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寞寞 雪千寻

　　这一觉，夭夭睡的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念儿还有生儿后来跟夭夭讲了那天的情景，念儿从屋外回来，发现夭夭已经被冻的快要失去了意识，全身都在颤抖，吓的直哭，跑出去拉住了正准备回去的生儿，两个人一起去找了婆婆，叫雅薇，婉仪她们继续照看。婆婆过来后看到情况也是一筹莫展，试着通知了陌远，没想到陌远很快就赶来了，看了情况，直接抱起就夭夭冲了出去。

　　念儿她们一直很好奇陌远究竟带夭夭去了哪里，夭夭讲了路上的景致，只是略微带过了那个少年。后来夭夭曾经转弯抹角的问陌远有关那个叫“寞阡”的人的事情，可是每次都是一开头就被陌远识破。夭夭只能每天怀揣着很多的疑虑，看着手里的锦袋，哀悼自己的好奇。

　　时光荏苒，来到这里已经快两个年头，夭夭靠着手里锦袋的药丸以及念儿夜晚执意的陪伴，倒是还算安全的度过了来到这里的第二个冬天。可是这两年来，所有的孩子面对未知都已经失去了耐心。要么为奴要么为俾，把小孩子买来好吃好喝的养着不做事，所有的孩子都开始存不住气。

　　就在这一年，京城好象发生了很大的事，先是一段时间，陌远以及那位许久没露面的妇人频繁出现，后来就是一些从没见过的人也开始闯入了孩子们的视线。夭夭突然有一种感觉，好象养肥了鸡鸭再卖会卖的更好一样，面对这些陌生的面孔，夭夭经常有又重新置身看台被人打量的感觉，又要被卖了吗？

　　淡淡的恐慌情绪开始蔓延，很多小孩子已经失去了玩耍的兴致，每日愁眉苦脸，小脸皱巴巴。夭夭整天和念儿，生儿他们待在一起，她知道，或许以后跟大家所有人在一起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多了。跟生儿和念儿的患难与共，跟雅薇和婉仪两年的朝夕相伴，夭夭和他们都已经有了很深的情谊。不知这次会是谁被带走，谁又会和谁在一起？

　　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一早，陌远，那位妇人就把所有的孩子都喊到一块空地集合。所有的孩子屏气凝声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被宣判。结果处乎所有人的预料，我们并不是要被再一次的卖掉，而是要开始进行学习，不是普通的学习，男孩子也要学习歌舞，琴棋书画，女孩子也要学习武功，刀枪剑戟。初听到这样的话语，小孩子们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好歹明白了自己不是被卖掉，伙伴们不需要被分开，尽管学习的内容有一些奇怪，小孩子很快就被眼前的喜悦把之前的那一点点疑惑掩盖。

　　夭夭轻轻叹气，哥哥啊，这下我不用可怜你了，很快夭夭也要文武双全了。不过话说男孩子学什么歌舞，女孩子学啥武功呢？不明白还是不明白。
　　很快，所有的孩子都要被转移到其他的地方，跟随陌远和那位妇人，以便能够更好的学习。即将离开这里的前一天，夭夭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自己再好好看看这个一直没能仔细了解的宅院。

　　孩子们收拾完行李很晚才睡下，夭夭更是等念儿她们都睡了以后才悄悄的起身。夜里的风有些凉，夭夭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心里有莫名的兴奋还有一丝小小的期待。轻轻踩在小路上，看着头顶明月，听着耳边竹涛声声，夭夭沿着那天陌远抱自己回来的路线寻了过去。
　　幽幽的小径，重重的院门，夭夭凭着自己不是很连贯的记忆，总算七绕八绕的找了过去，好在一路没有人发现自己。为了回去的路上不再迷路，为了能够尽快的在天亮前回去，夭夭在每个路口的转弯处都堆上了小小的石子堆。

　　那天雪夜的湖，终于再一次呈现在了夭夭眼前。夭夭清晰记得那天陌远抱着自己共看湖面倒影的云淡星稀。
　　今天的夜里，月亮很圆很亮，繁星满天，使得整个幽静的庭院都有些熠熠生辉，不像那一天的雪，那一天的庭院，整个犹如蒙了一层雪作的纱，半隐半露半掩面。

　　夭夭坐在湖边，静静看着湖面，一圈一圈涟漪闪动着繁星点点。夭夭看着湖面倒映的月影，倒映的星，倒映的自己的脸，还有……咦？怎么还有一张脸？夭夭吓的不轻，一下子从湖边坐起，惊动了湖面的涟漪，打散了湖面的倒影。
　　回头望去，一个人静静的站在自己的旁边，不知是他的脚步太轻还是由于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不曾发现他何时到来。

　　月下的少年，静静的看着她，不染纤尘。黑色披风松松的披在少年身上，掩不住里面身着的白色衣杉。今天他没有把披风的帽子戴上，一头乌发全都随意的披散下来，眼中有淡淡的询问。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样子，但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刹，夭夭就已经完全肯定，眼前这个出尘的少年就是那天救了自己的白衣的寞阡，是那天同在一辆马车上的神秘黑色披风的少年。今天的他，融合了夭夭对他之前的两次印象，既有黑色的神秘隐忍又有白色的纯真无垢。

　　夭夭仰起头，毫不掩饰自己欣喜的眼神，终于见到你了啊，寞阡！
　　寞阡本来眼里淡淡的疑惑完全被对面那个小女孩此时眼里溢满的浓浓欣喜所冲淡。这里本是寞阡每日晚上闲时散心所在，从来都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所有的小孩子名令禁止不准乱跑，宅院里的其他人更是很少会踏足这里，即使偶尔过来，也会跟自己错开。然而今天本是平常的散步，坐在一旁小小的休息一下，却意外发现了庭院里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个小女孩他记得，初时看台见到，是自己非要执意把她带回，看到她的冷，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要温暖她，尽管自己一直都是一个清冷的人。直到那天陌远把她抱来，看者着她冷的近乎失去意识，浑身颤抖的样子，自己的心竟也会没来由的跟着颤抖。只是因为那种冷，那种痛，自己可以体会吗？

　　寞阡看着眼前的小小身影，轻轻的走近，看着她在湖面的倒影发呆，然后自己看着她的身影也在发呆。不期然，小女孩在湖面的倒影发现了自己，没想到回头面对自己竟是这么一种欣喜的表情。一瞬间，寞阡的心里竟然也会跟着有一丝淡淡的喜悦。

　　从小到大，大多数的人面对自己，眼神里面的情绪有尊敬，有害怕，有企求，但这却只能让自己更愿意远离人群；即使自己最亲最近的人，面对自己的眼神也只有同情还有哀怜，再就是浓浓的期望，这让自己再背上沉重负担的同时更不愿意与他们亲近。何时见过这种面对自己时毫无掩饰的欣喜？自己竟也是可以如此让人如此亲近，让人看到就如此高兴的吗？

　　本来想要询问的话语全部被寞阡咽了下去。凡事何必弄个明白，孤独如此，即使只是此时此刻，能有那么一个人愿意陪着自己，不是自己一直都希望的吗？

　　寞阡尚还在整理自己此时有些乱了的思绪，夭夭那边已经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子。“那个，我是夭夭，你就是寞阡对吧。”夭夭抬眼看向少年，少年没有作出反对，夭夭鼓鼓勇气，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我们之前见过的。不不不…...”夭夭又急急的挥手，很认真的做着更正，“应该是，你之前见过我，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呢？”傻傻的女孩手忙脚乱的介绍着自己，眉眼弯弯，为即将可以当面感谢救助自己的人，为自己能够新交一个朋友而欣喜不已。

　　寞阡看着眼前的女孩，嘴角上翘，眉眼弯出了好看的弧度，他忽视意识到，自己又笑了。最近自己笑的好象有点多，以前十几年的岁月之中，自己好象都没有怎么笑过，自己面对别人总是那么一副冷如冰山，拒人千里的感觉，弄的所有人都不敢靠近自己更谈何亲近。或许只是因为自己一直都没有遇到过可以让自己展颜的人和事吧。

　　夭夭还在自顾自的絮絮叨叨，“上次真是谢谢你了哈，一直想找机会当面谢谢你来着，可是上次没顾得上……”夭夭低下头想了想，然后又一脸认真的望着眼前静静看着自己说话的少年。“其实我还想问来着，那个…….你怎么会治我这个病的啊，当年琴姨可是找了好多郎中都没有治好啊？”等着对方的回答，夭夭的心情突然有些低落，琴姨……每到下雪的时候，琴姨应该都会为自己担心的吧。

　　寞阡看着眼前情绪突然有些低落的女孩，第一次感到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刚才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是因为自己没有理她吗？她刚才说什么来着？治病？寞阡刚才光顾着看眼前女孩灵动的神采，至于她说了什么话，还真没大在意。现在寞阡决定收回心神，想着怎么才能让眼前的女孩高兴起来。

　　“咳咳……”寞阡轻咳一声，想着怎么才能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不那么冰冷，冷漠惯了，一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那个，病好些了吗？” 寞阡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只是由于平时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又刻意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感情，总是让人感觉冷冰冰的不好相与。此时寞阡刻意放缓了语调，话语之中的关心之意又是实打实的真，因此听到夭夭耳里，那就是十足的天籁啊。

　　夭夭赶紧收起了自己之前因为想到琴姨而一时低落的小情绪，使劲的点头。“好些了，好些了，上次下雪，念儿和生儿两个人一起看着我，每四个时辰就让我吃一粒，没吃就不让我吃饭和出去玩，晚上的时候，念儿还一定要和我一起睡。对了，念儿，你也见过的吧，就是那天和我一起被你买来的女孩啊，她平时对我可好了…….”从和念儿见面的那天到后面自己和念儿之间发生的各种琐事小事，林林总总一件件一桩桩的夭夭全说给了寞阡听，寞阡难得的保持了超好的耐心，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自己的一句普通的问话，就此时滔滔不决的说的早已不知东南西北，离题万里的小女孩。

　　“对了，对了，还有生儿，不知你有没有见过，我和他啊……”好不容易说完了念儿，夭夭又跟似乎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一样，把自己和生儿最初一起挖野菜的日子作为开始，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寞阡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自己好像真的得了个宝啊，那个女孩此时眼中的神采，说话时的兴高采烈，是自己在她那么大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根本不可能在自己身上出现的。如果可能，真想她能永远这样下去。

　　夭夭的长篇大论被寞阡的轻笑打断，有些不好意思的望向寞阡。“你也觉得我很吵，对不对？”夭夭咬了咬自己的嘴角，小手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角，说话的声音也变的小小的。带着一丝哽咽。夭夭不知为什么，今天特别有倾诉的冲动，明明眼前并不是一个很熟识的人，可是站在他的身边，夭夭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总觉得自己可以把什么都告诉他。“以前爹娘和哥哥都在我身边的时候，总是觉得夭夭很吵，他们总说夭夭像个小麻雀，将来会找不到婆家，所以后来他们都不要我了，只有琴姨要我……”小小的哽咽变成了小声的哭泣。

　　自从上次给夭夭治病以后，寞阡的心里也一直有一个疑问，自己身上的病自己很清楚，万般无奈，诸般巧合。可是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她也得了这个和自己如此相同的病症。

　　从来不喜与人有任何肢体接触的寞阡，此时却莫名的有一种想要把这个孩子拥入怀中替她拭泪的冲动，考虑了一瞬，寞阡站到了夭夭的身前，一只手轻轻拍着夭夭此时因为哭泣而一抽一抽的肩背，感受到手下女孩肩背的微颤，寞阡缓缓输入了自己温热的内力。夭夭感到身边少年此时背上轻拍的手，舒缓而又沉稳，带着一股股温热的气劲源源不断的输入，自己原本抽成一团的心此刻也正在慢慢舒解。夭夭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股温热的气劲绝对已经不止一次的帮了自己。少年轻轻的话语就在夭夭耳边，“如果愿意，可以说给我听。”夭夭抬头望着寞阡此时十分认真的脸，重重的点头。如果说，寞阡的手，此时解救的只是夭夭因为伤心而痛苦的身体，那么寞阡此时似乎已经看透世事却又如此专注关切的眼神，解救的可能就是夭夭的心，夭夭总是觉得，自己的苦痛，这个少年一定会理解。

　　夭夭的话语有些断断续续，略长的经过说的也有些抓不住重点，但是寞阡还是了解了一切。本以为自己的爹爹已是难得的薄情，没想到眼前的女孩一夕之间所遭遇的一切，还是跟自己的故事有一些些须的类似。冰湖冻坏的是夭夭的身体，自己记忆中人迹荒芜的千里冰原，确是曾经把自己的心，自己所有的感情都牢牢的冻死。本以为自己可能永远就都这样了，披着黑色的披风，隐迹在黑夜之中，拿自己的冰冷冰封住所有，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有融化的一天。

　　寞阡望着眼前这个又哭又笑，说了那么大半天已然困倦，把身体都无意识的全靠在自己腿上的孩子，第一次笑的那么温柔。如果现实需要自己冷酷，那么眼前的这个孩子绝对可以当作是一个例外吧。

　　寞阡此刻做了一个决定，推翻了之前的计划。嘴唇微抿，声声暗号从嘴边溢出，这是寞阡和陌远之间特有的联系方式。天快亮了，自己不方便出面，得有人把夭夭送回去。否则被人发现，不会有人敢对自己置一言，但是对夭夭，会有小小的麻烦。

　　不多时，陌远的身影几个回落出现在湖边，召唤的这么急，陌远使上了轻功。面对陌远，寞阡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将已经瞌睡的迷迷糊糊的夭夭交给了陌远，陌远看着寞阡的背影，眉头深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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