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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猜到了。”命人前往北坂的竹屋为无双送去衣食饮水后,天明裹上狐裘与墨鸦相对而坐,客舍里的兰膏香中还有一点血的味道,但在门窗大开的环境里也很快消散了。“骄傲如卫庄,怎么会容许自己落到别人的手上?”
“可他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到盖聂身边。”
天明抬起头,饶有兴味地问:“对他来说,盖聂算是别人吗?”
当然不算。
机关城里那一剑偷袭只是令盖聂睡了两个时辰,雅舍那二十三剑,剑剑都绕开关键部位,还有桑海那一把火,竟然在火势未起的时候在四周泼水。
天明真是服了自己的这位师叔,当真是对得起鬼谷的箴言“绝情定疑”,一点都不留余地,让盖聂再无心软的可能,只能一步一步按照他的轨迹走,做他心仪的鬼谷先生。
“我不明白,既然公子已经知道了结果,为什么还要让无双从暗道的出口进去?这么大的目标,随时有被发现的危险。”
“你想知道答案?”天明侧身,一道身影仿佛刀砍斧剁,成了一条斜长的兵刃。他的侧脸让月光一朝,也仿佛多出几分芳华,但还不至于温柔得惹人失神。
墨鸦脱离开方才浑然未觉的愚钝,忙单膝跪地请罪道:“在下无状,请公子恕罪。”
“你似乎很紧张。”天明盯着月亮,眼波流动,面上一片萧煞。
墨鸦抬起头,见他已经站起身走去窗边、用手轻轻按着窗外的那棵只剩枯枝的紫斑牡丹,想起夏萧歌所说的话,知道他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便大着胆子回道:“我以为,公子不太喜欢多话的手下。”
“恰恰相反,”天明合上窗子,倚着窗框说道,“我讨厌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属下。”这话里话外暗指着谁,不言而喻,墨鸦在他的示意下起身,两人又坐回案前。
天明歪坐着,一只手不断地晃动着墨鸦刚刚斟好的酒:“第一,我并不知道结果,或者说,我只是估算到了可能的结果。夏姐姐说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事,连我都不得不相信他心里的确是爱着聂大叔的,可是,空口无凭,我要拿到证据,我要知道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大叔还算不算是对他最重要的。第二,我不希望章邯发现一个叛逆分子出现在夏府。夏府里面有条暗道不算什么,七百多年的乱世,谁家房前屋后还没有留下这么个东西呢?可要是这里面出现了一个令帝国头疼的叛逆分子,那可就说不清了。”
“但是,公子怎么知道卫庄能发现屋中的机关,从而进入密道呢?”
“我并不确定这一点,所以我才让无双去。我将它从桑海找回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住在那下面。一来地方隐蔽,二来,也方便夏姐姐用药。你要明白,一具尸体即便能在机关的作用下栩栩如生,没有了心脏和血液也只不过是一具皮囊,好在夏夫人手上有个名叫阴阳蛊的宝物,能够让他恢复如初,只可惜配置起来有些麻烦,所以才用夏姐姐的药千方百计地吊着。”
“因此——”墨鸦接口道,“他知道怎么打开机关,也知道怎么逃走。”
天明晃着手中美酒,意犹未尽道:“当然,我还有一点私心。”就如同几日前他将那两名绝色舞姬送上江山传的台阁时一样,无非是让卫庄更难受罢了,在这一点上,他总是不遗余力,甚至默许了星魂将大量傀儡悄无声息地安排在江山传的附近,但话不能这样简单地说出口,尤其是在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片刻自由的傀儡面前。他只道:“我也希望无双看看他如今的样子,那个丢弃他的人,并没有变得更好。”
“无双或许并不在乎这个。”墨鸦仿佛忘记了夏萧歌的嘱托,不合时宜地反驳着天明的话,“他离开洞口的时候,似乎十分悲伤。”
“嗯?”天明瞥他一眼,却没有被人驳斥后的不快,他轻轻揉着额头,想象着晦暗夜色中无双落寞的背影。这个男人,果真又丢弃了他一次。然而他想象不到的是,卫庄在无双的怀中唯一的一句话是“放我下来”,那枚玄铁就是在不断重复的过程中作为保持清醒的利器一点一点嵌进掌心的。
很多年后,当咸阳已经成了一座死城,嬴姓子孙都凋零殆尽,他站在汉王的大帐里,对着一脸惊愕的夏萧歌,不由得又想到了这一切,他不可遏制地颤抖着,甚至有些癫狂。
——我居然在那时候想到了卫庄,我想他爱聂大叔是不是也这么绝望,一面知道他心里放不下天下苍生,一面又痛得死去活来给他生孩子。
——天明,总有些事,是想不明白的。
——所以我不去想!
他猛地抽出渊虹,狠命在栅栏上划,一边划,一边流泪,他们都很清楚,那些青葱的岁月,再也回不来。
将卫庄处理妥当,已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夏萧歌洗了手,将门窗关紧,发现盖聂还在外间守着。那把木剑从渊虹折断以后就成了他从不离身的东西,此时也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
“聂大哥,”夏萧歌捋了一把碎发,悄悄走出来,看他还正襟危坐,忍不住叫了一声。“卫先生没什么大碍,只是血流得有些多,我开了方子,你照着抓药就好。”
“多谢。”盖聂接过药方,随手放入怀中。“我送你回府。”
“不必了。”夏萧歌擦了一把额上汗水,淡淡笑道,“天快亮了,我一人回去就好,最近街上巡逻的士兵增多,你也要小心。”她不顾盖聂阻拦,径自走到门口,忽然又顿住脚步,怯生生道,“聂大哥,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问。”
盖聂抬眼,女人的背影透着单薄,仔细看还能发觉出轻微的颤抖,令人忍不住心疼,他猜出了女人的心思,还是禁不住回道:“你问吧,盖某一定知无不言。”
夏萧歌猛然转过身,眼中是一片氤氲雾气,看上去梨花带雨,“你这次回来,是因为陛下要东巡了么?”
话是疑问,话里的语气却是七分笃定,盖聂曾经面对蒙恬大军时的冷硬、决绝和伶牙俐齿一时都化成了齑粉,落了一地。
“聂大哥,你若是怕我泄露秘密,也可以不说,”她抹了一把双眼,犹自带着笑意干巴巴地说道,“就当我多嘴了。”
“对不起。”盖聂回身望了望已经睡熟的卫庄,心中百转千回,他又看看眼前的夏萧歌,如鲠在喉,他所能讲出口的,仅仅就是一句:“仲湑,你放心,此事绝不会和你有所牵连。”
夏萧歌摇摇头,脸上的愁云惨雾毫无消散的意思,她叹着气,全是一派真心遭人践踏的无奈,“我并不是要你的什么保证,我只是——我只是在想——若是可以,你能不能去见见天明——”她猛地住了口,看着盖聂的脸色,仿佛是看着上古恶兽,“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可天明这两年过得很苦——”她扭过身去,就靠着门框,盖聂看不见她的面容,但能看见她的身躯剧烈起伏,甚至还有压抑不住的哭声。
无需多言,这一切就是明证,他甚至在想,一直以来那个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天明,还是如夏萧歌所说,只是一个失去记忆后被人随意操控的傀儡。
他走上前去,拿出之前的那块布巾,轻轻地搭在夏萧歌的肩头——再进一步,他却不敢做了。夏萧歌回身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回头,而那一刻,卫庄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安静地躺在他的铺榻之上——昨天离开夏府之后,他已经借故和班大师分了房间睡,他的房间便是如今这间甲等客舍,房间是盗跖亲自找的,被褥是麟儿亲自铺的,至于摆设用度则是白凤按照卫庄的喜好准备的,盖聂还奇怪他怎会对卫庄的饮食起居如此了解,都让盗跖几句话绕了过去,现在想想,这里面或许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待闲下来时,定要好好查探一番。
夏萧歌拿了那块布巾送回盖聂手中,摇了摇头,道:“聂大哥,这东西有主了,我还是不碰的好。”她抬手,用袖子轻轻擦了擦还在面上的几滴清泪,复又笑道:“我走了。”
“你居然就这么走了?”红鸮抱臂靠在窗边,红日东出,光芒万丈,几乎将他也融在了血红之中。
夏萧歌坐在镜前,将长发一挽,带着些许嘲弄道:“那我该如何?难道还要等着卫庄醒来么?”
“我猜,墨鸦看见卫庄如今的样子一定会很高兴。”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刚刚涂上指甲的人血,一股生锈的味道瞬间充塞口腔,多少年来,他就是靠这个味道才活下来。不过,夏萧歌不太喜欢,她总觉得这幅模样看上去像是饿死在路上的人又活过来讨吃的,实在不够优雅。
“他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当年卫庄对他使出的手段,全是你在鬼山里面学的。”夏萧歌眯起眼,有些好奇,“你既然这么恨他,为什么不在姬无夜死的那天杀了他,反而要游说紫女将人留在逆流沙里呢?”
“因为——”红鸮拖着长音鬼厉地笑起来,“我要让他活着受罪,让他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是么?”夏萧歌起身打量面前近乎于妩媚的男子,颇为怜悯地反问,“但是,墨鸦的存在对于你而言,真的只是一个可以泄愤的工具么?”
“你什么意思?”红鸮不笑了,他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夏萧歌轻声道:“他的一句话成了你三年的噩梦,他的存在意味着那段伤疤永远结不了痂,每天面对着这样的人,你真的会觉得快乐吗?”
“或许。”红鸮一声冷笑,“可我已经习惯这种日子了。”
“是么?”夏萧歌不置可否,看了一眼屋中漏刻,知道距离入宫还有小半个时辰,便利落地卸去身上的羔裘,由红鸮帮着换上厚重的官府,将整个身躯包裹在一身黑红相间的深衣之中。
“你似乎,并不在乎我这样对他。”红鸮有些不解,即便是讨人嫌的星魂,夏萧歌也为他治过多次,反倒是一向还算懂事的墨鸦,总被女人刻意地忽视。
夏萧歌听后“噗嗤”一声笑了:“这是你们二人的事情。”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淡妆之下的面颊透出合宜的红晕,无论是语气,步调,甚至是妆容,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丝不苟,连背都挺得笔直,像是故意摆出来的模具。
“我也很好奇,你一直以悬壶济世的医者自居,为何会对自己身边人的痛苦如此无动于衷,特别是在你已经知道墨鸦这些年的苦都拜我所赐之后。”
“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夏萧歌理了理袖子上的小小褶皱,“姬无夜死的那天,白亦非一把火烧了将军府,杀光了府里的人。这件事,你知道么?”
红鸮点点头。这几乎是当初最大的迷案,谁也不知道在韩国一向呼风唤雨、掌握大权的血衣侯竟在一夕之间得了癔症,与姬无夜和四凶将有关的人几乎被他屠戮殆尽。最后,他竟走入火中,跟着将军府一起化为灰烬。
红鸮之所以如此笃定,就是因为他亲眼目睹白亦非的所作所为,当然,这一切都是他在暗中观察的,他并没有大胆到挑战对方的地步。
“走进火中之前,有人见他到过雀阁。”夏萧歌轻叹一声,“白亦非这种人,冷酷、乖戾、自私,或许还有个小肚鸡肠的毛病,但他对姬无夜的感情却是真的,他当初劝过墨鸦殉主,也是为了让这个姬无夜最为宠爱的人少受折磨。这或许是白亦非这辈子最大的良心,可惜墨鸦放弃了,他选择带着姬无夜的尸身和他的兵器八尺一起留在雀阁。”
卫庄对自己的对手向来不会手下留情,紫女也一样,但卫庄讨厌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于是逆流沙的一切担子就落在了紫女的身上。一个出自阴阳家的风月阁老板,自然不会用太多温和的手段,再加上红鸮蓄意地添油加醋——包括卫庄差点葬身于毒蝎门的那次,他将卫庄的伤势添油加醋了不少,让一向冷静的紫女都失了察觉,于是,她就以牙还牙,在毒蝎门的地牢里给墨鸦灌下了最让人生不如死的夜阑——一种能恢复功力的良方。
现在想来,卫庄自己都忘了那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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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终于差不多了……果然是智力减退,感觉写的跟想的永远差着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