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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沈夜
至隆冬时节,城中大雪通常一落数天,许多地方连道路都已被封堵,普通城民更是无必要绝不出户。沈夜便按往年的例子,早早结束了日常的祭祀活动,让祭司们各自回了家。
少了祭司们来往的身影,少了冗长的祭文祷告,空旷的神殿便静得几乎能听到落雪的声音。沈夜到是习惯了,何况还有谢衣在,看他进出的身影,听他温声同自己讲话,以及偃甲房不时传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这几乎是沈夜一年到头最为闲暇的时日,谢衣却似乎很忙的模样。自从议事时正式宣布废除普通城民不可接恰偃甲这一条规矩之后,谢衣在此途上便近乎是废寝忘食而又乐在其中。渐渐的,大雪天能见着在外头吱吱嘎嘎帮助族人做着些轻便活计的小型偃甲车,而往来于各户人家传话的各色偃甲鸟还不时发出几声“咕啾”之音。
瞳腿脚不便,习惯了以偃甲鸟传声——当然,传得是人声,对这仿下界鸟类惟妙惟俏的叫声来源到是难得的来了兴致,有心问起,谢衣又一脸高深莫测——最终还是被他从七杀神殿拿走了不少材料。
七杀祭司心疼之余又腹诽不已,私下就与沈夜抱怨过。
“大祭司历来主张节俭,却是放任谢衣这般四处浪费物资不加约束?”
沈夜到是知道他与谢衣素来处得融洽,俩人一旦醉心偃术连自己都成了局外人。这时听了瞳的话,只看他一眼,淡淡一笑,目光重又回到手中书简。
瞳自然也不是真的跟他急,只沉默了一瞬,又说:“有时却是真想拆开谢衣的脑子看一看构造。”
他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且是说完就转着自己的轮椅悠然而去,再也不管沈夜是如何在后头瞪眼看他的。
……不过这个冬天确实是因为一个人而与众不同起来。
就像是经历了长夜漫漫,在最暗沉的黎明前出现的第一缕微光,虽然羸弱,却能正正暖进人的心底去。
——不愧是谢衣,不愧是谢衣造出来的偃甲。
古往今来第一大偃师。本座的……叛师弟子。
——只是在谢衣逃出流月城的那一刻起,这样的光芒就再也无法照拂到他了。
扣了扣手中的棋子,思绪重新回到昨日未解的残局之上——对奕之人却不在座,沈夜蹙了蹙眉,目光看向偃甲房——这是又忘了时辰;原也是心性沉稳之人,如今熟识起来,在这种小事上倒是愈发不拘小节,隔三差五误约。
竟与从前一般无二。
一想到这里沈夜只觉得有些头疼。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棋子放下,却听窗外一声轻响,偏头去看,原来是一只偃甲鸟在枯枝上落了脚,引得积雪簌簌而下。
“可是小曦姑娘来信?”
再回神,谢衣却已经闻讯到了身侧。他语含笑意,仍旧是不卑不亢的一礼,抬起头,露出一张干净清俊的面孔来。
不知出于何种缘由,谢衣于陌生人面前从来都戴着他那张木刻面具,唯独在这紫微神殿中会松懈……或者说,唯独在他沈夜面前。到是直接为他省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破军祭司是流月城人人都识得的,隔了经年之久无端重现势必会引起惶论,更何况,“破军祭司”于十年前就已经是一道禁令。
十年前那场叛乱,满城风雨……
沈夜抬手捂了捂心口,兀自皱起了眉头。
果然是小曦的来信,谢衣捏了灵诀,让小姑娘的声音从偃甲鸟中传出。
——“谢衣哥哥,小曦有听静萍姑姑的话,不哭不闹。已经过去一天啦,你答应小曦的书上所说的好看的焰火什么时候能看到?”
小姑娘的声音透着天真而又清甜,沈夜眉头越凝越深,手在广宽袖下握紧成拳,因为用力,连骨节都透出惨白色,他不动声色地往身后的石案边缘靠了靠。
——“还有,你上次说的可以飞很高很高的大鸟,小曦很认真很认真想过啦,哥哥肯定不会同意,我们要偷偷找个时间——”
谢衣听罢,不由轻笑起来,转头去看肯定不会同意之人,却正见沈夜面露痛苦之色,胸口隐约一团血色雾状逐渐消散。
“阿夜!”谢衣心下一跳,下意识就要去扶他。沈夜却已经摆了摆手,恢复如常,只额间一层细密冷汗衬得面色异常灰败。
“无事。”他说。神血灼烧向来迸发无常,他并不愿多在人前诉求,更逞论……一尊有神识的偃甲人。
谢衣自然是不信的,犹自盯着他来回看了看。
沈夜却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谢衣遂不再多问,他向来知情识趣,到是觉得方才小曦的话做哥哥的一定没能听进去,又催动凝音石,让偃甲鸟重复了一遍。
提到幼妹,沈夜扬了扬唇角,无声笑了笑,再开口时,连低沉的声音都染上不自觉的温柔,“虽说小曦每过三天就会忘掉经历的事情,却也是难得惦念你说的这些玩意,你可莫要辜负了她的期盼。”
谢衣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莫不是大祭司以为谢某是专门哄骗小孩子的不成。”
沈夜此刻无心说笑,并未应声,大厅内便一时静下来,似乎连空气都开始胶着,所幸两人皆是大方之人,并无尴尬。
谢衣静默了一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扬手幻出一张图谱。
“这是?”
谢衣神情肃然。“这是之前谢某在偃甲房无意间看到的图谱,请大祭司谅可在下不自量力,端详之余,倒是觉得此图十分精妙,若此一座偃甲炉得以建成,城内冬日之苦寒或可缓解稍许。”
偃甲炉……
沈夜阖了阖眼。
——方学偃术之时的谢衣身量才到他腰部,他拉着自己袍角,仰着亮晶晶的眼睛说,师尊,待我学成有加,便和师尊一起造一座最大的偃甲炉以供大家取暖吧。
——绘制这副图纸图的谢衣几乎与自己齐高,眉目温和,总是未语先笑,他把图纸推到自己跟前说,弟子已将偃甲炉的图纸绘制完成,可否请大祭司拨冗一阅?
这一阅,图纸却再也没能回到主人手中去——
沈夜神色纷杂,半晌才听得自己淡淡问道:“那依你所见,可还有要改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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