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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篇]-9-患难
从鹅眉山回京城最快也要四五天,金元宝越想越觉得马承恩的离开有些蹊跷,如果就这样回京,他一定会后悔。
只是奉太后命令而来的锦衣卫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再入险境,那他就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
他金元宝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还从来没人能拦得住。
在出发数个时辰途经董家镇的时候,他略施小计甩了那串长长的尾巴。
当然,他自认非常厚道地留书一封给阿贵和江晓萱,告诉他们五天后在京城会和,至于那两个人要怎么拖延时间怎么替他掩饰那就不是他操心的范围了。
在镇上买完马,金元宝也有了出发的方向。
快马加鞭边走边问赶到逍遥山脚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
如他所料,逍遥山距离鹅眉山并不远。
一路行来,并没有旖旎的花草相伴,只是原本浓郁翠绿的林木渐渐转为满目金黄,到了逍遥山再往上约莫半刻,入眼尽是漫山热情如火的红叶,像是点起了一把火,染红了这本有些萧瑟落寞的山头!
金元宝望着面前绵延数百公里的山脉,禁不住心底赞叹,想不到这名不见经传的深山里竟有这番磅礴靡丽的景致!
马蹄踩在烂熳的落叶上声音也似轻柔起来,金元宝低头凝视着满地的落叶有些失神。
又前进了一会后,他突然下马步行,低着头越走越慢,仿佛地上铺满的不是落叶而是稀世珍宝。
他终于停下脚步,俯身捡起一片火红的树叶,这漂亮的叶子元宝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巴掌大的红叶托在元宝白皙的手心里红得更加烂熳耀眼。
元宝的视线落在了叶子的边缘,那里有一抹突兀的暗沉,铁锈一般的颜色,如同生命枯萎的颜色。
元宝轻轻捻搓了几下手指便沾上了暗红的碎屑,以他多年办案的经验,很快就在不远处发现了更多带着异样暗红的落叶。
元宝掏出一块手巾将手上沾染的红色擦净,抬头望着上山的小径时目光闪亮。
天色很快暗沉下来,元宝走得更慢,因为那些痕迹越来越难以发现。
当他摸到叶片上不再是干涸的痕迹而是一片濡湿的时候,他的神情带了些凝重和焦虑。
风中传来隐隐约约的打斗声,元宝收敛了气息小心翼翼的靠近。
马承恩的脸色有些苍白,也许是慢慢笼罩下来的夜色令他眼中更添了一份阴郁狠厉。
从鹅眉山到逍遥的路上一直都有人尾随着他,直到进了逍遥山,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这些人才动手。
清一色的夜行紧身衣下,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完全不跟马承恩有任何交流,招招都是杀手!
本想速战速决,所以他下手同样不曾留情,即快又狠,从对方刹那间凝滞的动作他确定重创了他们。
但,没有人倒下!
时间越长马承恩心底越是发寒,这些人的攻势不减,凶狠凌厉竟是两败俱伤不死不休的打法!
什么人如此坚决的要自己的命?
马承恩在对方步步紧逼的攻势下无暇细想。
只要是血肉之躯没道理能够坚持到现在,马承恩已无心与对方多做纠缠。
他试图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摆脱这些人,黑暗成了他最后的掩护。
再次让他吃惊的是,所有迷惑对方手段都被看穿,这些人对逍遥山地形熟悉的程度似乎并不亚于他!
马承恩的身形越来越慢,到了最后完全是凭着本能防御和闪避越来越贴近身体要害的攻击。
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已被大量消耗,若再无法脱身……
就在他脑中已有几分昏沉的时候,一阵急促而沉闷的马蹄声蓦地在黑暗的树林中清晰响起,直奔这片打斗的方向!
马承恩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几分,眼见身前的黑衣人个个恍如未闻,手上的攻击也分毫不受影响时,心头不由一沉。
耳听得马蹄声转瞬就到了身前,马上的人看不清面目,似乎已经冲着马承恩微微扬起了手臂。
马承恩眸中闪过凌厉光芒,电光火石之间格开身前长刀,拧身跃起后借着林木几个起落猛扑上马背!
那马先是背上突然多了个人,跟着屁股上又是一阵剧痛,惊痛之下立时发了狂一样疾驰而去,飞快地将身后的黑衣人甩开一大段距离。
马背上的马承恩已紧紧扼住了来人的咽喉,马上的人闷哼一声立时抬起手肘向后撞去,却被马承恩单手反制在身后,顿时挣扎得更为激烈。
马承恩眼中闪过杀意,手中加大了压制的力量快速反转了刀身向着那人的脖子缓缓逼近。
刀锋在对方露出的后颈上压出一线血印时,马承恩的动作突然顿住,面上隐隐一丝疑惑。
他嗅到了一种混合了脂粉的特殊气息……女人?
不可能,手中兀自挣扎不休的力量和手感……确实是男人。
马承恩皱眉思索着这有几分熟悉的味道在哪里闻到过,扼制着那人咽喉的手不由松了一松。
那人得了空终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是我!”
“元宝?!”马承恩似是意外又似在意料之中,复杂的表情最后都融入了夜色。
“你这白眼狼!差点杀了我!”金元宝声音低哑,恨恨地用力掰开马承恩的胳膊,抽回差点拧成麻花的手臂,他的喉咙还火烧一样的疼,再一模后颈上微微刺痛的地方……嘶……都出血了!这人下手也忒狠!
金元宝如果看到马承恩难看的脸色一定会立时闭嘴。
本该跟着锦衣卫回京的金元宝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一想到差点错手杀了他,马承恩就想给这混小子一顿好揍!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离开这里!”马承恩沉声道,马匹依然在林中疾驰,元宝匆匆购买的马匹不同于通人性的千里良驹,连番惊吓之下已经完全不受他们的控制,眼下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而且还在继续狂奔!
元宝在马背上颠得头昏眼花,五脏六腑都乱成了一团,若不是身后那人紧紧箍住他的腰,早就跌下马去了。
勉强睁眼望出去四周都黑黝黝的,隐约可见片片模糊的轮廓快速掠过,完全分不清哪些是树木哪些是石块哪些是山壁哪些是悬崖。
元宝在马背上心惊肉跳地胡思乱想,照这么跑下去指不定就来个马前失蹄大家一起撞死或是摔死……
“跳!”马承恩忽而在元宝耳边一声低喝。
“什么!”元宝大惊,还不及反应马承恩已强制性带着他翻身下马。
元宝咬牙闭着眼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剧烈震荡和疼痛,结果天旋地转有之,却没有落地后应有的冲击和疼痛。
马承恩将他搂在怀里抱得紧紧的,护住了他的头部和其他柔软易受伤的部位。
元宝立时反应过来,是马承恩帮他卸去了大部分的冲撞。
两人在地上滚动了好一会才停了下来,马蹄声这会已经诡异地销声匿迹,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喘息声。
元宝定了定神猛然发现马承恩正一动不动罩在他的上方,手也还勾在他的腰上,当下想也不想就推了开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吸气声,金元宝说不上那种像是心口被掐了一下又放开,堵得发慌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最后干脆都归咎于马承恩这混蛋,要不是为了他至于差点把命都送掉么!
没有江晓萱那碍事的女人,元宝更是无所顾忌,抬脚就踢了马承恩两下一边恶声恶气的问:“死了没!”
说完元宝就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冷不防马承恩猛地拽住了他的手:“别动!”
元宝一怔,随即像被什么蛰了一样缩回手:“干什么!本少爷干嘛要听你的!”
正准备接着刻薄几句,元宝突然噤声,黑暗中有什么让他极之不舒服的东西,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让元宝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像是印证他的想法一样,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划过元宝的脸颊,一种柔软又带着几分锋锐的触感成功撕扯着元宝敏感而纤细的神经。
“元宝,不要点……”马承恩还不及说完,元宝已经不假思索地打着了手中的火折子。
一声怨鬼一样凄厉阴森的叫声尖锐地响起,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猛地扑向元宝!
元宝一瞬间僵直了身子,一旁的马承恩眼疾手快地将元宝手中的火折子击飞了出去,捞过元宝僵硬的身体向一旁闪了过去。
耳边刮过凌乱的扑打声,远处的火花一闪即没,黑暗中依然有什么在无声无息的移动着。
元宝终于回过神来,刚才那一点火星也足够让他看清是什么袭击了他。
他的眼睛一渐渐适应了这片黑暗,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幽幽浮现出一张纸人一样平平的白色圆脸,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这张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对闪着红光的眼睛!
如果不是脸上还隐隐有些无比真实的刺痛,元宝差点就以为他是做了噩梦了。
“那……那是什么!”半晌,元宝干涩的喉咙才重新找回了声音,这回不用马承恩提醒他,他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鬼枭,一般它不会主动袭击人,看来是被刚才的马匹惊动了,”马承恩压低了声音缓缓坐了起来,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发光的东西会让它误以为是兽类的眼睛挑起它的野性和攻击欲望。”
“那……现在怎么办?”元宝皱眉,还有刚才那些人,希望不这么快追过来。
“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后退。”马承恩心中焦躁,声音却依然平稳。
他们竟然闯入了鬼枭的地盘,但这里最可怕的并不是鬼枭!
逍遥山上有一片谁也不愿意踏足的地方,那里山势峥嵘草木不生,除了断崖峭壁就是大大小小不知深浅的山洞石坑,多是性情凶猛的野兽和鬼枭出没之地。
眼下还只有一只鬼枭,也许他们进入的还不算太深,还来得及退出去……
马承恩拉过元宝的手,感觉到那只手因为紧张而带着些湿凉。
元宝微微挣了一下也就默默由他拉着走,这里是逍遥山,是马承恩学艺的地方,怎么都比他要熟悉。
只是……这景象也不禁让他回忆起,当初的表哥就是这样牵着他的……只是今天……这只手没有记忆中那种令人安心的温度,冰冷得有些不像话。
“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停下来先处理一下?”元宝状似漫不经心的开口。
“不碍事,一点擦伤……”马承恩没料到元宝会有此一问,小心问道:“元宝,你是在关心我?”
“我只是担心你手软脚软的到时候拖累我,还白白浪费我冒这么大风险!”元宝咬着牙,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却觉着他越说某人嘴角的笑意就越浓,心下不由恼怒:“笑什么!都走了好一会,那什么鬼东西好像没有跟上来,你是不是可以放手了?”
“元宝,你小时候可比现在乖多了。”马承恩叹道,紧紧攥着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金元宝心中一刺,怒气冲冲挣脱了马承恩的手:“马总管,别拿本少爷当孩子!咱们可没那么亲!”
“元宝!”马承恩眼看金元宝深一脚浅一脚自顾先前走了,不由着急的赶了上去,“山里的夜路不好走,有鬼枭的地方就有……”
“有什么?少拿那些有的没的来吓唬本少爷!马承恩,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整天跟在你屁股后面什么也不懂的傻小子么!”金元宝头也不回,脚下走得反而更快了。
马承恩望着元宝的背影,眼中有着寂寞和担忧。
元宝,当初如果没有放你一人离去,你就不会被蛇咬伤……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你一个人的!
当金元宝突兀地从马承恩眼前消失的时候,马承恩脸色一变,强提一口气箭一般追了上去,险险抓住元宝的手腕,却也被急速下降的冲力一起拉着往下坠去!
马承恩的心跟着一沉,他伸手想抓住什么,手指很快被粗糙的石壁磨破,还来不及感觉疼痛只觉两人身下地势有变,似乎倾斜了一点,这让他们直直下坠的的身形顿时有了缓冲,但也只是缓冲,无法阻止他们仍在飞速下滑的速度。
值得庆幸的是,当他们终于落到底部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不是尖锐的山石而是一片柔软湿润的地面。
金元宝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他出娘胎以来就是算上被追杀那几天,都没这一个晚上受到的惊吓多!
“元宝?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马承恩焦急的声音传来,双手也摸索着往元宝身上摸了过来。
“干什么,本少爷的豆腐是那么随便吃的吗!”元宝吸了口气。
马承恩听他声音中气十足,显然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你……为什么要来拉我?”元宝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他平日里跟江晓萱斗惯了嘴,等了半晌没听见马承恩的声音反而有些不习惯:“喂!你怎么样,是缺胳膊断腿了还是只剩半条命了!怎么那么没用!”
“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要是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哭鼻子了怎么办。”马承恩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终于传来,“元宝,你还是老样子,嘴硬心软。”
“我嘴硬心软,也好过有些人口是心非。”元宝的声音倏地冷了下来。
马承恩也不再多话,默默调息了片刻便站了起来,他听着元宝似乎也站了起来,两人贴着身后的石壁很快就转了一圈,然后都安静了好一会。
“除了我们刚才下来的地方,这里其他三面都是直上直下的石壁。”金元宝的声音有些低沉。
“以我们现在的体力,现在没办法从原来的地方上去。”马承恩抬了抬头,头顶依然一片漆黑,从他们滑下来所用的时间推断,他们下降了少说有数十丈,中间没有撞到石壁上摔成肉泥已经是奇迹,“等天亮了再找找有没有其它出路。”
“就这针尖大的地方,能有什么出路?”元宝冷冷提醒道。
“我答应过夫人,会把你平安带回去……”马承恩靠着石壁坐下闭上了眼睛。
“马承恩!少在本少爷面前装模作样!”元宝冷哼一声,依然在石壁上摸索着,他总觉得这个几乎封闭的地方有点怪……
元宝经过马承恩的面前时脚踝一紧,马承恩突然掀起他的衣摆,伸手将元宝的裤腿撸了上去!
“你干什么!啊!你放手!……痛!”元宝疼得没忍住,腿一软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的膝盖伤了?为什么不说?”马承恩摸到那明显肿胀的地方手上的力道顿时轻柔起来,“还好没伤到筋骨,把淤血揉开会好的快些。”
“关你屁事!……疼疼疼疼疼疼疼!你给我轻点!!!”元宝疼得嗷嗷叫,龇牙咧嘴又不敢乱动免得更疼,说他不诧异才怪,没想到马承恩不过听了这几步走动就听出了他的异样!
元宝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叫得有多没骨气,也忘了自己在这个人面前从来都是不肯示弱的。
疼痛和黑暗抹去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就像此刻近在咫尺的马承恩不加掩饰的心疼和少见的温柔。
“喊那么大声也不会有人到这里来救我们,不如省点力气留着天亮后从长计议。”马承恩低声道,轻轻放下了元宝受伤的腿。
元宝终于沉默,因为他知道马承恩没有说出口的话。
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这里困多久。
“好了,天亮前先睡一会。”马承恩极其自然的拉着元宝躺下。
“你……让我起来!”元宝一躺下就觉得不对,立刻不安分的扭动着想要起身。
“别动,你受伤了,地上潮湿对伤口不好,好好休息才能保持体力。”马承恩强硬地按着元宝的肩头,让元宝可以舒舒服服的把脑袋搁在他的腿上。
金元宝继续锲而不舍的挣扎,活像一只撞到猎人手里的猴子。
“你再乱动,我就只能抱着你睡了。”马承恩威胁道,声音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
元宝立刻安静下来,他悲哀的想,论武力,他从来都不是马承恩的对手!
妈的本少爷伤的是腿不是脑袋!
元宝终究只能腹诽几句,折腾了半宿他也着实累了,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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