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不换

　　公主探听的消息一点都没错。
　　皇帝的信任摆在那，钦差调查的结果必然是：卓云飞确实不知道女王的身份，也没有泄漏任何机密事，绝对不曾里通外国，更没造成丝毫损害。
　　但是他身为朝廷命官交友不慎，按律须得降级罚俸并停职半年。

　　事情既已水落石出，守着卓府的禁军立刻就被撤回，大将军致仕的奏折也再次被驳下。
　　此外皇帝对大将军格外恩宠，不仅没有追究他管教之责，还亲加慰勉，赏赐优渥。
　　从尚公主到和离，从莫须有之罪到今日洗脱，卓云飞运势跌宕起伏不定，颇有朝臣以此揣度大将军恐怕失了圣心，至此多少都收了收心思，不敢妄测。

　　对卓云飞来说，降级罚俸停职算不得什么，得到这样的结果已很知足。
　　家门一开，陆续便有人来信往。
　　有卓光正坐镇，卓云飞乐得清闲。
　　他刚受了处分，料得没人这时候招惹他，却不想没一会儿，老管家亲自送了封信来，态度还很严肃：“少爷，这是明星公主给你的信，老爷看过了，请少爷妥善处理。”

　　卓云飞接过信来一眼看完，却迟疑着没有回话。
　　小公主约他吃饭，他自然知道此时正该避嫌，也明白卓光正着意提醒他这一点。
　　况且，那小公主向来跳墙而入直接闯到他房里，这时规规矩矩的写了信来约他，已叫人生疑。而写信的纸张、选定的酒楼也都特别，特别精致，特别贵，不合她的风格。
　　卓云飞觉得蹊跷，怎么想怎么不该去，但他终于还是向老管家道：“乔伯，你跟爹说，我要去看看……”

　　次日中午，公主府。
　　“明星和卓云飞都到怡景楼了！”公主忍着激动的心情，告诉卓云清这个重要的进展，说完不忘加一句，“刚刚明星派人来说的，看来她没有怪我失约。”
　　卓云清应了一声，多少有一点心神不宁。

　　公主去过怡景楼两回，知道那里每个雅间都很封闭，十分适合做机密事。这次她将三楼全包下，就是在上面把整一层都拆了，也不会惊动楼下的人。
　　正席摆在中央的雅间里，酒菜都下了药。公主还怕卓云飞不吃，旁边几个雅间都埋伏了人手，命令是：一定把人拿下，不要打死就行。
　　卓云飞就算能以一敌十，难道还能一敌五十？

　　小公主也跑了去倒是出人意料，大概她不想卓云飞受伤，或者想亲眼见着把人抓住。
　　公主从没有要求她不去，这时也不觉得这样一点小变动会有什么影响。
　　小公主如果能顺顺当当的让卓云飞吃了药，安安稳稳的把他带走，公主也愿意省下一笔桌椅碗碟的赔偿费。

　　午饭已撤下去好一会儿，公主等着事成的消息，稍微有点紧张，但她相信不会出错。她已想的这样周全，怎么可能出错呢？

　　公主还装得镇静自若，卓云清却忽然站起来，焦躁的走了两步。
　　公主关切的问：“怎么了？”
　　卓云清道：“我还是有些担心，我们去怡景楼看看吧，他们聊了挺久了。”
　　公主自然不能答应，正要劝，门外这时来了报事的人。

　　公主连忙迎过去，却见他送来封信：“淳王给公主的。”
　　公主惊讶：“给我？”她回头看了眼卓云清，但马上明白，眼下不是该看卓云清，定是怡景楼有变故。

　　淳王字迹近于狂草：
　　祺宴客于怡景楼，见暴徒围殴卓公子云飞，明星公主亦在侧。祺率客相助，幸未辱命。事涉甚广不敢妄动，唯封锁消息敬听圣裁。另，卓公子伤重，已延医救治。

　　公主打开信纸的时候很愤怒，看完之后怒气尽皆转为恨意。
　　她已猜到淳王破坏了她的计划，可这耀武扬威的信告诉她，事情显然比她预料的更糟糕。
　　淳王不仅特意去搅了局，还掐准了时间点，唯恐事情闹不大。

　　公主既恨且忧，转头看见卓云清，更是心中一沉。
　　卓云清方才已然蹙起的眉间又添了几分忧虑：“可是出了什么事？”
　　公主下意识的将信一收，随即觉出不妥，手僵在胸前。
　　淳王措辞含糊，没有牵扯她，甚至连小公主也能撇出来，她却不想再分辩。

　　公主自嘲的一笑，将信递给卓云清。
　　卓云清低头看信，寥寥几句话，看得十分久。
　　公主也不想说话，等着罢了。

　　卓云清终于抬起头，问：“他们真的遇上了暴徒，还是都是明星的主意，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她这样问她，问出她可能推脱的两条道，显然已不止是怀疑。
　　公主目光一闪，没回答。
　　卓云清顿时大怒：“你怎么不继续解释了？你到底是想怎样！”她紧紧的攥着信，喊出这句话突然安静了一瞬，接着就往外走，“我没时间和你说，我要赶快去！”

　　卓云清有些发抖，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害怕。
　　公主不忍心，望着她背影道：“你别急，他不会有事。”
　　卓云清愤然回头，眼睛鼻子都已通红：“你是这样想，可你哪想到祺儿会去，你哪知道他会怎么做！”
　　公主无言以对。

　　卓云清紧走几步，却又停下，气恼的问：“会不会连累到你？”
　　公主哑然，胸中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
　　便是此刻，她也还是记挂着她的。
　　而她就像淳王知道她会烧掉那封信，就像济圣王知道她会听完他的解释那样，知道她会原谅自己。并像他们一样，迫她到这一步。

　　公主勉力一笑：“不会，就算是，顶多给父皇骂一顿罢。”
　　卓云清再又看了她一眼，匆匆而去。

　　公主不想去看卓云飞，也懒得面对小公主、淳王或者大将军。
　　她有些消沉，关紧了门闭紧了窗翻来覆去的想这件事，想她为什么忘掉了对卓云清的承诺——她是答应过会保护她的家人的——又做出这样的事来，还又叫人利用上。
　　想到晚上，卓云清没回来，宫里却来了人：皇帝召见她。

　　皇帝阴沉着脸，看见公主直接把她写给小公主的几封信摔在她脚下，一下子帮她解了惑。
　　围攻卓云飞没用她府里的人，出面做事的人和她没有直接关系，按理不该牵扯到她。但看过淳王的信，她就是有预感，肯定会有什么纰漏给淳王抓住，肯定得见一趟父皇。
　　可是究竟是什么错，她就是想不到。
　　现在才想起，就是信。明明到处都是信，却没想到这一点。

　　公主自知无可辩驳，心里倒踏实下来，也不用试探，也不用解释，径自低头跪下。
　　皇帝气得不轻：“你知道你这是什么罪？里通外国！这就叫里通外国！”
　　公主老老实实听着，不敢答话。
　　皇帝继续道：“你身为公主，勾结外使陷害朝臣，朕都想不通你怎么做得出来！你跟卓云飞有什么仇？有多大的过节，你这样害他？”

　　公主想起卓云清之前的担忧，忍不住问：“父皇，卓云飞怎么样了？”
　　皇帝冷哼一声：“朕派了太医，说要痊愈，半年都难！”
　　公主不禁后怕，深信是淳王在其中推了一把。万幸他还没死，还能挽回。

　　皇帝见她还知道关心卓云飞，多少消了点气，叹道：“这次多亏祺儿稳妥，这事要是传开了，你说朕要怎么处置你！”
　　公主强忍着没反驳，却没忍住满脸恨意。
　　皇帝看了出来，道：“你当朕不知道，你和那明星公主想把卓云飞弄到千维国，真要成了事，你要怎么收场？你当你能瞒得住？”

　　皇帝稍顿了顿，又道：“你做出这种事可见是肚量小，朕警告你，今天的事不准记恨祺儿！”
　　公主记恨淳王已不是一天两天，今天又更恨了一层，现在哪能听得这话！
　　公主忍到现在，已觉忍无可忍：“父皇！卓云飞就算去了千维国又有什么关系，要不是祺儿特意捣鬼，哪有这些事！”

　　皇帝面色一冷：“你还有没有一点头脑，卓云飞要是被你们绑走，朕怎么面对大将军？儿女连心，他能不寒心，朕能不猜忌！朕怎么再用他？朕培植一个大将军谈何容易！这些你可想过？”
　　皇帝这番话说得严厉，且是越说越气，末了已有点口不择言，恨道：“真是长脸，朕竟然养出这么个女儿！”

　　公主这几个时辰都在拼命压抑自己，百般滋味没一样好受，听他前边几句话还有几分惭愧，听到最后，一股子邪火终于压不住，愤然道：
　　“我算什么女儿！你知道我喜欢卓云清，你本来也没想给她赐婚，还语焉不详的吓唬我！你倒是什么都没答应！我自己想办法保住她，又没出什么事，你就这样骂我！你倒知道儿女连心，你哪里把我当女儿！”

　　皇帝蓦地一拍桌案，气得哆嗦：“放肆！你还有脸讲这话！”
　　他抚着前额定了定，道：“朕倒是想把你当公主，你可有一点公主的样子？你是能拉拢朝臣还是能和亲外国？还是你忠孝有德能与民垂范！你不过是个吃喝玩乐的公主，朕要不拿你当女儿，还忍你到现在！
　　“你长这么大，吃的穿的，荣华富贵，哪一样不是民脂民膏，可你做了些什么？你自己挑驸马，又变卦又和离，又跟卓云清厮混，朕都由着你，你还长本事了，里通外国，陷害朝臣，你是无知！儿戏！你捅的篓子朕还要给你善后，你倒冲朕发火，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公主气得直哭。
　　皇帝从没对她这样凶，她又是愤怒，又是惶恐，更是惊慌无措。
　　话她都听懂了，却好像都不懂。她不能懂，她已经没有办法处理心中纷乱而尖锐的情绪，如何面对更多。

　　皇帝咆哮了这一阵，好像冷静一些，再开口话却更冷了：“是朕以前没教过你。来人，把公主送回馨庆宫，看紧了。”
　　马上有太监通传，来了数个宫女，恭恭敬敬的请公主回宫。
　　公主起身要退，却又听皇帝道：“传朕旨意，大将军女卓云清，温惠端良，赐封淳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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