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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黑底绣金龙的绸袍,难得彰显了皇帝那已快消失殆尽的气宇轩昂。十二旒珠玉缓缓打着秋千,发出微小清脆的撞击声。
皇帝的面上显了难得的严峻之色,苏氏明显得感觉到了那落在头顶上犹如千斤重的视线。
身子微微有些发僵,耳边的碎发也被清风拂过脸颊,微微痒,苏氏跪了许久,身子都有些着僵硬,才听到圣上道:“起来吧。”
苏氏如临大赦一般,低垂了头就侍立在一旁,也不敢去抬头去看面前挺直站着的君王。
背上也被这压抑得气氛吓得出了些冷汗,黏黏腻腻地就粘在了委实难过。
已过中年的君王有些发福,身子也不如年轻时的矫健,多年的锦衣玉食让他怠于青年时的刻苦勤奋,也难怪她认不得了。
再仔细看了她的面容,还带着数年前的风韵,依旧那般的清丽动人,他已登上九五之尊之位,便将她一家脱离出了风霜之苦,却也算是他的绵薄之力了。
“朕……”君王张了张唇本想说些什么,却又有些难以启齿,觉得那些岁月终究是掩埋在了过去,只得话锋一转,捡了其他的话道:“太子来禀太子妃病重,夫人是知晓了消息进宫来探望的吗?”
话一出口,君王却有些后悔,心底里竟浮上一丝腼腆之意,这简直就是多此一举,苏锦病重,她做阿娘的,定当是要进宫来看的。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他是想问,这些年,她过的好不好……
这厢苏氏才没有心思去理面前君王这些胡思乱想的小九九,她本一介农妇人,从未见过天颜,现下突然和皇上打了个照面,心里早已是紧张不已,哪里还管的上面前这个人似曾相识。
苏氏敛了衣袖,故作镇定地道:“回皇上,臣妾一早便进了宫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便去了长信宫探望太子妃殿下,现下正是要出宫回府。”
一句话便堵死圣上其余想要问的话。
皇上微征,眼神落在了苏氏一处裙裾上绣着的小小茉莉,那朵茉莉针脚细密,花心缀以一点鹅黄,是她素来的手法。
好像又回到了初见的那时。
他的鼻尖似乎又萦绕了那带着淡淡茉莉清香的绣帕,细细擦拭着他额间因强忍疼痛而觅出的涔涔细汗。
苏氏见圣上半日不语,终是忍不住出了声探询着问道:“皇上?”
此话一出,终是将皇上从那段往事中拉了回来,半晌反应过来她已是自己亲封的正二品诰命夫人,君王轻咳一声,以饰尴尬,那挺着的肚子也因着一声咳嗽而引起了轻微的颤抖:“哦,既然如此夫人何不多留几日再走?”
他心里有些隐隐的期待,话语里,还带了些许的征求。
那是一个君王,面对至亲及仇敌时,都未有过的软弱。
而苏氏哪里听得出来这些个弯弯道道,她只想着若是待在宫里的话,那阿锦在宫外的事迟早便要拆穿,若是她回了府还能帮忙兜转一下的,是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留在宫里,当下就跪了下来,垂首道:“恕臣妾无状,臣妾不能待在宫里。”
苏氏话音才落,却是教在场的人都惊了一惊。
女儿病重当中,这做娘的,却不愿在身边照顾着,这是个何理?
便是君王,都抛却了被断然拒绝的难堪,有些不解苏氏的做法,当即便出了声问道:“怎么?宫里不好吗?”
苏氏直了身子,依旧是垂了头,声音却琅琅如玉不卑不亢,道:“回皇上,您不觉得这正是促进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感情的更好机会吗?臣妾听闻前不久他们二人闹了些嫌隙,这也正是解了他们嫌隙的更好契机呀!”
君王心里晦暗不明,却也不得不赞同苏氏这个想法,苏氏毕竟是太子妃的阿娘,自然事事以太子妃为首,于他,自然是无关紧要的。更何况此刻的光景来看,苏氏更是没有半分记得这位君王的意思。
“好好好。”一连三个字,可看着皇上爽朗的模样,也明确表达了君王所想说的意思。
君无戏言,苏氏此刻算是十足十的放下了心,长舒一口气,眼看了皇上身边的女官上前低声说了些甚么后有拂袖离去之意,苏氏连忙长跪于地称声告退。
皇上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便让苏氏离了去。
一路顺顺当当的回了侯府,昌顺候便上了前向苏氏打听状况,苏氏没好气的白了夫君一眼,对于适才圣上晦暗不明的态度还心有余悸,叹声道:“亏着太子殿下是护着我们家阿锦的,阖宫宣称太子妃染病,便是连皇上也骗了过去,还说要亲自上门来接阿锦回去。”
昌顺候听此言,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又忍不住数落起来道:“都怪你平日宠着她没个样子,都说君王最是无情,我看着太子殿下啊,也是不常情的。”
说着,便双手负于身后学起那老学究的模样踱步往前厅走去,苏氏又是丢了个白眼过去,明明是山鸡却还偏偏要学那枝上的凤凰,但终究没说出口,也跟着走了上去道:“阿锦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不宠她谁宠她?再说了从前我们一家哪里过了这样的好日子,还不是阿锦册了个这样的位子才跟着光耀门楣起来,难道还不应该宠着?”
昌顺候听了吹胡子瞪眼的猛然转眼,委实把苏氏吓了一跳,怒声继续数落着道:“你一介妇人懂甚么?”
被昌顺候这样怒声一吼,苏氏忽然想起那个李家丫头,连忙故作神秘兮兮的模样拉了昌顺候,还跟着左右环顾了一眼,才压低了声音道:“还别说,我今日去东宫的时候,看到了皇后身边有个丫头和太子殿下关系好像甚是亲密,哎哟,一口一个瑞哥哥的,当真比那日的宋翠莲还要放荡呀!”
宋翠莲的事昌顺候也算是闻听过个大概,虽然表面上不赞同自己老婆子这样赶尽杀绝的做法,但心底里也算是默许了。
毕竟,阿锦亦是他的闺女。
如今又多出了一个,不得不让昌顺候更加为自家闺女的未来前途而担忧,当下想着便不禁摇了摇头叹声道:“你看你看,我就说啊,这太子……”
话还未说完,昌顺候的衣袖就猛然被苏氏攒住,他正疑惑抬起头想出声询问时就见苏氏一直朝他使眼色,还很是尴尬的望向了后面,昌顺候顺着苏氏的目光回首一望,苏锦正立在厅子的屏风后,探究的眼神询问着他们此刻的一派行为动作。
苏氏悄悄朝昌顺候的后背捏上了一把,示意他激灵一些在苏锦面前可别说漏了嘴,方才重新挤了笑脸对女儿道:“阿锦啊,怎得出来了,没去找苏辛□□吗?”
说的话牵强附会,有故意扯话题之嫌。
苏锦也故作不知,随意地道:“大哥和薛公子今日殿试,一早便入宫了,怎得,阿娘在宫里没瞧见吗?二哥那家伙,说要鼓捣他自己开荒的那块小园子,没时间搭理我。”
苏氏一时语噎,才反应过来今日正是苏辛和薛怀殿试的日子,她忙了一早上,竟连这等大事也给忘了,懵懵懂懂地顺了苏锦的话道:“我这去了东宫后便直接出来,哪里往其他地方走啊。”
一听老婆子提了东宫,昌顺候连忙朝她拼命地使眼色,话一出口,苏氏也是万分的后悔,只拿眼觑了苏锦,只求她别问起了才好。
可苏锦偏偏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主,一看阿娘和阿爹神色有异,侧了首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探试地问道:“你们这副样子……难道是东宫出了什么事?还是说宫里已经发现了我出走了?”
苏氏连忙摆手,头摇的和小时候玩耍的拨浪鼓一般,不置可否地道:“没有没有,太子殿下对阖宫宣称你染病不宜见人,就是连皇上都知晓你病重了,还有意留了阿娘下来照顾你,阿娘哪里能留下来,便说这是促进你和太子殿下感情的绝好机会,没想到这误打误撞的还让皇上恩准了。
”如是说着,苏氏不禁为自己这临机应变的睿智暗暗折服。
不过哪里晓得苏锦一听太子殿下,面上的盈盈笑意便消失了大半,昌顺候瞟着自家老婆子,有些无力吐槽的感觉。
苏锦冷哼一声,心里对太子殿下的气这两日更是没有消去一星半点,眼下冷不丁地从阿娘嘴里听到了他,忍不住出言讥讽道:“还促进?只怕我要是继续待下去,还真是要教他给气得病重才是!”
苏氏愕然,脑袋里拼了命地想着甚么好听的辞藻往太子殿下身上套,来开解开解正在气头上的闺女,可苏锦的声音又冷冷的响起,道:“想必阿娘此次入宫,定是看到了皇后身边的扶桑姑娘吧?”
苏氏下意识地便道:“是啊,那个……”刚想借机贬低几番时腰上便传来一丝疼痛,顺势望去却见自家老头子正抿了嘴,示意他她说漏了,苏氏觑了苏锦越变越黑的脸色,这才反应了过来,又跟着改了口道:“没有没有,我没瞧见。”
昌顺候抚额,这不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苏氏不曾见扶桑吗?
苏锦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苏氏话里突然转变的意味,脸上的笑意更加冷冽,便是已经知了漫天响着的炎炎夏日,苏氏看着苏锦的笑意也觉着寒冷如掉进了冰窟一般。
“这有什么的,左右他们是青梅竹马,我一个外人,什么也不是。”
她只能站在圈子外,看着他们共享那曾经的美好。
苏氏听出来苏锦话里无尽悲哀,凄凉的意味,心里一疼,上前了几步拉过苏锦水嫩的柔荑,柔声抚慰道:“哪里就有这么严重,我瞧着即便这小蹄子有着无穷媚惑功力,咱们这太子殿下也是个柳下惠,且殿下说不过时日,便亲自接你回宫。”
苏锦才不稀罕他过了几日的安慰,太子殿下如今的所作所为在她看来不过是惺惺作态,别了头过去道:“他来了我也要命人把他叉出去。”
苏锦嘴上虽这么说着,但心底里那一丝丝隐隐的期待,却是此时此刻她最不愿直视的。
世人皆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日日跟在她身边侍候的觅松,那日所说,委实所言非虚。
苏锦说罢,也不管阿爹阿娘两人的反应,径直就转了身离去。
昌顺候又在一旁喋喋不休的数落道:“你看你,这一张嘴怎么就不闭牢点?说话都不经大脑的……”
苏氏哪里有心情在这听昌顺候的絮絮叨叨,丢了个白眼给了他,也学着苏锦拂袖甩手离开了。留了昌顺候一人在原地,心里感叹女人就是不好伺候。
才说苏辛和薛怀一大早便去了殿试,历经了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然后再颁发策题。策文不限长短,却也要有个将将两千字左右,起收及中间的书写均有一定格式及字数限制,且特别强调书写,必须方正、光圆、乌黑、体大。
苏辛十年寒窗苦读,便是平日里劳作时也不忘空暇时捧了书看着,即便是苏家有了侯爵之位,他也未曾松懈学业一分,自然写下来是才思泉涌,洋洋洒洒的,稍有停顿处,也不过是思索片刻便又奋笔疾书,皇上几次下座停于他桌前,皆忍不住点头咱赞赏。
而薛怀却因昨晚突然得知一心念了的小娘子正是他觉之定有过人之处的太子妃,而搅了心绪,时常写着写着便有些文不达意,脑海里时常会闪过阿锦姑娘恬淡的笑靥,直到日暮时分,才勉勉强强写出了两千字。
待官员收卷封存时,薛怀不经意间瞥见了苏辛的考卷,果然是学富五车的徽州才子,卷面处整洁无暇,条条是道,引经据典,再看苏辛,亦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薛怀不由心中暗暗懊恼自己的不争气,只怕这次状元头衔,定是苏辛无疑了。
两人出了考场,薛怀便拉了苏辛,迫不及待地向他试探地问道:“苏辛,我一向视你为至交,你且告诉我,阿锦姑娘,是不是那太子妃殿下?”
苏辛抿了嘴唇,不知是答还是不答,但他这般唐突的问起,定是已经知晓了阿妹的身份,眼下再瞒下去却是徒劳了,且拗不过薛怀那双诚挚询问的眼神,只好道:“是,她偷跑出宫,阿娘觉之不宜宣扬,才让我们称呼她为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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