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不可抗拒的Destiny

　　凌晨04:00云雀恭弥被草壁哲矢慌乱的声音吵醒，和室的门令他烦躁地砰砰作响。他允许他那位近年来很少如此失态的部下进来，脸上带着困倦的不悦表情，强忍着睡意打算如果得不到一个合适的解释就给他一拐子——尽管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任性的行为。
　　“沢田……”
　　这个姓氏从眼前面色惶然的家伙嘴里说出来的那一瞬间，云雀恭弥很快清醒过来了。他盯着草壁哲矢开阖的嘴唇：“沢田阁下……”
　　又一次艰难的停顿。似乎对说话的人而言这也是个过分难以接受的现实。
　　“刚刚门外顾问Reborn先生派人传来口信。沢田阁下……去世了。”
　　“……”
　　云雀恭弥在脑子里重复那句话。
　　他的脸上一片空白。那句话的每一个音节他都听得很清楚，眼前的人说的是日语，而不是他可能还有些生疏的其他语言。那句话里每一个单独的词语他都懂得它们的意思。然而他的大脑无法翻译出那句话的意思。
　　好像那扇砰砰作响的门还在他耳边持续不断地震动着，混乱的杂音响彻空荡寂静的和室空间。
　　——沢田纲吉，去世了？
　　“再说一遍。”男人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再说一遍。”
　　“恭先生。”草壁哲矢吞咽了一下，“沢田阁下去世了。”
　　云雀恭弥的姿势定格了一会儿，倏尔他望向黑暗的墙角。凌乱的黑发在额前摇晃，他目光茫然，有点久违的不知所措。
　　沢田纲吉……死了？

　　29岁的Vongola十代首领的死亡仿佛是一个灵异事件。
　　定期的全面体检一直反馈着良好的信息，除了频繁的心理疏导日程之外，沢田纲吉在健康方面并没有太多值得忧虑的地方。Vongola本部森严的武装护卫和首领侍者筛选时严苛的忠诚调查也将暗杀风险降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就在这天晚上Reborn因为急件走进首领卧室的时候，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由于驻扎地就在本部附近，云雀恭弥或许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十代守护者。
　　所以他到得很早——那具躯体在他看见时还没那么像个死人。褐发青年安静地仰卧在那总是打理得柔软又干净的床上，面上没剩下一丝血色。眼帘轻阖，睫羽垂落，在微弱的光线里投下极淡的阴影，细微的气流拂过，随时会再次张开的样子。
　　就像是睡着。就像是一个沉浸在甜美的梦境中的孩子。
　　但那双眼睛再也不会。云雀恭弥知道。它们再也不会可爱地转动了。
　　室内只剩下夏马尔低沉的声音，还有云雀恭弥几不可闻的呼吸缓慢起伏，“不是突发疾病，也没有外伤，没有药物反应，可以初步排除被刺杀的可能……”
　　不是任何外在的因素将他带走。
　　“就是那样睡着睡着，自然地就……”
　　更像是自我终结的方式。云雀恭弥眼神游移地想。
　　“像是灵魂一瞬间消失不见了……这样。”
　　你就这样抛下一切独自离开了啊。
　　云雀恭弥本来以为自己会更难过一些，或者更愤怒。然而面对着沢田纲吉的死亡，他难以自抑地感受到异样的释然和欣喜。
　　他碰了碰那个人冰冷的面颊，似乎想要抚摸——最后依然只是隔空虚虚描画了一下轮廓。残酷的斗争岁月曾经将这张脸变得坚硬而棱角分明，而今在死亡面前却又变回他所熟悉的，那时年少的温柔的容颜。
　　“这样也好。”他低声自语。
　　这样也好。
　　无论是对于被Vongola囚禁着的沢田纲吉，还是对于被沢田纲吉囚禁着的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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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一次。”
　　结束了最后一次战时会议，长桌旁围坐的本部干部们纷纷起身，向首领恭敬致意后鱼贯离去。略微察觉了沢田纲吉完美笑容下的苍白，云雀恭弥迟疑了片刻，坐在原位没有动。所有人离开之后，他的目光从门口移到沢田纲吉脸上。那张似乎永远留不下时间痕迹的面容上虚假的笑意已然消失了。年轻男人的神情变得阴郁，明亮的眼睛显露出随时将要流泪的情绪。“云雀学长，只一次就好了。”他说着祈求的话，伸出两根手指小心地捏住他的袖子。
　　你不用这么小心。云雀恭弥想说。但是他还是没有开口。他面无表情，纵容沢田纲吉的额头抵在他的肩头。湿意飞快地浸透他单薄的衣料，那从温热渐至冰冷的温度使他感到刺痛。黑发男人无所适从地抬起胳膊，手指几番蜷缩后又放弃动作。他垂下眼，可以看见他的小动物暖褐色小巧的发顶。他在哀叫，而他无能为力。
　　毕竟没有人能够左右生死，没有人能够把死去的人带回人间。
　　所以没有人能让小动物停止哭泣。即使曾经他以为他可以。
　　“很抱歉。”
　　良久，沢田纲吉松开抓住他衣襟的手。褐发青年看着他肩上大片的水迹，抽动发红的鼻尖露出难堪的强笑。
　　“……没事了。”云雀恭弥只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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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沢田纲吉。
　　仅仅这个名字就是一座牢笼。
　　云雀恭弥想起来他对那个人的注视可以一直追溯到他们的少年时期。他站在高高在上的地方，俯视褐色头发的少年奔跑着穿过整个並盛校园。那家伙纤细的身形在那个角度显得尤其渺小，没有扣好的校服外套灌了风鸟翅一般震动，扑啦啦，扑啦啦。
　　那个渺小的家伙曾经仰望他。用羡慕的，柔软的，湿漉漉的眼神。当然那时候他的脑海中并没有草食动物的一席之地。
　　云雀恭弥后来想，他的少年时期是多么目中无人啊。
　　日复一日不知不觉地，那个原本只能仰望他的存在渐渐成长到能够与他平视的地步。直到那时他才进入他的眼里。沢田纲吉成长的过程实在耀眼得过分——变化是如何发生的？云雀恭弥其实不记得。他也不记得心情是何时起由好奇到专注，再由专注到某些更难以言喻的感受。
　　沢田纲吉总是对他很在意，他总是，很经常地凑到他面前。经历过所谓的未来战争后那家伙对他的依恋尤甚，云雀恭弥有时候感到烦躁，他在想，沢田纲吉究竟是在他身上寄托什么样的感情。或许他信任那个足够聪明到能在十年后协助他的成熟的“云雀恭弥”，但那个人不是他。或许他最终会成为他，但他不是。他不确定沢田纲吉是否明白这一点。
　　而他为什么在意他是否明白呢？
　　云雀恭弥在沦陷，而他全不自知。
　　等到他渐渐明了“爱“的意义，他已经成为一个囚徒。他一步步走进那个牢笼，再亲手把所有的钥匙扔出门外。
　　他不能离开。也不想离开。
　　然而他从未对那个人说出他的念头。
　　即便他是全世界最恣意妄为的云雀恭弥也不行。
　　严格说来，或许是有一点他自己也不能相信的恐惧。那种感情对他而言太陌生也太柔弱，他未曾经历过也茫然不知如何处理。迟钝如云雀恭弥，也知道“爱”并不是单方面的事情——沢田纲吉一直是那个想起笹川京子就会在眼眸中溢满柔和光晕的人，从小到大，从始至终。他面对着那样憧憬着一个甜美女孩的家伙说不出他隐秘的，悖德的欲求，只要想到可能被拒绝这件事，他就没有办法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的心情说出口。
　　沢田纲吉一直都不知道，听闻笹川京子死讯的那时候，他的心里……喜悦过。
　　那种扭曲的，污秽的喜悦，曾经让他惊异于自己竟然也有那么卑劣的角落。他看着他悲伤流泪，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想着：
　　沢田纲吉，我为你变成凡人了。

　　云雀恭弥变成凡人了，这本来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但他没有了时间细细思索再多。
　　谁也没事先想到，笹川京子只是一个开始。那场席卷一切的巨大灾难里，所有幸存的人都被夺走了无可计量的珍贵的东西。没有喘息的时机，六道骸、蓝波接连折损，即使他时常对所谓“伙伴”感觉厌烦，云雀恭弥也很久没设想过他们会这样消失在他的视线。丧家之犬的濒死反扑让狱寺隼人成为殉道者，那个吵闹的家伙那样惨烈地陨落在沢田纲吉眼前。“失去”的痛楚将过往那个温柔善良的孩子生生逼死，从瘦小的尸体里，蜕变出Vongola乃至黑手党历史上，百年来最伟大的“教父”。
　　然后群鸦识时务地跪拜，剥开那层血淋淋过去的皮，将由痛苦里重生的男人拱上王座。他们欢呼，他们送上鲜艳的花朵和玲珑的好话，他们看不见“王”佝偻的影子，那是难以忍耐的疼痛导致的。
　　最伟大——谁会需要这种毫无意义的前缀？
　　云雀恭弥想。沢田纲吉，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把这当做荣耀呢？
　　那家伙要的东西比任何人都少，也比任何人都简单。只是在那样残酷冰冷的命运里，他所希求的一切都是天方夜谭。他想要温暖，命运就回以刀剑；他想要生，命运就回以死；他想要保持自我，最后便活成行尸走肉。这不可抗拒的人生是犹如凌迟的酷刑，魔鬼在暗处窃笑，他们诅咒他活得越长越好。
　　云雀恭弥在那之前没有提过的心情，在那之后也永远不会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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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ongola。
　　不论在一开始，沢田纲吉有多么不想接触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终究还是拥有他了。
　　云雀恭弥的思维漫无目的地发散开去——不久之后沢田纲吉会作为十世被载入Vongola的家族历史，Vongola会迎来新的主人，那群人会让十一代目，也就是悲剧的延续再延续，继承他所谓的“遗志”。他会被现世飞快地遗忘，然而生存在长远流传的文字里……那些都是别人可能面对的故事。
　　而云雀恭弥的故事已经结束。
　　黑手党。这个晦暗华美，又盛大如世界的牢笼，将沢田纲吉囚禁其中。他作为绑缚在十字架上的祭品，承担着潮水般永无止境的罪孽。
　　直到现在，这命运终究走到尽头。
　　这个牢笼，终于破灭。
　　名为“沢田纲吉”的牢笼不复存在。
　　于是云雀恭弥漫长的凝视与渴望，也就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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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也好。”云雀恭弥重复道。
　　他直起身，远离那具离开了灵魂，于他而言已然什么都不是的躯壳。他走出房间，在某些年幼的压抑不住悲伤的家族成员啜泣的声音中，坦然面对了自己的格格不入。他在门前的Reborn面前停留，张了张嘴，尔后什么也没说便转身走开。没什么需要说的。他们彼此明白。只有弱者才会互相舔舐伤口，而他们不需要。
　　他们只会在漫长的人生中舔舐自己，即便深知伤痕永远不会愈合。
　　这样也好。
　　云雀恭弥轻轻抓住肩头的衣料。
　　无论是对于被Vongola囚禁着的沢田纲吉，还是对于被沢田纲吉囚禁着的他自己。

《[家教]择日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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