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男人

　　1楼的住户在阳台外修筑了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中摆放着一套石桌，种了许多花草，搭着爬满藤蔓的木架，还用鹅卵石修砌了一个半圆形的小鱼池，池子里种上了很漂亮的荷花。

　　春末夏初，庭院里的花开放得很漂亮，居住在五楼的年轻女人被楼下庭院中色彩斑斓的花朵吸引，时常从窗边探出头。她很喜欢这个小庭院，更喜欢庭院里那些被照顾得很好的花草。她想，或许楼下住着一对老夫妇。在这个浮华都市，也只有老人会每天悉心打理这样漂亮的小庭院了。

　　女人时常从窗外探出头。接着她发现，楼下住着的是一个年轻男人。每天，清晨他会出现在院落中，给花草浇水、给鱼儿换水和喂食、扫去院子里的落叶和灰尘。偶尔，女人也会看到男人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有时他会自己跟自己下棋，有时则安静地坐在那里喝茶、读书。他还会画画，在天气晴朗的周末，男人会在院落中支起画架，用沾满色彩的笔描摹庭院中的花草。

　　因为角度的关系，女人不曾看到庭院里这位男子的正脸，尽管她时常偷窥他，他却不曾抬起头来。她看到最多的，是他的头顶以及鼻尖。他总是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个头很高，但身材单薄、皮肤白皙。他似乎一个人居住在这里，过着平静清幽的生活。他深居简出，因而她从未在楼道中碰见他。

　　那处庭院，似乎是闹市中的桃源，独居的庭院主人，身处浮华都市却平静如古井之波。住在五楼的年轻女人被他的安静所吸引，每天都会趴在窗沿偷窥着庭院，并期待着庭院主人的出现。日复一日，她看着他平静度日，观赏着楼下庭院的春去秋来。她很希望某一天，他会忽然抬起头来，发现居住在楼上的她。冲她笑一笑，说一声你好。

　　然而，庭院中的男人似乎永远生活在自己静谧的世界里。他不曾抬起头颅，她似乎永远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渐渐地，偷窥庭院男人带给她的愉悦心情消失了，她看着那处庭院，感到失落和难过。甚至有时候，她会伤心地流下眼泪。这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所以她不敢将自己的心情告诉任何人。

　　在一个周末的屋后，五楼的女人照例趴在窗沿看着楼下的庭院。她等了许久，却没有看到庭院主人出现。后来她感到疲惫，竟趴在窗沿睡着了。当她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脑袋悬挂在窗户边缘，口水顺着嘴角滴到了楼下。楼下院落中，庭院的主人已经出现了。她惊慌地缩回自己的脑袋，生怕被庭院主人发现。接着她按了按自己翘起的刘海，缓缓探出头去。

　　她看到的依旧是那个人的头顶，看来他并不曾抬过头、也不曾发现将头悬挂在窗户外的她。这让她感到安心的同时也十分失落。她想，自己的头都悬挂在窗外了，他却依然不曾看到她。

　　庭院的主人背对着她坐在石凳上，石桌上铺着一张画纸，他手中握着笔，正埋头画画。她就那么看着他，静无声息。过了一会儿，他画完了，人站了起来，离开庭院走进了屋里。她看着石桌上他留下的一幅画，画中有一个人以很怪异姿势脑袋倒悬着，眼睛里流着泪水，嘴边挂着口水。尽管庭院的主人已经离开了石桌，他也未曾抬头看过她，可看着石桌上留着的那幅可笑的画，她释怀地笑了。

　　原来这个人头顶上也长有眼睛啊。

　　我笑着从梦中醒来。是的，这只是我的一个梦。可是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从2005年到2014年，我爱着一个“独居住在庭院里的男人”，他的世界十分安静，他勤奋、踏实，很少说话，每天下班后，他会画他的图，做他的模型。我热烈地追求这个与我完全不同、很安静的人。对于我的追求，他从来不肯正面回应，就像他不曾看到过我，他也不让我看到他，我只能看着他的头顶，日复一日。

　　恋慕的喜悦变成了挫败的愤怒、失望的痛苦和绝望的无奈。我用无所谓的笑容面对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面对他，心里却流着泪。我以为这些眼泪他不会看到，也永远不会知晓。直到很久之后，才明白，原来他都知道。

　　在追逐的时候，会被自己的情绪牵引，不知不觉就忘记了自己对一个人、一件事的初衷。简单的初衷让人快乐，复杂的情绪、越来越多的要求则让人陷入无尽痛苦。那一幅画让我在梦里释然。

　　你并不需要抬头看我，我看到你在那里，你也知道我在这里，这足就够了。愿你的庭院，永远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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