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麟红颜谱

　　被督察院的人带走，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卿书那样爱他的妻子，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我给她小鞋穿？谢之妍，你真的很幸运，嫁得这样温柔的丈夫。好好保重罢，你肚子里的，是卿书的第一个孩子呢。
　　“表姐，对不起。”
　　在督察院里住了两天，没有被审问，也没有受刑，我估计他们只是把我关个几天，吓吓我罢了，没想到卿书会来。
　　他在跟我道歉么？他这是何必啊，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当初是谁为了傅家的财势嫁过去的，不就是我么？那时卿书刚刚伤腿，正是最消沉的时候，我竟然为了一个所谓的长安梦将他舍弃，给了伤痕嶙嶙的他重大的一击。
　　没有人可以预知到未来的事情，就像我当初怎么也想不到废了双腿的柳卿书还能得到太子青眼，依旧做着伴读，直到他保太子坐上帝位，成为新皇手下第一文臣。卿书不是池中之物，我早就知道，但是谁能保证这池中之物受伤后不会淹死在水里？
　　傅家虽然官阶不高，但是财大气粗，我婚后跟着丈夫回了长安，满目旧景，却再无一个旧识。娘家早就没落，柳家只是娘舅之亲，到底隔了一层，做不成我的靠山，我只是顶着裴家嫡女的一个空名头嫁过去罢了，能得什么好？
　　丈夫是花天酒地惯了的，对我也没有太深的感情，我亦如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爱过了卿书那样出尘的男子，哪里还能对其他的俗人有多一点幻想？只不过是希望浑噩的生活中比那些升斗小民多一些物质保障罢了。呵，自己到底还是个俗人。
　　丈夫回京都述职，自己也跟着来了。重回京都，倒是生出了刚刚回到长安的同感，满目旧景，却再无一个旧识。旧识兴许是有的，但我也没了再见的念头。柳家？不是早把我打发了么？卿书么，我还有脸去见他？
　　没想到卿书要成亲了，卿乐来找我的时候，我端着茶杯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听说他的妻子是皇上指婚的郡主，长得很漂亮。听到这里，我有些高兴，纵使她的妻子万般好，也只是御赐的一个恩典罢了。
　　大夫人对卿书一向不喜，对婚事不闻不问，柳家没有持重的女眷，卿乐让我来帮忙，我自然是推脱不去的。尽管同柳家上下并不交好，但借住他人屋檐那样久，人家有事不回去帮忙，实在说不过去。我也……真的很想看看她的妻子……
　　成婚那日，卿书竟被薛家的小姐劫去了，我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暗喜，卿书这门大好亲事，大概是结不成了吧？皇上亲封的郡主是何等尊贵，能忍受新郎被劫的耻辱？这门亲，大抵是结不成了吧……
　　没想到的是，郡主竟然自己揭了盖头，冲出门去想要抓卿书回来——好歹是个郡主，竟然这么沉不住气。就算新郎回来了又如何？这样浮躁的女子不会被卿书喜欢的。卿书的好友们都围着她、安慰她，卿书的大哥拉住她，让她不要急，卿乐也说项提司已经带人去追了，要她安心等。
　　我本以为他们只是趋炎附势而已，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不仅是卿书的朋友，也是郡主的朋友！他们是伴着皇上一起平叛的同袍！原来……卿书跟她早就认识，而且二人两情相悦么……
　　卿书被救回来了，他的眼睛，在人群里一下就看到了她。没错！我难过了！我嫉妒了！那样温柔的眼波曾经他给过我，也只有我一个人拥有过，我很难过，我不舒服，我受不了曾经是我的东西现在给了另一个人！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牵住他新娘的手，温柔地安慰她，这样的画面对我来说是多刺眼啊？在对宾客们致谢致歉的时候，卿书终于看到了我，也只是淡淡一笑，说声谢谢表姐。在准备婚事这段时间，我和他都有意地避开对方，就算见面了又能说什么呢？只能像现在一样礼貌地寒暄吧？
　　第一次觉得，洞房红烛的火焰要烧到心里。大伙儿闹完了新房，我在门口听着，隐隐听见他们缱绻的低语声，真是恩爱的一对呀。新人犹在，家里样样都是成双的，只有天上一轮未满的月亮像我一样，只有一个，还是残的，自己算到底算个什么？
　　我有什么立场生气和嫉妒呢？当初是我为了富贵荣华离开的卿书，现在他结了良缘，我竟然还怀着不好的心理期待他们之间生出嫌隙，真是……贱呐。
　　其实要我再选一次，我可能还是会选择离开吧？寄人篱下的日子真的很难熬，卿书一个庶出的少爷日子都过得那样艰难，更何况我一个没有背景的孤女？有时候，活下来并活得更好是一种本能，柳家这座大牢笼，我想逃出去很久了，就算里头有卿书的温暖，可是束缚了我的自由，那点温暖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嫁去傅家，我不由得自嘲地笑笑，其实是从一座牢笼关进另一座牢笼而已。新的牢笼，比起柳家富丽堂皇了许多，却更空虚、更冰冷。傅家的人看不上我，丈夫不怜惜我，这个时候，卿书带给我的回忆是多皎洁的一段白月光呀……尽管回忆是没有温度的。
　　我不想伤害卿书的妻子，真的不想，但我忍不住。也许女人的心理都是这样，就算那个男人被自己伤的没一块好肉，也要让对方的心黏在自己这里。可能过了许多年，你对他的爱意消弭了，但还是愿意他的目光永远追随着自己。这就是所谓的虚荣。
　　我受不了每天我只能远远地看卿书几眼，而他的妻子却能时时伴着他，同到他温柔的耳语，我……受不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个可怕的妒妇，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去算计一个无辜的女人。可是凭什么，谢之妍，凭什么她能得到他的爱与他所有朋友的祝福？我不甘心呀！
　　如果当初我忍一忍，是不是现在守在卿书身边的人就是我？我不会做这种假设，我从没后悔过！没错，我就是要在他们夫妻中间扎下一根谁都不敢去触碰的刺，我的婚姻不幸福，为什么还要祝他们夫妻和睦白头到老？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的世易时移，世界上根本没有后悔药，况且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后悔，我只是嫉妒而已，我知道自己在离间他们夫妻的同时，也打碎了裴表姐在卿书心中的形象。兴许，我这个势利的女人，在他眼里早就没什么形象可言了吧？破罐子破摔吧。
　　“你道什么歉呐，该说对不起的明明是我。”我苦笑。
　　“表姐若是有怨怼，大可冲我来，不要伤害我夫人了。”
　　哈哈，柳卿书，你真是心软、你真是心狠！你宁愿我伤害你也不让我动你的夫人分毫，你明知妒火已经烧尽了我的理智，还要在我面前一口一个你夫人。你如此强调，不就是要表示她有多重要么！如此……甚好，我不再是那个在你苦读时红袖添香的裴宛若，而是阴险狡诈的傅夫人；你不再是那个说要带表姐去长安的单纯少年，而是将我关进督察院的柳大人。这个结局，真的很好……
　　你要不再留恋一样东西的最好方法，就是亲手打破它。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柳卿书，你不是我的长安某，我也不是你的。你没能力做我的长安某，而我，是没资格。
　　此生，再也不要见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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