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可嘉，姚总监走了，你知道么？”我正坐在位置上发呆，余桐跑到我的格子间来，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你说什么？”

　　“姚芸总监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我一头雾水。

　　“去上海了，还是总监，上海的那个黄皮条要到我们这儿来，两个人对调。”

　　“为什么？”我惊叫！

　　“当然是有原因了，不然公司折腾什么！”

　　“……”

　　“林可嘉，保重吧，你！”余桐一脸诡异的表情。

　　“你就不用保重了？”

　　“我怕什么呀？我是男的，他只喜欢女人，漂亮女人！上海那边儿都被他弄乱套了，也不知公司高层什么人罩着他，这么个赖皮缠怎么就死不了呢！”

　　“没办法，业务强啊，元朗谁能比过他？他的策划案你也看过的！”我说。

　　“看来这才和德还真是两码事！”

　　“公司用的是他的才，不在乎他的德。公司么，有利润就行了！”

　　“我说你还是赶紧准备几个防身的绝招吧，要不就赶紧逃之夭夭，去别的公司，别在元朗呆着了。我跟你说……”余桐压低声音，“据最可靠线报，上海那边儿他手底下的女孩子，但凡有几分姿色的，结了婚的没结婚的都被他给划拉了！”

　　“真的假的？”

　　“不信，不信你就等着瞧吧！对了，要是你想讨好这位新上司，别忘了把自己养肥点儿。他喜欢丰满的！你模样儿是没挑的，肉欠点儿，尤其是最近，怎么越发瘦了呢！”

　　“要死了你！”我抓起桌上的一把尺子冲着余桐的胳膊就是一下子，他疼得一哆嗦，咖啡差点没洒了。

　　“真是好心没好报！”余桐龇牙咧嘴地说，“我走了，黄皮条后天就走马上任了，咱们这儿也就你一个漂亮的，还是个女的，你自求多福吧。”

　　余桐走后，我打开电脑，查阅了一下邮件，然后登陆□□，MSN，再然后我把都市桃源的所有相关资料及其广告策划书的草稿都摊到了桌面上。交稿日期就在这两日了，我准备对策划书做最后的修修补补。作为都市桃源项目组的组长，我承受的压力真的很大，这个广告策划案的成败直接关系到我在元朗的生存和发展。原本我是不在乎这些的，我本就不是个事业型的女人，我曾一心一意想做一个贤妻，贤妻之后再努力争取去做一个良母。

　　在我从前的观念里，我一直认为女人最该用心经营的是家庭最该用心照顾的是丈夫，因为只有家才是一个女人一生的港湾，只有丈夫才是一个女人终身的依靠，总而言之我是卯足了劲儿奔传统女人的路子走的。结果呢，简辉并不欣赏我的传统，借用一下美玲的奴婢一词，人家吃饱了喝足了便看也不再看我这个奴婢一眼抹抹嘴上的油拔腿走了。我这时也才傻了，发现“只有丈夫才是一个女人终身的依靠”的想法竟是这般愚蠢，美玲说得对，我不离婚谁离婚，女人愚蠢如我，能有什么风光的结局？

　　而唯于此时，工作和事业在我心里的位置和意义便不同了，让我不得不看重。不仅仅因为工作和事业是我的饭碗，还因为感情上严重的失落已使我的生活彻底失去了重心，我必须用工作来平衡我的生活，否则我怕我一个跟头栽到地球的另一端去。虽说地球的另一端未必不是好地方，但我不想去，我还是想留在这个不怎么样的城市里继续我不怎么样的生活。尽管继续在这个城市生活让我感到沮丧和压抑，然而我的生命从这里开始，我成长的足迹也都遍布在这座城市里，我曾经的爱情，我失败的婚姻，我的一切记忆都在这座城市里，还有我最爱的母亲的墓地也在这里，我何以能够离开它？自然是离不开的，离不开就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得保持住重心，站立，行走。

　　都市桃源的策划案是我进入元朗后第一个独立主持的案子，这个策划案的成败对我来说意义非同寻常。在情场上失去的领土能否在职场中夺回来，于婚姻中搁浅的船能否在事业中再扬风帆，都在此一战。如果我失败了，元朗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

　　元朗用人的原则一向如此，会给每个人表现能力的机会，但只给一次，成功了你才会赢得第二个更大的机会，失败了就要把主持的位置让给别人。我明白，我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否则，再难出头，除非我离开元朗去别的公司，然而即便那样我也没有什么跳槽的资本，人家会让我拿出成功的策划案例来，我当然拿不出来，拿出来也是别人的。所以说都市桃源的策划案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然而，说实话，我完全没有信心。

　　记得刚刚接到都市桃源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和我的小组成员们都郁闷了很久。准确地说，是房地产广告让我们郁闷了很久。很多同行都愿意去做房地产广告，大家都说房地产广告是有模式可寻的。然而我们却觉得所谓模式虽是被大众普遍接受和认可的，是已被诸多广告经验证明是正确的，但是毫无疑问遵循固有模式的广告同时也会被证明是平淡无奇的。它也许能保证你不做错，不出圈儿，但绝不能保证出彩就是了。

　　而且房地产消费素来是理性程度最高的消费领域之一，消费者对房地产广告的“忽悠”和“麻醉”作用的反应是十分微弱的，更何况我们的消费者整天生活在铺天盖地的广告里，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广告，闭上眼睛听的还是广告，他们早已对广告产生了极强的免疫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样才可以打开一条出路，吸引消费者的眼球呢？我和我的小组成员绞尽了脑汁，怎么都找不到突破点和全新的立足点，最后还是不得不跳进模式的条条框框里去。

　　“头儿，策划书后天就要交稿儿了，你觉得成嘛？要不，咱们再琢磨琢磨换个点子吧？”朱晨晨突然从MSN跳出来，这丫头就在我对面的格子间里，她宁可把这么长的一句话敲进电脑里，也不愿意绕过来找我当面说。

　　当然不只她这样，我们也都这样。虽说大家都在一间办公室里，可需要交流沟通的时候也不想多走一步路，整天挂在MSN，□□上，仿佛离了这两样，人便无法相互说话了一样。现代化的办公和通讯手段，让天涯化作咫尺，却也令咫尺成了天涯，人和人的距离也说不清到底是远了还是近了。然而不论远近，固守在自己的格子间里各自为政，需要交流沟通时就用MSN，就用□□，既不影响别人的工作也不用到处乱串，而且MSN，□□还体贴入微地提供了诸多表情，让你在看不见对方的情况下也能了解对方的情绪，当然，你也可以让对方了解你的。总而言之，这样的工作方式已为我们所普遍接受认可并渐渐成为了习惯。

　　“都什么时候了？还换点子！就算是有现成的好点子都来不及了，更别说新点子连影子还没有呢！”我回复道，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上去。

　　“要换新上司了，据说那人对案子的要求严格极了，交上去的策划书很少有不被他枪毙的。”她回道，跟了一个擦汗的表情。我知道她说的据说是据谁说的，跑不了余桐这个卖切糕的，满世界地散布小道消息是他所有特长中的最大特长。

　　晨晨来元朗的时间不是很久，刚过试用期就被分到了我的小组。大学刚毕业的丫头，个子矮矮的，人瘦瘦的，剪了个刺猬头，根根头发都是直挺挺地向竖着，十个不服八个不忿随时准备点火问天的样子。带着一副黑边儿小眼镜儿，更加上一肚子总是用不到正地方的歪点子，还有跟蜡笔小新一样幼稚的走路姿势，怎么看怎么像个天外来客。

　　不过就晨晨这稀奇古怪的形象当初却得到了好几家广告公司的特别青睐，据说她那些根本不靠谱的歪点子征服了不少面试她的人，虽然它们毫无实用价值，但是至少听起来新鲜，并还让人见识到了她丰富的无与伦比的想象力。

　　广告公司一向重视创意，但是也注重想象力，因为丰富的想象力是创意的摇篮。更何况，晨晨在画画方面也颇有些才华，好像还拿过不少奖。有鉴于此，好几家公司都决定录用她，不过她只看中了元朗。除了余桐和晨晨，我的小组还有一闷葫芦钟有庆，整天就知道干活，不知道说话。不过，也幸亏有了这个踏实肯干的闷葫芦，要是光靠那两位，那就只剩海阔天空的胡思乱想和无孔不入的小道消息了，如果没有能够忠实执行我发出的所有工作指令的钟有庆，现在恐怕连这个让我们不怎么满意的策划书的草稿都还不知在哪儿呢。果真那样，我可真要发疯了！

　　“没办法，只能先拿这个去顶雷。通过了最好，通不过要返工的话他总得给我们时间，有时间才有希望诞生传奇的创意。”我又回了一句话过去。

　　她又发了一个向上的大拇指过来，没有字。我没再回，因为我已经开始想像黄皮条把我们的策划书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并暴跳如雷的样子了。

　　黄皮条发脾气的样子我可是亲眼见识过，有一次去上海培训，两个外地员工不听讲，在底下聊天，结果被黄皮条当众赶了出去。第二天黄皮条的气还没消，还是不让他们参加培训，他们分公司的策划部总监来说情都不行。说起黄皮条的工作作风，其中有一条就是毫不讲情面，据说连和他睡过觉的女孩子他也照卷不误，一点面子都不给。至于黄皮条这个外号究竟是谁给起的已无从考证，具体有何含义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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