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照小楼

　　贺赭堂走下车，掸了掸大衣下摆的冰碴子，不禁打一寒颤。
　　今儿是腊月二十九，这条街白天的时候还有张罗着买卖年货的，可现在是傍晚，小商小贩都早早收了摊回家，准备过年了。整条街只偶尔能看见几个小娃子在街角的地方抽冰嘎。这种游戏，贺小爷从来没玩过。
　　抬头，赫然一块古木的牌匾，四个不算太起眼儿瘦体字儿，孟记酒馆。
　　孟小楼开的酒馆其实就是饭馆，来往商客驻个脚儿，辽城的天儿十二个月要冷上八九个月，客商停下时多是想吃碗酒，暖和暖和，饭菜倒是其次了。
　　孟小楼没想到这时候还能有人过来，他在后堂点着小油灯算账呢，一年到头汇个总，盈利多少总归心里要有个数。听见外面砰砰的砸门声，不禁心里一惊。
　　开门，撞上一道狭促的目光。
　　孟小楼心里别提多郁闷，该来的总会来，这大过年的找上门来，有点说不过去吧。
　　“贺先生……”
　　“哎，天真冷，你这打烊了？”贺小爷伸着脖子往里面看，乌突突的光亮。
　　孟小楼低下眼睛，睫毛下有一滩黑影，衬得他皮肤很白。可这表情明显拒人千里之外啊。
　　贺小爷才不管那么许多，侧着身子挤进屋，直奔内堂走。
　　“我说你一个大老板，怎么节俭成这样，内堂也不烧的暖暖的，还点个煤油灯，说好听的你这是节俭，说不好听的你这就是抠门。”贺小爷往炕头挪挪，也不想把他的大衣撤了。
　　孟小楼微微仰着嘴角，动作极缓，把炭盆里多填了几块煤炭，来回拨弄几下，算是眼看着烧红了，贺小爷靠在一边，眯着眼看他，身上的寒气散的慢，扑面有了暖意，一冷一热又让他打个寒噤。
　　孟小楼瞅他一眼，转身去了外屋，不一会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小炉子，递给贺赭堂，让他用手捧着。
　　“哎呦，你要烫死爷啊！“贺小爷从坑上蹦下来，一下就把小手炉扔了出去，那胖墩墩的小东西在地上咕噜两个个儿，倒扣在了地上。
　　孟小楼吓了一跳，他就是捧过来的，没觉得多热。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吗？
　　捡回来自己捧在手里，蹲在一边，不想说话。
　　贺小爷看他那副受气的样，觉得越发的好玩，越是这样就越想狠狠地欺负，这就是他的本质 。
　　可今时不同以往，他现在是上着杆子寄人篱下。
　　“过来坐啊，蹲在那像小狗似的。“贺小爷往里挪挪，让出一点位置。孟小楼假笑一下拒绝了。继续低着头，像是等待审判的小罪人儿。
　　“我这不在辽城无亲无故，过年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我听说你也是光杆司令一个，咱俩凑合凑合，也不至于落俩冷清。“贺小爷一副讨好嘴脸，一边说一边转他手上的白玉扳指。
　　这一切在孟小楼眼里都是倒霉催的，遇上一个无赖，流氓！他觉得他自己快哭了。
　　见孟小楼还是一副呆木的表情，贺小爷一把拉他起来，“怎么装哑巴，就这么不欢迎我？谁说的拿好酒好菜招待我，不认账了？”
　　孟小楼在心里狠狠的啐他一口，腹诽着“呸，那是客套，也就无赖听不出来！”
　　“没，没，就是没想到爷这个时候来，我这就准备去。”孟小楼把手炉放一边，转身出去。
　　贺小爷不管那个，反正他是赖定了。闲出屁来的日子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很不幸，孟小楼就是他的猎物，不，说是猎物那是高估他了，充其量也就算是小玩物。
　　孟小楼进了厨房，厨娘走了，他本打算用些腊肉什么的自己对付着吃，现在一看，怕是不可能了，里屋来个瘟神！
　　正犯愁做点啥菜，门口又有车鸣笛的声，还鸣个不停，吵得他头大。出来看见贺赭堂正指挥着人往屋里搬东西。
　　“这是……什么？“
　　“年货啊，我入伙一起过年，怎么的也得拿出诚意不是，我又不是混吃混喝，这回你不用给我脸色看了吧。“贺小爷踢了搬东西的警卫兵一脚，”看点儿路吧您呐“
　　孟小楼觉得脸颊有点热，自己的不情愿倒是这么容易就被人看个通透，没想到这男人会有这举动，定是来之前就交代好的。所谓商人重利，孟小楼潜移默化的骨子里还是有些势利的。这回人家拿了东西，再给脸色肯定是不好了。
　　孟小楼自己是不爱置办年获货的，觉得麻烦还浪费，他去盘点贺赭堂带来的东西的时候，确实有点惊讶。猪肉，牛肉，炮子肉都是新鲜的，那几条大鲤鱼还活蹦乱跳，有一个不起眼的大筐里居然还有一些青菜和饱满的大米。大冬天的辽城几乎看不见绿菜，家家吃的都是上秋的时候冻得白菜，渍的酸菜，还有一些干菜算是丰盛了。
　　这贺小爷能搞到青菜，绝非一般的达官显贵，多半是军家的。
　　孟小楼这样想着，越想越理不出头绪，军家的怎么会想跟自己扯上关系，没道理啊！
　　这世间很多事都是从没有开始道理，架不住慢慢的跟你纠葛，跟你纷扰，没道理都成了有道理了。
　　孟小楼的厨艺是祖宗辈儿传下来的，都是正宗的东北菜，猪肉会酸菜血肠，炸三样，红烧肘子，酱猪头肉。东北人吃的生猛，好肉这口，因为冷，吃肉热量就足。但是贺小爷是京城来的，锦衣玉食养大的，冷不丁吃一顿全是肉的菜，肯定腻死。
　　好在他心细，加了四道小炒的青菜，油也用的素油，端上盘子看起来清淡诱人，泵皮儿有一层亮晶晶的分不清水还是油，看着就水灵可口。
　　贺小爷果然食指大动，这几天吃饭可把他愁坏了，一闻猪油味儿就想吐。这顿可是他来了辽城吃的最香的了。吃了足足三大碗，吓得孟小楼瞠目结舌。
　　孟小楼从来都吃的不多，他偏爱零食，杂果，果脯，糖块是他不离嘴的。所以他常年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一顿饭下来，蔬菜和肉都吃的不多。贺小爷这一顿足够他一个人吃两天带拐弯儿。
　　北平都盛产一些好吃懒做的猪吗？
　　孟小楼瞅一眼还在填米饭的贺小爷，觉得自己收留了一只饭桶。不对，是饭桶自己粘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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