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不可抗拒的Destiny

　　没有人喜欢莫名其妙地回到过去。
　　沢田纲吉睁开眼睛，茫然地盯着眼前一片空白的试卷。好半天他才回过神，紧接着几乎惊讶得跳起来——屁股下的凳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与此同时他得到巡考老师的一个瞪视。这些题目早已不存在于他的记忆里，然而教室前方黑板上清晰的粉笔日期提醒着他……这是他14岁时的某一场数学测验。纸面上寥寥歪扭的少年笔迹，透露着主人无能为力的幼稚苦恼，窗外春光明媚，纸片般的鸟雀掠过旷蓝如洗的万里晴空。
　　下一秒，耳旁响起清脆的放课铃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默地挤在嘈杂的人群里走出並盛中校门，跟随身体记忆走在放课回家的路上，沢田纲吉低着头反复打量眼前纤细稚嫩的属于少年的双手。在降临到这不可思议的境地之前，他所见最后的景象是Vongola本部首领卧室那漆黑的高高的天花板。
　　入睡前他做的最后的工作是签发《拟进行第三次忠诚裁定》的手令——微黄的硬质信笺，血色的火漆，肃穆而狰狞的Vongola族徽。那是经历了四次激烈的内部会议后由他一力敲定的腥风血雨的开端。他最后交谈的人是Reborn。疲惫的首领在晦暗的灯光中无声穿过古老的长廊，浅淡的微笑敛尽在阴影里。他向Reborn说Buona notte，黑色的男人微微颔首。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平淡普通。
　　沢田纲吉甚至想不起任何一个特别的细节。他想不到任何理由，让他在一场乏善可陈的睡眠之后回到他的14岁，回到15年前，回到梦境般的前半生。
　　脚步自动停下来的时候他抛开纷乱的思绪抬起头，印着“沢田宅”字样小巧的金属门牌就在他眼前反着夕阳的光。沢田纲吉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似乎有千钧重的胳膊按响了门铃。门很快就打开了。有着和他十分相似的温柔眉眼的女人站在那里：
　　“今天回来得很早呢，小纲。”
　　——哪里早，并不早。太晚了，太晚了，太晚了。
　　如果这是梦，那就永远都不要醒来吧。
　　水雾飞快地模糊了少年的视线。这一刻他放纵自己久违的软弱冲进面前温暖的怀抱里，那尽管娇小却象征着无限安全感的躯体拥抱着他，熟悉的，又陌生了十年的母亲的气息将他紧紧包围。沢田纲吉伏在她的肩膀上，控制不住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来打湿了肩头的衣料。沢田奈奈忙忙地拍着身前小小男孩的背，有些惊慌地开口询问：“怎么了？怎么了小纲？”
　　“没有，没什么……”沢田纲吉哽咽道，“就是……就是觉得回来晚了……”
　　“咦？晚了吗？”沢田奈奈疑惑地看看太阳的方向，很快又温和地摸着男孩的后脑，“没关系喔，早了也好，晚了也好，只要小纲安全回家就没关系喔。”
　　心脏仿佛被浸泡到滚烫的100℃开水里，冰冷的皮肉都在沸腾的热度中绽开血花。沢田纲吉稍稍退开注视着面前慈爱地微笑的面孔，想说什么，却嘴唇颤抖。在之前的那个世界里，沢田奈奈已经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很久很久……那些污秽的黑暗与血腥爪牙舞爪着，毫不留情地将这个温柔美丽的女人揉碎了。
　　也没有留下一点点痕迹给他。
　　“不要哭喔，我的小男子汉。”
　　沢田奈奈捏着他的脸颊：“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吃晚饭啦。”

　　床头的闹钟在响第一声的时候就被按掉，沢田纲吉掀开被子下床，就着窗外熹微的晨光看见指针指在05:30。对于普通的初中一年级学生来说这起床时间有些早了，然而多年的教父生物钟早已根植在他的灵魂里，被带来这具年轻孱弱的皮囊也并不奇怪。有条不紊的洗漱晨浴，站在盥洗池前，沢田纲吉拿着浴巾随意揩拭着滴水的头发。他的眼神没什么温度地扫过面前镜中自己的影像，先是游移开去，最后又慢慢定格。
　　干净，清秀，尚且带点怯懦痕迹的少年面容，他最纯净年华的完全缩影。
　　曾经他无数次向神灵哭告祈求重回如此时光，却直到他彻底堕落地狱，才终究梦想成真。
　　神明还真爱开玩笑。讽刺地想着，男孩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牵拉起嘴角，露出牙齿。与其说是在笑，倒不如说是个可怖的表情。于是沢田纲吉马上收敛起来。
　　他收拾好自己的仪表下楼时家里还是静悄悄的。墙上的挂钟指向06:00，沢田奈奈这个时间还没有起床。他微微出神，站在昏暗的室内，环顾着这个在他的脑海中已然尘封了十多年的称为“家”的空间。乱中有序的陈设，简洁单调的装饰，空气是略微闷热但馨香的——除了这里，沢田纲吉没有第二个承认的“家”。
　　他总是执拗地恋旧着。旧的生活，旧的房子，旧的人。
　　然后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离他远去。
　　大概是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沢田纲吉自嘲地笑了声。他从厨房里拿了半袋面包，在流理台上留下工整地写着“我出门了”的便签，背上书包走出家门。

　　清晨的校园里没有几个人，因为远远没到上课的时间，少有的几个在校园里晃悠的都是有晨巡任务在身的风纪委员。看见一向是迟到人员名单上常驻客的沢田纲吉时，他们的神情多少有些惊讶。沢田纲吉只是装作没看见。他在心里庆幸某位故人没有出现，在这种回到过去的剧情里，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些他单方面亲近的家伙……
　　不，他根本不想再面对他们。
　　他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坐在课桌前望着黑板发呆，黑板上有昨天打扫卫生的同学不小心没擦掉的半截公式，像是在提醒他这的的确确是他14岁时的世界。
　　好梦幻。沢田纲吉偏过头将脸颊贴在冰冷的桌面上。
　　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都到了教室，看着书的，早餐吃了一半的，打闹着的，谈论着新出的少女漫画的，勾勒出平静至极的初中生日常。他们看见伏在课桌上的沢田纲吉时无一例外一脸惊异，纠结于这个出了名懒散的废柴今天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也托了他今天怪异行径的福，一贯以欺负他为乐的家伙们没有轻举妄动，这让他得以安然享受单人世界的闲暇。
　　然而他跟曾经的少年生活是格格不入的。沢田纲吉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第一节是英语课，离上课还有一分钟，长谷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一道身影踩着上课铃声在他的厉声呵斥下冲到沢田纲吉斜后方的位置坐下，随即响起的是“阿武你又差点迟到”“哈哈看长谷的脸色都臭了”以及“啊哈哈真是很抱歉啦我可不是故意的”一片轻微的说笑声。
　　山本武。
　　沢田纲吉捏紧了指间的书页。

　　山本武算是並盛最早发现那个废柴沢田纲吉变化的人之一。
　　按理说校园偶像人物和以废柴出名的Loser之间本不会产生什么交集的。只是上一次的座位排布太巧合，任谁也不可能完全忽视坐得离自己那么近的人。山本武自认不是个善心过剩的傻瓜，也说不上愚蠢无聊的坏蛋，他大部分时间随和地与同龄男生打成一片，他们那些恶意捉弄不合群对象的所谓“小游戏”他从来不会参与，遇到太过分的情况，他还会主动制止——但直率地说，他对诸如沢田纲吉一样的存在没有多少好感。废柴的性格很难让人喜欢，山本武不否认这一点，他和沢田纲吉的关系一直都很平淡，仅止于“同班同学”的程度。
　　可这个蜉蝣般卑微透明的“同班同学”，不知不觉存在感却过分鲜明起来。
　　山本武望着斜前方少年单薄的背影和蓬松的褐色头发发呆。
　　变化好像是从半个月前开始的？沢田纲吉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不再邋遢，每天总是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干净的气味。他的背挺直了，讲话时不再低头看脚尖，就算是和老师交谈也不会因为紧张而结结巴巴。他开始按时交作业，回答问题，正确率保持在中等偏上的区间内。他的国文变得还行，数学马马虎虎，英语却说得不错，偶尔会有人看见他翻阅另一种外文的书籍，那些字没人看得懂……和他讲话的人多了不少，也开始有女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山本武后知后觉那家伙长得还有些好看。
　　微笑的样子像女孩子。
　　因为这个奇怪的念头他从沢田纲吉的背影移开目光，拍拍自己的脸驱散一丝尴尬。但思维还是不可抑制地纠缠着“沢田纲吉”这个名字，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执著来自何处……
　　“山本武！山本武！走神就给我站出去！”
　　斩断思绪的却是任课老师愠怒的大脸。山本武挠挠脑袋，推开座位慢慢走出去了。
　　然后他就发现即使这样沢田纲吉也没回头看过。

　　Reborn在这一世什么时候会来呢？
　　放课铃声响过不久，收拾着书包，沢田纲吉摸摸胸口。这是他最近一段时间来每天会想的问题。
　　事实上他十分想念那个男人……但某种意义上他又不想见到他。
　　“阿纲——！”
　　冷不丁身后传来的爽朗喊声一下子让他周身紧绷。沢田纲吉转过头，映入眼帘英挺的少年面庞与回忆里黑发男人棱角分明的脸悄然重合。他流露出瞬间的恍惚，须臾又归于正常。
　　无论说多少次都可以，他的这位亲密挚友拥有他向来羡慕不已的明朗的英俊，在前世的成年后世界，山本武也确实是Vongola高级干部中最有女人缘的一个……抛开Reborn不算的话。
　　他怀念地笑了一下，语气却疏离冰冷：“山本同学……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啦，只是……”
　　山本武走近他，因为他冷冰冰的样子显得有些踌躇。不过说着话还是自然地抬起手向面前人胳膊上拉去，想要稍微拉近一点二人间的距离。半途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漫不经心地挡下来。“抱歉，我不喜欢肢体接触。”沢田纲吉淡淡地说，“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我注意到你最近变化很大。”山本武尴尬地放下手，“稍微，有点好奇。”
　　“好奇？”沢田纲吉垂着眼，反问的尾音略略上扬，在舌尖弹动。暖褐色的眼眸锁定眼前那张挂着探询表情的脸，声音毫无征兆地冷沉下去：“所以关我什么事？”
　　“诶？”完全没有料到接在轻巧反问后的是这么一句漠然的话，少年眨眨眼才反应过来。看着沢田纲吉拎起书包转身要走，他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抓住他。放课后的教室里只有很少的几个人，少数几道目光向这边扫过来，似乎在关注事态发展。
　　沢田纲吉在山本武的手指碰到自己的瞬间就用力把他甩开了。
　　“我说我不喜欢肢体接触，”男孩似乎有些强忍的难受，声音发哑，“你听不懂吗？”
　　我不想你接近我。而他的内心正发出哀叫——
　　不要再进入我的生活了，阿武。

《[家教]择日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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