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皎皎

　　谢之妍「辅佐」司马洵处理政事十几天后，皇帝的身体慢慢恢复，她也出了紫宸殿，搬回南柯殿闭门谢客地歇了好多天。
　　闭门谢客不是避风头，而是接连几天的劳心劳力，谢之妍的喘证似乎有发作的趋势，她不想在皇帝面前做出个病秧子的样儿，一直没找林弦看，只是窝在殿里养着。
　　采茵问她为什么不一鼓作气做揽些权，她摇摇头，说结党不过是为了在朝廷中给自己少些阻力，若是朝廷将来想吃掉铸剑山庄也好有些反对的声音。
　　她没有告诉采茵的是，护国公主若只是只懂吃喝玩乐的废物，那才是真将司马润放在危险的境地。要让皇帝对自己有所顾忌，就像是蔷薇的刺能够唬住一些手贱的采花客一般，毫无根基的谢复生看上去温文无害，若皇帝真起了杀心，他一点自保的筹码都无。
　　刘玉薇也在南柯殿里管事，谢之妍知道她是督察院退休的探子，但此时摸不清她的立场，让采茵事事注意，不要授人以柄。
　　护国公主和督察院项提司的婚期在中秋节，算算日子，似乎是近了。
　　阿狢因为同小宝交情好，铸剑山庄不知他全名，上下都尊称他一句「何爷」，采茵收到铸剑山庄在京都桩子的消息，说何爷请庄主一聚。
　　难道是听到自己欺负他哥哥的消息，要教训一顿么？谢之妍笑笑，让采茵去同刘嬷嬷报备一下。

　　铸剑山庄在京都有个饭庄，是小宝新弄的，叫饕餮客，谢之妍还是第一次来，装潢是小宝喜欢的风格，极为浮夸，柜台上挂着一溜菜名，什么「穿过你黑发的我的手」、「火山上下大雪」、「青龙卧雪」、「雪山飞狐」……一堆乱七八糟的看得谢之妍头疼。
　　采茵刚报上自己的名字，掌柜的眼睛一亮，忙迎上来对着采茵作揖，谁不知道寇姑娘先是跟着保护老庄主独女，后随身伺候新庄主，虽不是什么高职，但她伺候的可都是庄上的头脸，不巴结的人是傻子。
　　谢之妍今日出门穿得低调，布衣人家女孩的装扮，因为气色不好，略略施了脂粉，收敛神色站在高大修长的采茵身后，像个无所依的小姑娘。
　　待采茵问了包间的方向，过来轻声叫了谢之妍一声主人，那掌柜才大梦方醒一般，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寇姑娘向来是寸步不离庄主的！他这个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谢之妍不理会外间的事，跟着采茵往三楼的雅间走，进了雅间，看到里头的人，她有些绷不住了——谢复生竟然大着胆子回京都了？！
　　“妍儿似乎又瘦了。”谢复生一见她进来就拉住她的手，又捏捏她的脸。
　　谢之妍来不及感动，想到司马洵的心思，觉得危险非常，冷着脸问：“你回来做什么？”
　　“马上就八月十五了”，谢复生看着谢之妍，“妍儿，你实在不必为我把自己当个人质一般拘在京都……”
　　“我不是人质，我有我的事情要做。”
　　“妍儿，你说过陈郡是谢家的根，你在京都我实在放不下心，你和我一道回去，不要再卷入司马家的纷争里”，谢复生很是急切：“老三跟我说司马洵前段时间遇刺，你留在他身边，万一被人误伤了怎么办……”
　　“哥，不会有事的。”谢之妍见了谢复生这般老母鸡护雏的样子，如何都冷不下脸来赶他回陈郡。
　　“项婴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你也不想嫁他的对不对？不如想法子推了那门亲，回陈郡以后我给你说一门好亲，找个踏实体贴的夫婿……”
　　踏实体贴的夫婿？谢之妍苦笑了一下，自成了姜御丞的姬妾，她早就没了这样的希冀，再加上后来遇到越小乙……
　　若嫁的人不少越小乙，别说嫁给项婴，给司马洵当妃子她也无所谓。
　　红绸那头的人不是她，是谁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知道了，我并没有很勉强……”
　　“上菜啦！”小宝穿着店小二的衣服端着菜进来，身后跟着一脸看好戏样子的阿狢。
　　谢之妍一向知道小宝有穿奇装异服的癖好，她进来的时候也发现了，这饕餮客传菜的小二穿得挺奇怪的。并不是一般酒楼小二穿的方便行动的粗布短打，而是黑色的开襟上装配黑色的裤子，里头穿着一件对襟式样的白衣裳，似乎是中衣，脖子上还绑了一根黑色的丝带，脚上穿着，似乎是剪去了靴筒的牛皮靴子，刷得锃亮。
　　只见过有人推着小车运货的，没见过有人推着带轮子的小架子上菜的。
　　看着小宝把小架子推进来，手上戴着带小花边的白手套，看得谢之妍脊背有些发冷，想到先前进门时的异样了——这里的房间都没门槛，原来是为了方便小架子进出。
　　“客馆上菜嘞！”小宝端着硕大的盘子，盘子上扣着拱圆形的大盖子，揭开盖子以后，热腾腾的菜漫出香味来。
　　“第一道菜！穿过你黑发的我的手！”小宝献宝一样地报着菜名。
　　“你这是什么鬼！”阿狢凑上来看，用筷子挑了挑，“猪蹄？昆布？”
　　“嘿！有进步啊你！连什么鬼都会说了！爪子拿开、拿开！这可是我们饕餮客的招牌菜！”小宝嫌弃地抢过阿狢手上的筷子，恭恭敬敬地放在谢之妍面前，一副狗腿子的样子：“客官尝尝？”
　　谢之妍被他逗得不知是笑还是气，拿过筷子尝了一口，确实炖的入味，酥而不烂，很是鲜美。谢复生一向淡定，笑着看阿狢与小宝嬉闹。他的三哥，离开了宫廷，反而拥有比司马洵更加开阔快意的人生……
　　小宝把菜乒乒乓乓地上了自己也坐下来，全桌的人都用碗筷，就他一个人用刀叉，还往脖子处塞了一块白帕，被阿狢说像三岁小孩吃饭的口水围。
　　饕餮客的菜看似家常，但原料新鲜讲究，还有些烹制的秘法，味道特别好。谢之妍让采茵也跟着坐下一块吃，看着一桌的人，想着到底还是人多热闹，吃饭都香一些。因为气氛轻松，小宝又开了几瓶自酿的果酒，盛在透明的琉璃杯里，颜色很是鲜亮。
　　谢之妍今天心情好，多吃了几口菜，又喝了不少酒，采茵在一旁制止，谢之妍说今天高兴，多喝点没关系，小宝又一直在煽风点火，说果酒度数不高，跟果汁似的，随便喝之类的话，采茵更不好说什么了。
　　一桌人没大没小地吃吃喝喝，小宝和阿狢不间断的斗嘴像滑稽戏似的，连一向拘谨的谢复生也放开来，说着陈郡的琐事，席间还不断给谢之妍下着各种嘱咐，谢之妍带着酒意笑他像老妈子，他虎着脸说长兄如父，不听话便家法伺候。
　　正是酒酣饭饱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这时候谢之妍已经有些醉了，偎在哥哥的怀里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谢复生的位置的上首，正好可以看到来人。
　　是司马洵和项婴。
　　他俩一走进来整个雅间都静了。
　　小宝嘴里叼着个勺子，看到司马洵的脸，再看看阿狢，牙一松，勺子掉木地板上一声闷响。
　　“来了就是客，还麻烦韦公子再上一些新鲜的酒菜来。”谢复生微笑地同小宝说，小宝这时候脑子乱着呢，看到小妍子未婚夫毕恭毕敬地走在一个和阿狢一模一样的男子后头，一种他惹不起的气场，忙应着推了小车出去了。
　　自司马洵进门，阿狢便站了起来，不知是留还是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采茵看皇帝来了，想要叫醒谢之妍，被司马洵阻止了，让项婴带谢之妍回宫。谢复生微笑点头，让采茵好好照顾妹妹。

　　司马洵看到倒在司马润怀里的谢之妍时，他总算懂了为何自己一直对谢之妍有种异常的戒备感——他二人的脸太像了。
　　谢之妍和司马润不过是姑表亲，那两张脸竟有九分像，说是亲兄妹都有人信。司马洵再一次想起谢之妍拿着兵令接受十万帝陵军跪拜的场景，那时男装的谢之妍给他奇怪的压迫感，现在他懂了，压迫感来着那张脸，一张酷似司马润的脸！
　　项婴领命，走到司马润身边，将谢之妍揽了过来，想要叫醒她，又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索性一把抱起来。
　　因为司马润一直被囚在南柯殿的关系，司马洵已经很久没见他，只是知道他大概长什么样，此刻见他和谢之妍亲昵地兄妹情深，倒是想起汐儿来。
　　想起小时候司马润跟着谢贵妃省亲回来，得意地跟自己炫耀他也有妹妹了，那时的自己不屑地回，又不是亲生的，还被司马润打了一拳，最后闹得鸡飞狗跳……
　　小宝速度的上了一壶酒和几个新的酒杯，顺带把桌子上的菜收拾了，途中不断给阿狢打眼色，让他跟着自己一块儿出去。
　　“你留下。”司马洵开口下令，阿狢沉默地坐下了，给小宝使了一个快走的眼神。
　　小宝看了阿狢一眼，沉默地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把门带上了。

　　待整个雅间的闲人都走干净了，谢复生倒好三杯酒，放在彼此面前：“不知公子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司马洵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是听项婴说司马润从陈郡动身往京都来，又见谢之妍出宫，他手头没事便过来了，没想到自己的孪生兄弟也在。他本是抱着抓逆党的心态来的，但在门外便见一屋子飘着食物的香味，大家围在一桌吃饭，其乐融融，他反倒不知所措了。
　　谢复生似乎是以为司马洵嫌酒里有东西，叹了口气，把司马洵面前的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把自己的酒给喝了，颇有些惆怅地说：“许久没有见到你们兄弟一起了，竟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他好像忘了，自己也是他们的血亲兄弟。
　　不，他本就是陈郡的谢复生，他在世的血亲，只剩一个谢之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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