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不可抗拒的Destiny

　　醒来之后的沢田纲吉变得不太正常。
　　这件事只有Reborn察觉到了。或者说——黑衣的婴儿扫视过站在靠近病房门附近的打着绷带的少年们——那些家伙也有所意识，只是出于男孩们动物般的直觉，他们选择不去探究。还很虚弱的巴吉尔就睡在小首领的隔壁床，意识迷蒙间还纠结着指环的去向。这一点Reborn在听说后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沢田纲吉从一开始就放弃那些凭证……
　　他在巴吉尔的床尾向窗边的那张床位看去，沢田纲吉的脸朝向窗外，那个褐色的后脑仿佛一个屏障，将一切来自这个世界的窥视隔绝在外。
　　“我突然……”
　　那个男孩看着窗外喃喃自语，“我突然很想回去……”
　　在那个瞬间Reborn产生一种错觉，眼前的单薄的身影，马上就会消散成泡沫了。他心头一紧，下意识跳到了沢田纲吉的床头，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蠢纲。”婴儿不带笑容地叫道。
　　褐发少年低下头，视线挪到他脸上。
　　不要离开。Reborn张张嘴，放弃了仓促间想要出口的一些言辞。“昨天还是被Varia的人把Vongola指环拿走了吧。”他转移话题，希望沢田纲吉的注意力不管放在哪里都好，先从现下正在纠缠的念头上挪开，“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考虑，把那种东西拱手相让没有关系的么？”
　　“我知道一切的结局。”沢田纲吉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所以答案你不是再清楚不过吗？”尖锐的刺痛突然在他的胸腔中微弱电流般漫延开去，疼痛中流出难以控制的恶意：“既然你在那时候没有出手解围，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明白他不该这样，他明明做不到怨恨Reborn，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怨恨任何人。但这一刻，在医院醒来之前梦境中的情景让他的胸腔里似乎堵着什么一样难受，他看见前世那样强硬地训|诫着他的Reborn，他看见那个他以为永远不会为任何事任何人而动容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压抑的悲伤之下迸裂而出的疯狂。
　　太悲哀了。那个样子太悲哀了。
　　好像他信念之中承重的那根柱子片片坍缩。他的家庭教师会悔恨，会疯魔，会像个脆弱的普通人类一样。可是为什么要在所有的所有全都结束了之后？为什么要在无法挽回的结局后试图抓住已经不存在的人？在过去连“从没有想过能轻松地死去”这种话都可以平淡地说出口的家伙，为什么突然地执着起生死，执着起他自己都看得很淡的生命……
　　他想要宽慰曾经属于他的那个世界的他们。然而他们触手不可及。
　　“沢田纲吉。”
　　再一次，黑衣的婴儿喊出他的全名。他黑沉沉的眼睛定定地注视他，面无表情的脸孔彰示他的情绪。
　　年轻的首领被这个口气略微清凉了一下发热的头脑。Reborn曾经这样叫他，在前世，在他做了什么超出限度的蠢事时，他会这样叫他的名字。这是一个威胁，也是一个提醒。“呼——你又用这种口气了。”他露出轻松的表情，“当我每次真的惹你生气。”
　　“所以你该知道你现在惹我生气了。”
　　Reborn说。

　　两位大佬隔空散发不爽的气场实在过分黑暗，即使旁观的男孩们心里担忧也没一个敢上前触霉头。这个时候，带着手下自来熟地走进病房的迪诺先生就不知道究竟算幸还是不幸地搅乱了这场对峙：“嗨阿纲——”
　　Reborn的死亡视线仿佛剪断了他的半截舌头。沢田纲吉倒还能若无其事地摆出温文可爱的样子，只不过嘴里说出的话多少还是显露着耐性不佳：“迪诺先生，你是来送真的Vongola半指环的吗？”
　　“呃……”脑海空白了一刹那，金发男人结结巴巴地问：“阿、阿纲，你怎么……”
　　黑衣婴儿听见首领用词的时候眼中就滑过了然的光芒。“这么说来，巴吉尔是个诱饵吗……”他自然地转过头向沢田纲吉求证，“这件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不管心里觉得有多艰难，为了事情能够顺利发展总是会做些令人讨厌的决定。”少年撇开头继续看着窗户，答非所问地说着，语气里有浅淡的怨气，“说到底那个人就是那样的类型。”
　　啊啊——
　　但在同时间，Reborn和迪诺都已经明了他此刻情绪的对象了。

　　沢田家光。
　　很长一段时间，沢田纲吉搞不清楚这个名字在他的生命里究竟有多少意义。他们有过温馨的亲子时光，但那些记忆遥远得就像是他幼儿期看了场默片电影。以那个时期作为分界线，他备受欺凌的时候那个人不在，他拼死努力的时候那个人不在，他挣扎着发光的时候那个人不在——那个人从来都不在他这里。
　　好像他生活在一个散漫的画家小姐随手捏造的世界里，校园暴力是可以轻描淡写揭过的，生死间挣扎的可怖是可以一笔带过的，父亲这种东西，只要扯上男人的热血和浪漫，那么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但是不是这样的。
　　他是一个多么好说服的，温顺又柔软的人。只有这件事，他无数次试图宽慰自己，又无数次固执地拒绝接受自己的宽慰。
　　不是这样的。他不可以原谅他。也许妈妈可以，也许任何人都可以，因为他们认识那个人，接受那个人都是出于自己的选择。
　　但是他不是呀。
　　他是被那个家伙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被制造出来的爱情结晶。然而相爱的人固然拥有爱情，如果没有足够的给予，结晶又拥有什么样的安全感呢？从血液中带来的沉重的未来，懵懵懂懂地面对亲情的缺失，漫长的时间过去，沢田纲吉甚至找不到任何的理由让自己释怀。
　　即使他感激遇到那些伙伴的现实。即使他感激Reborn的出现。
　　“我好像说过更偏激的话。”在前世。
　　少年的手指不自觉蜷缩成拳。“当然是在遇到那些真正的杂种之前，”他说得很小声，能听清楚的只有站在他面前的Reborn，“我说——比起诸如六道骸Xanxus这些家伙……我或许更害怕，也更恨那个人。”
　　——可是他死了。
　　和沢田奈奈一起。在得到那个消息的时候Vongola十代首领绝大部分的悲痛欲绝给予了他的母亲，关于“父亲”，比起悲痛他感受到更多的都是茫然。
　　一个经常缺席他生命的家伙，从那以后再也不会出席了。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直到现在，沢田纲吉依旧形容不出来。

　　这一次专门提前了出院回家的时间，进门时避免了看到一地醉鬼的狼藉场面。沢田纲吉还提前向好友们报备了沢田家光的存在，以免再听到“还以为十代目父亲去世了”这种不经意在他心上戳刀的言论。
　　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就算他再怎么抗拒也无济于事。
　　“叮咚——叮咚——”
　　奈奈走到玄关，打开门，首先看见的是一如既往闪亮着的金发帅哥的脸：“啊咧，迪诺先生？是来找阿纲的吗？”
　　迪诺看着面前温柔笑着的女性腼腆地摸了摸后脑：“是，我的确是来找阿纲的……但是这次来的不止我一个人喔，沢田夫人。”
　　“有新的客人……吗。”怔了一下，奈奈弯起笑眼，轻声说道——却在瞬间有了长长的停顿，最后才无意识地说出了疑问词。
　　身材伟岸，胡子拉碴的男人在迪诺微微侧开身子后完全地出现在她的眼里。橙黄色工装，看起来很是随便的站姿，他抬起手，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大声地打着招呼：“奈奈！我回来了！”
　　根本不像是来做客的客人，而更像是下班回家的主人一样。
　　就是……下班回家的主人啊。
　　沢田纲吉站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低垂着视线有些不是滋味地想。
　　“这种时候我觉得我才是个很多年没回过家的外人。”他自嘲地笑道，“所有人都能理解他，所有人都跟他打成一片，妈妈那么高兴，你也能见到老朋友，小孩子喜欢他能陪着他们鬼混——好像如果我不笑得开心一点儿，我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罪人，闹小孩子脾气的傻瓜。”
　　Reborn站在他身边，听着这话微微压低帽檐。

　　褐发少年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沢田家光正抱着奈奈，手忙脚乱地试图劝止住奈奈激动之极的哭泣。迪诺首先注意到楼梯上的沢田纲吉，扬声打了个招呼，然后……看着少年冲他微微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转道去厨房。
　　他没有对这边混乱一片的场景有任何反应。
　　“这样的状况我好像有点缺乏预见啊。”
　　沢田家光抬起的手定在半空，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动作。一身邋遢石油工打扮的男人干巴巴地抓抓头发，他望着迪诺尴尬地看向他的表情，苦哈哈地笑道：“本来以为装装傻插科打诨一下可以含糊过去的……”
　　现在看来要是敢这么做这段父子关系可能从此就交代了。
　　迪诺对他的自知之明深以为然，事实上他真的不认为自己认知里的沢田纲吉能有被应付的空间，也不知道大家之前天真的想当然都是哪里来的。
　　“纲君……只是还没有调整好心情吧，他……”奈奈有点慌乱地擦着自己的眼泪，尽管说着安慰的话，却忍不住抓住沢田家光的手臂露出担忧的表情来。
　　“Ciao，家光。”
　　Reborn从楼梯扶手上面滑下来，看见沢田家光的时候扬起手挥了挥。跳起来重重地踩在迪诺肩上从而跟沢田家光平视。“老朋友。”沢田家光露出笑容欲要寒暄，黑衣婴儿却没有表现出更进一步交谈的愿望：“为什么不去跟真的需要你在意的对象见个面再说？”
　　男人的笑意收敛起来。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出现困扰，对于眼下的状况，他感到一丝丝无措。“实际上，这件事比任何事都难面对……”沢田家光低声艰难地承认道，“Reborn。我不明白……”
　　“你很明白。”婴儿乖巧的童声说，“你很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你只是不认为你应该和一个孩子讨论问题。”
　　沢田家光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家光。”Reborn看着他，“字面意思上。”
　　这时沢田纲吉端了一盘子面包走出厨房：“妈妈，灶台上还煮着汤。”
　　这一刻呆立原地的沢田家光愣了一下，复杂的眼神附着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无奈地沉默下来。

《[家教]择日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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