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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尘
汐儿死了,小寒死了,原本因为战友的帝党对自己处处防备,京都再没有留下的理由。谢之妍背着个简单的小包袱,里头是陆小寒骨灰和一些简单的行李。出了丹凤门,回望身后巍峨的宫殿,她进宫十年,就像一场梦,如今梦已醒,人非昨,是离开的时候了。
今年入冬晚,却冷得很快,昨夜下了一场雪,地上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有些滑脚。司马洵知留不住她,但想让她等天暖和些再动身,谢之妍辞谢,说想带着小寒回洛阳过年。司马洵沉吟一会,默许了。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官道边送别的小亭子里等着两个人,一个坐着抚琴,一个伸长着脖子不断向外望着,正是柳卿书与云风眠。见谢之妍来了,云风眠激动地挥手。
“阿夏!这里!”
“你们?怎么……”谢之妍走近,她只同皇帝说了自己离开的日子,却没想到柳卿书和云风眠竟然得了消息来送她。
“阿夏,你要走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云将军……”
“唉唉,我说你,叫我什么呢?这么生分!咱们还是不是神武殿常来常往的好弟兄了?!”云风眠有些不开心,阿夏病后与他疏离了许多,是不是还记恨他那一刀划得过重了?
“神武将军这个名头多响亮,不多叫叫,觉得浪费。”伸手不打笑脸人,谢之妍打趣,化解尴尬。
“好眼光!”云风眠有些惆怅地拍拍她的肩膀:“你走了以后,今后就只有我一个人在神武殿的顶上看云了……”
“谁稀罕。”谢之妍冷冷一声,见云风眠的小委屈样儿,忍俊不禁:“带两坛子酒在屋顶上看月亮数星星才是真的好。”
“好!好兄弟!我等你回来,咱们一块儿上神武殿的屋顶喝酒看月亮数星星!”云风眠有些不舍地揽了揽谢之妍的肩。
“以后有机会的。”谢之妍看着云风眠,眼睛有些湿润,这个单纯的少年,心中所想的无非是多杀几个鞑子,从未顾及过自己是否身处在危险中……那时一起在神武殿上看云比武打弹弓的日子,很简单却无忧无虑。
京都这个伤心地,埋葬了昨日的谢之妍,她,还会回来吗?
“谢之妍。”柳卿书送上一管笛子,“琴曲意虽高远,却耗神思,不若管笛明快。”柳卿书心思细密,早知谢之妍心结所在。自她进了淮安侯府,对人就疏远了许多,公主与陆芬仪死后,就更是冷情,一向私下都是卿书风眠地叫着,一夕之间却变成了柳大人云公子。
“多谢柳大人。”谢之妍不客气地收下,将笛子系在腰间,紫色的竹子做的笛子?柳卿书手中的东西,不是凡品呐。
“三公子的事情……是我对不住。”谢之妍想了想,还是没把话忍下。也许柳卿书的光芒太强,弟弟柳卿礼一直不被人瞩目,所以当柳卿礼有意靠向淮安侯一党时,谢之妍顺水推舟地将他引荐给姜御丞。
淮安侯一党覆灭,柳卿礼连带着受了株连,是柳卿书力保才留下他一条命,终身幽禁在柳家郊外的别庄。
那时小寒刚被皇帝晋升为芬仪,看上去是给了这个宫女出身的宫妃极大的恩宠,可谢之妍知道,小寒是寂寞的。小寒一颗心都在柳卿书身上,可柳卿书从未给过回应。小寒爱得卑微,谢之妍却替她恨,恨柳卿书的无情,所以柳卿礼出现的时候,谢之妍想,柳卿书一心为大燕,若是他弟弟行差踏错,他是否会出手拉一把……
一切为了大燕不是么?自己手里的无辜也不少,柳卿礼虽有侥幸的心,但没有谢之妍穿针引线,他也没多大本事够着姜御丞的门。也正是利用柳卿礼,利用他构陷柳卿书,让柳卿书装病韬光养晦,让淮安一党以为皇帝被砍去了臂膀,谢之妍才博得姜侯的信任。
那个叫柳卿礼的少年有双不甘心的眼睛,却在初遇时夸她长得好看,还说过这世上只有阿夏一个人能看得懂他。可惜了,他没看懂她。
“不怪你,各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罢了……”柳卿书怅然一笑。关于柳卿礼,他从未后悔过没在他快搅进政变的时候拉他一把,为了大燕,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可那人是他的同胞弟弟……
同胞却不相亲的兄弟,从小柳卿书羡慕柳卿礼受父母宠爱,也知道他对自己的心结,世人只见婢妾所出的二公子柳卿书,看不到同样多才的柳家正夫人膝下的三公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串哀嚎响彻京郊,打破了各自沉默的离愁别绪。
“大哥?”
“柳老大?”
“柳大宝?”
一匹骏马飞驰而来,三人看着马上的柳卿易缩着身子,抱着马脖子,死死地闭着眼睛。眼看着骏马带着柳卿易越跑越远,云风眠忙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柳老大你等着!来我救你!”
看着云风眠和前方的一人一马一样越来越远,谢之妍望着柳卿书额间的朱砂痣出神:“你可知道,我曾恨过你。”恨你明明看上去是个最温柔的人,却对小寒那般无情。你是谦谦君子,玉做的心窍,如神君临世,神君是无念无情的,玉石样的心也是硬的。
见柳卿书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并不答话,想,也许这就是小寒最爱的柳公子了,永远如神仙一般,温文儒雅,高高在上,却让人难以亲近。“小寒在临去前说,长安殿的柳公子,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可柳公子要的人,是朝与同歌暮同酒的长安某,而小寒她不是。”
“卿书此生知己,唯谢氏之妍。”柳卿书知道谢之妍一向是聪明的,只是太过重情,所以放不下许多东西。她与项婴之间,隔着太多的阴差阳错,项婴愿意向前迈出一步以示诚意,但谢之妍却转过了身子,要朝与他相反的方向离开。且她的身份实在太特殊,又有着不该的聪明智计……
“知己?我当不起。”谢之妍自嘲地笑笑:“柳大人心思剔透,该知道我离开的真正理由。”
“谢小姐向来会读大局,只是这次,是你太过多虑了。卿书虽不知姜御丞死前说过什么,但想来也是些挑拨的话罢了。”
“飞鸟尽,良弓藏,谢某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难道真要顶着夏言的身份在京都装一辈子纨绔苟活么?大燕终究是姓司马,门阀大家王谢祝三公倒下了,又起来了新贵云柳项。想当年三公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盛极必衰,柳大人,朝堂从来不比战场安全,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卿书誓死效忠大燕。”柳卿书抬头看着谢之妍,觉得她真的不再是曾经在长安殿外折梅送他的单纯小女孩了。大燕这场权力的角逐战,像一个大漩涡,把他们所有人卷了进去,淘洗得面目全非。
“是么,柳家不止一个柳卿书,司马氏,也不止一个……”谢之妍看到走进的云风眠与柳卿易,适时收了声。
“怎么去这么久?”谢之妍看到柳卿易捂着屁股,和牵着马的云风眠一起走回来。
“我本来想给你挑匹好马的嘛,谁知道我一骑上去它就玩儿了命地跑。”柳卿易赶紧卖乖:“阿夏,你真的舍得本公子啊?我跟你说,我会在京都等你回头、扑向我的怀抱的!”
舍不得你奶奶个腿儿!那马打了个响鼻,似乎很是不屑。
“阿夏,这马性子烈,你还是换一匹吧”,云风眠拉住那马,“柳老大你什么眼神啊,给一个姑娘家挑这样的马。”他可不会同谢之妍说,刚才想尽了办法坐上去,都被甩了下来——神武将军的面子往哪儿搁?
“听说马儿爱吃甜的是吗?”谢之妍从荷包里拿出糖。这还是林弦给她的,她自从受了伤,身子恢复得不好,胃口差进的少,林弦给她糖,让她眼花的时候吃一颗,免得晕倒了。
吃人嘴短这话是真的。马刚吃了谢之妍手上的糖,就眨巴眨巴眼睛,抖了抖四蹄,谢之妍考虑了一下,还是爬上去了,那马竟然一点都不抗拒!
柳卿易与云风眠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说话。这时候谁说话谁是在打自己脸。
“好乖。”谢之妍拍拍马头,同他们三人抱拳,“那我走了。”
这马似乎有灵性,谢之妍想,骅骝盗骊骐骥奔霄之辈都太俗气,不如叫它离尘罢。
离尘跑得极快,谢之妍不耐冷地敛了敛衣襟。柳卿书送的这笛子,果然不是凡品,与腰间的印信相碰敲打,竟然恍若金石之声!
“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司马洵看着心不在焉的项婴,好意提醒。
“与臣无关。”
暗牢里血红着眼睛用铁链紧紧勒着姜御丞脖子的那个人,同天机阁里那个自作聪明的女孩,实在无法等同起来。谢之妍到底是被自己推向深渊。
醒过来的谢之妍同自己说,“项婴,姜御丞说,我是他的十九,得了他的真传,手里心里都是些见不得人的鬼蜮伎俩……”
“三公早已倾颓,我不是倾国名花,而是野草,可野草也能疯长,待来日磨牙吮血,就轮到我践踏他人了!所以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那时项婴抱住快要又哭又笑的谢之妍,又不知如何哄她,想来想去只说出一句:“我会照顾好你。”
“宋大人说过,她要为你成为督察院最优秀的暗卫。我以前也想,帮皇上创造嘉麟盛世,这样就可以和你并肩而立了。你说你要照顾我,照顾?哪样的照顾?”谢之妍轻轻推开项婴:“我不是傻子,既然你不爱我,我就不要再跟着你的背影跑了……”
她那些伤心的狠心的话,他都记得……可如今这个蠢货竟然独自背上包袱走了?她以为自己是谁?她以为堂堂的督察院提司会去十八相送然后可怜兮兮地求她留下?做梦!
“阿夏骑马的样子还真是挺俊俏的,如果她换上小公爷的衣服就更好了,我如果是个女的,一定会嫁给她的哈哈哈。”云风眠推着柳卿书回来了:“不过还是没有我好看啦。”
项婴顺着声音的方向,瞪了殿外云风眠一眼,“女人就应该本本分分温温柔柔,做男子的打扮?哼,有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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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06
修改过柳卿书与谢之妍的对话、项婴与谢之妍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