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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决
安清牧浑身湿漉漉地走进警局地下密室。那里有两间狭小的牢房,是用于临时关押囚犯的。但其中一间用来关押江楚门了。安清牧没法再把他转移出去——不论转移到哪里,江海帮的人都会去劫狱的。他只能亲自看押着江楚门。
楚门被关押在狭小的牢房里,虽然一天一夜没睡,但精神似乎还好。反而是安清牧,一屁股坐在牢房门口,显得疲惫不堪,垂头丧气。
楚门平静地望着安清牧,“你看起来很累。”
安清牧点点头,“桑桑来过了,想见你,我不让,她打我。”说着,他卷起制服的袖子:修长结实的手臂上拱出一条条青紫的肿印,是被桑桑拿扫把打的。
楚门看了看安清牧的伤痕,说,“那她一定很恨你了。”
安清牧点头承认。
“你宁愿让她恨你,也不肯妥协?”
“对。”
“那你该知道,即使我死了,你也肯定得不到她了。”楚门说。
“我知道。”安清牧说,“可我本不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得到她的。”
他摘掉了白手套,扔到一边,和江楚门面对面。
“我要杀你,不是为了桑桑。”他说,“而是为了国家。”
“可我偷运盘尼西林,也是为了国家。”楚门说,“只要是打日本鬼子的,就是为国的人。”
“那我们中间一定有一个人是错的。”安清牧说。
“你认为是我错了?”楚门问。
安清牧摇摇头,“我不知道。可我既然效忠南京政府,我就要全力以赴,扫荡上海滩肮脏的角落,杀出一个干净明朗的国家未来。”
楚门笑了,“真有意思,你这句话和王亚文说的差不多。这个时代真是奇了怪了,你为南京政府杀我,王亚文为老百姓杀我爹,我又为地下党偷东西,我们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我们或许都是错的。”
“只可惜了桑桑。”安清牧说,眼神流露出遗憾,“可惜她沦陷在男人的血战中,做了这个时代的牺牲品。”
“如果我死了,江海帮一定会砍死你的。”楚门说,“无论你武艺多么高强,无论南京政府怎么保你,你一定会死。”
“我知道。所以桑桑该怎么办?”安清牧说。
楚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办。她或许会做一个怨恨这个时代的寡妇,抑郁下去。”
“也许会有第三个男人,比你好,比我好,可以爱她保护她,不再受我们的折磨。”安清牧说。
“希望如此吧。”楚门说。
两人终于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中。
时间一分一秒,沉重地拖曳而过,像一个重病的人在费力地呼吸所剩不多的氧气。
安清牧站了起来,“今天早上,我已经发电文给南京了,我去看看有没有回电。”他走了两步,禁不住苦笑,“真是有意思,我居然只能和我的敌人聊几句真心话。”
“我们不是敌人。”楚门说,不无遗憾,“我们本可以成为最惺惺相惜的对手。可惜我们都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安清牧嘟囔着,军靴后跟一步一步敲击着牢房冰冷的水泥地,慢慢远去了。
江家又是一夜灯火通明,彻夜未眠。江胜彪不断地四处打电话,疏通关节。有些有点希望,有些却含含糊糊,甚至明确拒绝。江胜彪急得要亲自动身上南京去找蒋委员长,被其他人劝住了。
三姨太和二姨太以及江仲坤都坐在客厅沙发里,困得哈欠连天。显然,他们对江楚门的生死不是特别在意。
趁着江胜彪自己忙碌着,三姨太对江仲坤悄悄说,“其实,你大哥若是被枪毙了,也未必是件坏事。”
二姨太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一瞪眼,“妹妹,这可使不得。被老爷知道了,他会把我们都撵出去的。”
三姨太放低声音,继续说,“姐姐,老爷老了,早晚要退居二线的。楚门如果继承了江海帮,你我可都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就算他不会把咱们怎样,可你别忘了,仲坤上次调戏过桑桑,楚门从那以后就没再把他当亲弟弟看,以后仲坤在江家就是个闲人了。连老爷在位时的待遇,恐怕都得不到了。”
这番话令忠厚老实的二姨太也不得不深思了。虽然二姨太一直很本分,但谁不想替自己的儿子多捞些好处。
江胜彪虽然对这个二儿子恨铁不成钢,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做错事要打要骂,过了以后,还是供着江仲坤花天酒地的日子。
可楚门就不同了。楚门现在要引导江海帮转型洗白,对这个弟弟胡作非为的生活更加看不惯了。
三姨太看到二姨太和江仲坤都在思考她的建议了,趁热打铁,“如今,可是个好机会。再说了,是楚门自己先惹的祸;好端端的,非要和革命党扯上关系。他其实还会把整个江家都拖下水——你们想,警察就那么傻啊,以为就江楚门一个人是革命党,我们其他人都是清白的?”
这话说得二姨太和江仲坤都慌了,“那可怎么办啊?”
“依我看,我们就该早点向政府表态,说明我们都是清白的,不能被江楚门这个蠢货连累了。”三姨太说。
“三妈,你足智多谋,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表态才能洗清嫌疑?”江仲坤迫不及待地问,“他要继承江家和江海帮,都随他去。可他不能害得我连上个窑子的钱都拿不出来。”
三姨太很得意,“其实呢,我已经写好一封密信了,想托人带去南京给蒋委员长,告诉他,江楚门是在法国时和革命党联系上的,和我们没关系。他回上海以后,还想坑害整个江海帮,拉去闹革命。我们都希望能除掉这个害群之马,确保江海帮以后能为委员长效力。”
“好好,三妈,你可要算上我和我妈。我们都和江楚门没关系。”江仲坤说。
第三天早上天还没亮,清扬就醒了。望着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泛白透光,听着街上的吆喝声零星传来。她轻手轻脚坐了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惊动了小全。
小全就躺在她身边,睡得很熟,肌肉结实的胸脯一起一伏。他睡觉只穿一条裤衩,夏夜晚上微凉,他也不肯盖薄毯。半夜里清扬摸摸他的身体,还是火热火热的。
但毕竟是练武之人,警惕性高。清扬只不过坐起来片刻,他就惊醒了。睁开惺忪睡眼,他望望桌上的闹钟,说,“你先去看一会儿桑桑,我马上就来。”说着也坐起来穿衣服。
清扬摇摇头,“昨天她就退烧了,今天应该没什么事了。”
“哦,那你再睡一会儿,我等会儿去看看就行。”小全说。
“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清扬说,“其实都是因为我,楚门才会入狱的。我想,如果我去自首,也许楚门会没事。”
小全一听,顿时慌张起来,瞪大眼睛,连连摆手,“不行,你不能去自首。就算你自首了,大公子也未必出来。”
清扬叹气,“我本来希望江家权大势大,能保全大公子出来。可是过了这么几天了,情势越来越不妙。恐怕大公子会凶多吉少。其实他根本不是革命党,他只是出于大义才援助我们盘尼西林的,没理由让他为我背黑锅。”
“不行不行,你绝对不能去。”小全很不安,拼命摇头摆手,死活不让她去自首。
包厢门上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小全过去打开了门,看到桑桑穿着睡袍,有气无力地扶着门框。
“少夫人,你怎么自己起来走动了?”小全正要伸手去扶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上还没穿外衣,赶紧先扯过一件衣服披好。
清扬走过来扶住桑桑,关切地问,“你怎么样了?”
桑桑反手握住清扬的手臂,说,“你不要去自首。楚门和我都不会怪你的。这不是你的错。”
清扬心里一热,眼眶湿润了。
桑桑继续说,“你不能去自首,你才是和上海的地下党组织有联系的人。你一旦出事,整个组织都会有麻烦。可是楚门并不是你们组织的人,他只是偶尔帮忙运一次药品而已。他会安全的。”
其实桑桑虽然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清扬,不让她出事。至于楚门到底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她心里一样没底。
第一个知道结果的,是安清牧。
因为南京政府已经发来密电了。
安清牧就拿着这份密电,踩着稳当的步履,走到了警局的地下密室。
江楚门被关了几天,头脑却还是很清醒,一看到安清牧的脸,他似乎就明白了几分。
“终于,来结果了?”他问。
安清牧点点头,举起手中的密电,“南京政府,本想再关押你一段时间再做定论,不过你被我抓捕时人赃俱获,而另外那个接头的苦力,已经证实是地下党的人。再加上——”他停顿了一下,“南京政府还收到一份密信,证实你早在法国留学时,就和地下党有联系了。所以——明日早上就地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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