的一分生机。

      周瑜挥动小臂,「走!」

      三人搬动精灵船只的船舵,螺旋桨缓缓转动,水波滚滚漾开。

      在这样九死一生的时刻,周瑜竟然还有闲心观察起李家兄弟来,做兄长的也许生来即按照未来家主的模式培养,这个叫李建成的年轻人沉稳宽和有余——或许向来被追随被保护——杀气稍显不足,他曾听他们谈论起宫城,仅从一方的单面陈词听来,他是如何在兄弟阋墙之后仍然抱有一点不该有的希望——以理智到残酷的言论说来,他想得太少,在父兄姊妹之间想要的又太多。

      李建成道,「当日曾想过如何胜,却也想着不必彻头彻尾的胜。」

      他笑着摇了摇头。

      此间乌云盖顶,船只渐行渐近,死灵层出不穷。他们都曾死于周瑜之手,此时再见,仿佛也仍无私怨前仇。死灵将士前后相继,持刀挽弓,蓄势待发。

      周瑜喝道,「点火!」

      他的剑尖挑动船头的一扎木草,烧灼的火星跃起,直直飞向邻船的甲板。火球所及之处,死灵们犹豫着退缩向后,但更多支冷箭朝着火丛的方向射来,李元吉纵身向前,为两人挥剑阻挡。

      货船骤然加速,冲出两道深深的水痕。

      「泼油脂!」周瑜高声喊。

      油浮于水,水面的火光顺着精灵船漾开的波涛扩散,对面的连船尾大难掉,但竟有死灵挥着木浆向前,桨面甩起的江水带起油星和火花在湖面四处飞散,周瑜眼见持桨的死灵在火焰中倏忽消亡,但他们前赴后继,全然不知恐惧。

      是以肉身堆叠的可能的「胜利」啊。

      周瑜常怀敬畏之心。

      曾因同样的理想和期冀,许多人相信他追随他甚至为他而死。那么江的对面呢,作为对手的那群男人同样是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为一个难以描摹又描摹得令人热血沸腾的所谓的「未来」坦然赴死,死得不能不令人尊敬。

      周瑜拉开了莱戈拉斯临走时特地留给他的那把雕弓。

      李元吉为他的箭簇一一裹上了油布,他们每发一箭,便有死灵大叫着从着火的甲板上落入水中。在水火相交中死去的将士们终究在水火相交中彻底死去……精灵的船只缓缓驶入铁索之间。

      但他们的境况并没有比死灵军队更好太多。

      精灵船本来便载满了木柴,死灵前驱用木浆扬起的那些火星难免点燃船舱中较为薄弱的部分,他们三人各自为战,周瑜与元吉持弓分守船头船尾,李建成斩断船帷,以浸湿的毡布奋力打灭火苗,但死灵总是源源不断,精灵船岌岌将沉。

      他从不曾有过如此孤勇的时刻。

      哪怕是早年在湖熟横江之间,他也是同丹阳诸军一同鏖战,合众拳以御四敌。而眼下字面意义上的,他理应不会知晓的「一剑曾挡百万师」,实在是既艰难,又有趣。

      周瑜持剑而起。

      ##六

      「结果呢?」一干人中孙不二道行最浅,言谈间犹是小儿女,直问道,「你们最后是如何摆脱险境?」

      毗沙门天微微颔首,答,「货船即没,生死顷刻之间,精灵带来了一艘幽灵船。」

      莱戈拉斯当年在刚铎南部,曾追随尚未即位为伊利萨王的游侠阿拉贡,召唤过一批在最后同盟战役中因背叛而不能被超度的亡灵。而莱戈拉斯在长湖的死灵与火光当中,敏锐的发现了幽灵船的气息。

      「我会回来。」他将随身的长弓郑重交到周瑜手上。

      果敢的将军拍了拍他的脊背。

      「飞翔的荷兰人号」在无穷尽的幽灵水域中漂泊,年复一年的履行着每十年才能重返人间的宿命。莱戈拉斯是在火焰的重重倒影之中,在暗淡的湖面底下看到了荷兰人号庞大支离的船骨,「特纳!」莱戈拉斯的精灵宝剑直直插入湖底,褴褛的桅杆之下,藤壶与青苔布满船舱,特纳船长与莱戈拉斯如出一辙的脸庞在水底幽幽显现。

      「我决意助他们重返他们的世界。」与船长结识甚久的其实是他的父亲,但莱戈拉斯扬起脸来,「以伊锡利恩领主,」——国王的名义,「请求你。」

      传说中所向披靡的幽灵船抖动着水幕,轰然跃出水面。

      「但周都督并未回来。」这一次开口的却是王重阳。

      在持国吃惊的目光当中,毗沙门解释道,「诡异的剧情仿佛与我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那一个周公瑾死在飞翔的荷兰人号上。

      特纳船长带来的幽灵海盗为他们几人短暂击退了江北的死灵。在一阵冲击结束,下一阵冲击未起的喘息之间,他们顺着莱戈拉斯垂下的绳索攀向荷兰人号。特纳当即转舵,幽灵船在湖面上迎风飞驰,前方天际之侧漏下一丝曦光,「白日」即将到来。

      而变故在此时升起。

      毗沙门说,「我们在湖心遇到了一艘将船。」

      与先前的死灵船只不同,这艘将船通体涂成鲜艳的红色,三层甲板高耸,红衣白甲的士兵们层层叠叠立于船头,桅杆上赫然悬着「孙」字的将旗。

      「是三国吴的船。」持国补充道。

      吴国的死灵亦是面目模糊,周瑜却好像穿透他们空洞洞的眼眶,看到了长长久久的时光。在燕子矶头听长江滚滚东去,在洞庭湖边操练水师春日杨絮飞舞不止,在荆州城上检阅三军长歌痛饮……他的不知是否能够称之为「故土」的故土如是美好,山温水软,弦歌雅意,却有最蓬勃锐利的热血男儿。

      值得为此征战不息。

      吴军将船的箭雨在这个时候飞来。

      「小心!」

      「搞什么事情?!」李元吉飞身将周瑜扑倒覆在身下,两人就势滚向甲板边缘,倚仗着矮矮的女墙作为屏障,李元吉拔箭搭弓,将最高处的弓箭手射落船舷。

      ——是否要与昔日同袍拔剑相向?

      周瑜毫不犹豫,示意特纳加速向前。荷兰人号的前舱高速撞向红色的大船,死灵的船只难以抵挡,不受控制向一侧倾斜。李元吉抓住船锚用力掷向船舱,接着他看见了一个红衣的青年。

      与他们此行所见的寻常死灵截然不同,这个死灵青年眉眼清晰,有爽朗好看的笑容。周瑜与他相对时曾有过一刹那的失神,记忆里这个笑容伴随他一路转战江东,驱驰拔城。「是要在这样的时刻有这样所谓的再见么?」周瑜惊醒过来,并未犹豫。

      他纵身越过女墙,稳稳落在吴国将船的甲板上。

      「是他曾经并肩过的兄长吧。」持国忍不住又看向毗沙门一眼。

      周瑜看向那红衣青年的目光之中带有难以描述的温柔——是在绝色烟柳之中从未退后的时间,带有他年少的志向,相同的理想,不曾退缩的勇气,仿佛从未告别。

      「我怕他会后悔。」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持国却十分后悔。

      李元吉的剑柄哐啷一声隔开了周瑜的剑尖,也就是在这个瞬间,红衣死灵手中的箭簇穿过了周瑜的胸口,后者势却未减,在李元吉惊讶不止之时,周瑜另一只手夺过了他的剑柄,长剑没入死灵的脖颈,好看的头颅骤然跌落,红色的大船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褪去鲜明的伪装,竟只剩下像是被大火焚烧过的漆黑的骨架,继而一点一点沉入水面。

      周瑜竟笑了一下,他的胸口淌出淅淅沥沥的鲜血。

      幽灵船缓缓驶出长湖。

      周瑜道,「瑜从没有认错过。」

      ##七

      王重阳看向毗沙门王,忽然问起另一个话题,「此番过后,建成太子还觉遗憾吗?」

      只有重阳帝君知道他是如何数次重回玄武门下,亦是如何曾挑灯将字迹模糊的墓志铭反复研读。北方毗沙门天王忽然回过神来,了然笑道,「是有遗憾的。」

      但他又说,「虽皆有遗憾,但已尽了全力。」

      他们兄弟为何出现在幽暗密林中,又为何要与周都督并肩作战……现下他终于意识过来。

      王重阳道,「正应如此。」他挥了挥自己手中的拂尘,接着说,「其实当日我也身在那一处荒原之中。」

      「我所经历的万千修行当中,曾有一段时间,回溯到了遥远的过去。」他最为世人所知的肉身生于宋金之际,在金庸的小说当中英风任侠,豪气干云,而那不过是万千化身之一。王重阳道,「东汉建安十五年,在巴丘城外的长江南岸,我曾登上过一艘战船。」

      江草经霜,百般凋折。

      发源于唐古拉山脉通天河的长江在巴丘一段流势渐缓,冬日江水收浅,露出礁石嶙峋的江岸,江心滩涂连成大片沙洲,偶有白鹭往来。挂着「周」字将旗的三艘大船就这样停靠在寻常舟渡的码头上。

      孙瑜下令在此处泊船已有五日之久。

      前三日他们延请遍巴丘城中的大小名医,到第四日,陆续有巫祝异人登船,但往往停留不过须臾,便又被遣散归来。

      到王重阳,已是最后一分希望。

      主船舱中光线昏暗,四角燃着取暖用的火盆,熏香所用的艾条隐隐盖住血与汤药的气味,略略披了外袍的年轻将军拥着羽被靠坐在卧榻一角,遥遥点了点头,「先生请坐,恕瑜不起来了。」

      其实乍一照面,王重阳心里便清楚,周瑜已活不了多少时间了。他在漫长的高烧之中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精力,意识虽还清醒,身体却已经完全衰竭。但王重阳还是打开了他随身的药箱,取出脉枕来。

      周瑜却摆了摆手。

      他微微笑道,「人生有死,诚不足惜。」

      「都督!」

      「公瑾!」

      原本随坐在一侧的孙瑜与亲兵听他此言抢上前来,周瑜却十分安慰似的向他们点了点头,「诸位且先回去,瑜与先生还有几句话要讲。」

      「瑜有一个唐突的请求,还想劳烦先生。」只剩两人对坐,周瑜不再拘虚礼。他挣扎着坐起来,目光依旧灼灼。

      他心知王重阳与众人截然不同,眼前青衣灰裘的书生纵横天地之间,能控昔日庄子梦蝶与蝶梦庄子之梦。

      王重阳道,「若凭药石悉心调治,都督应尚能有百八十日寿命,足够用来检点缺漏,甚至有足够的时间返回京口,劝诫教诱侯王将如何行将来未竟之业,亦可返回家中,享最后一点天伦之事,至少能让稚子有所预料,不必全然懵懂无助罢。」

      周瑜看向自己惨白的双手,他手下亡魂无数,而在亦终将直面死亡之时,他终于有机会完全的确定,周瑜此生究竟为什么而活。

      王重阳复而说,「生魂离窍之事,古书上曾言明,九死方能有一生。」道家曾有一门秘法,能将凡人的部分生魂剥离□□,注入到另一世界之中,代替本体历劫。靠时空上下相叠,在时间的共同度量上,若魂魄能够越过本体「必死」之节点,本体便也能越过死亡安然无恙。

      但眼下周瑜魂气衰微,竭他所有亦只够剥离一次。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望向周瑜,「都督可愿用百八十日寿命,来赌机会渺茫的不确定性……」

      周瑜并未等他说完,「瑜绝不后悔。」

      大概率上,每个人总要为一路行来的各种选择付出代价——有些代价小一些,有些代价大一些——也许向前的同时总是需要不停的对过去的选择道别,也许选择会越来越少,路会越来越窄。

      但他总在路上。

      ——周瑜绝不后悔。

      ##八

      「这故事的结局,也就像你们所经历的那样。」王重阳带有遗憾的叹息,「我自然没有成功,历史中的那个周瑜最终死在了西进的那条大船上。」

      唐人李九龄曾写,武侯星落周瑜死,平蜀降吴似等闲。

      「……但其实也没有失败。」忽然有人声传来。

      三层历代造像馆的大门在这个原应夜深人静的时候被缓缓推开,一个年轻的文物管理员提着一盏散发着诡异光芒的油灯走了进来。

      王重阳与毗沙门王忽然远远向他颔首,「周都督。」

      周瑜亦长长一揖,朝持国笑道,「瑜本是想来与故友们打个招呼,不料令天王有所误解,是瑜的不是。」

      众人想起持国这日以为寄魂物穿帮的种种作态,闻言都笑起来。

      周瑜的那一缕魂魄后来游历于人间。曾溯流向长江源头,在昆仑到唐古拉之间的裂谷荒原中看过绵延的山雪,亦随文成公主的车驾向吐蕃行进百余里,高原上月色坦荡皎洁,后来一直不忘。也曾向终南秦岭中去,金海陵王要立马吴山,在瓜洲渡口折戟后数年,完颜迪古乃与周瑜在大重阳万寿宫内看过一场传戒法会,后来他也随丘处机赴西域拜会成吉思汗,路过当年燕然勒功处,巍巍山河中仍有大汉之声。

      周瑜道,「后来有数百年,我回到庐江家中。」

      朝代更替,世事变幻。

      人虽蜉蝣于世,如沧海一粟。

      周瑜笑言,「但更多的时候,总能看到众人努力留下曾尽力活过的痕迹。」

      ——这原是「生」的本意。

      ##九

      英雄时代的落幕,是因为大多数人最终无意识的选择了屈服于凡人的命运。

      但尚可以庆幸的是,不肯顺应大局,一辈子撞破南墙,拥有越南墙而去勇气的人,始终还是有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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