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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千年
刹那千年(米妙)
题目是惜红影亲帮忙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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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衣青发,冰眸似霜,睫羽微颤,水色薄唇溢出了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细长的雨丝自天而下,轻轻地、缠绵地,剪不断,理还乱。
雪衣男子伫立于细雨之中,颀长的单薄身躯任冰凉的雨丝落在发上、肩上、衣上、湿了大片,仍似亘古的石像,一动不动。
他的面前有一道江。
水不深,不及三尺。江水潺潺流过,清澈可见底的江面倒映着天边的乌云。
男子阖上双眸,微一仰头,冰冷的雨滴在他的脸上,唇上,凉凉的。一颗雨珠滴落眼角,蜿蜒流下,似哭似泣。
忆往昔,每逢遇上阴雨天,他便兴致冲冲地批上外衣跑出家门淋雨。每当这时,那个比自己小上九个月的男孩儿便用他的小手撑起十八骨节的紫竹伞,略微颠簸地从身后追来,微微垫起脚尖为他遮雨。
之后,每逢下雨,他便先那人而出,一脸淡漠地等待那人走到身后,为他撑起一把伞,一片天。
他少年心性,年少贪玩,常将父亲珍藏的古玩玉器打破,每次都是比他小九个月的男孩儿替他揽罪,一顿训斥下来无不是双眼通红,小小的手上和柔嫩的背上满是触目惊心的交错红痕。那人对他明朗一笑,说他皮粗肉厚,这点算不了什么。说话时,眼角犹挂着晶莹的泪珠。
从此,他收敛心性,一心向学。
贵胄子弟好上街游玩,每逢出门总不忘拉过那仿佛有一辈子做不完的事的人,大摇大摆地走出府门。尽管尚未到弱冠之年,尽管那人是一介奴仆,却掩不住两人与声俱来的光彩,一路上,惹得莺莺燕燕纷纷暗投倾慕的目光。看着那人俊美的脸庞闪过一丝羞赧,他不由一阵阵地胸闷,哼地一声打道回府,余下那人一脸错愕地看看他,又看看前方的繁华闹市,随即转身追随自己而来。
他不是没歉疚过,但他就是看不惯别人对他投以爱慕的目光,不愿他在人前流露出自己没见过的表情!
时值隆冬,全家随着迁都北上,习惯了江南温而不冷的冬季,如今身在这极寒的北方,无论怎样将外套裹在身上,也挡不住那侵入骨髓的寒意。每当自己像个肉粽子般蜷缩在厚厚的被褥下时,那人总会在火盆里加些木炭,随即脱下那身洗得泛白的外衣,只穿着中衣便轻轻地钻入被窝,紧紧地拥住他颤抖的身躯,一只手让他的头偎入温暖的胸膛,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直到他缓缓阖上双眼,那人也因抵挡不住睡魔的诱惑而不情愿地闭上幽深的双眸。
待那人完全熟睡,原本阖着眼的人睁开双眼,轻轻地解下那些多达十数件的外衣,只余下一件中衣,更深入那宽阔的胸膛,腾空的手让那人温暖的身躯更贴近自己,贪婪地感受着那人发间传来的草木清香,那人身上躁动的太阳气息……
冠礼之后,当父母郑重其事地在他面前提起娶亲之事时,甚少过激行事的他一反常态地在二老面前掀翻桌几,在双亲和婢女们惊愕的注视下忿然离去。
夜晚,当那人面带倦色地走入书房时,他几乎是扑向那人,一双手狠狠地抓住那人灰白的衣襟,在他怀中放声大哭。那人微怔,只是用那长了薄茧的手轻抚他的长发,不多言语。
恍惚间,他隐约听得那人轻声道:“此生,不离不弃。”
两个月后,他迫于双亲的威逼,终是不情不愿地答应迎娶父亲的世交,当朝将军之女为妻,择日成婚。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大厅的,当他在植满凌霄花的庭院里内呆站了多个时辰直到心情平复下来,他才茫然地走进了卧房。
那人怔怔地伫立于书案前,直到他走进才顿回过神,对他讷讷一笑,笑容中有着淡淡的怅然。
“恭喜你,少爷……”那人对他祝贺道。那一刻,他的心中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当下狠狠地吻上了那人微颤的唇瓣。
那人一愣,显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但他随即回应过去,立即反客为主,拥着他清瘦的身子向后倒去,双双倒在了床上……
成亲当天,他身着大红吉服,木然地和前来道贺的宾客打招呼,那人站在离他三步远处。
伴着朗朗的“新娘到——”,凤冠霞帔的新娘在伴娘的扶持下款款走来,他苦笑了一声,随即迎了上去。
“一拜天地——”天地最是无情。
“二拜高堂——”婚姻大事父母主。
“夫妻对拜——”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缓缓地转身,向着对面一身吉服的未来妻子慢慢躬身,忽闻身后一声“危险!”,随即被一双有力的手猛地推开,当倒在地上的他茫然地向前望去时,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冻结——
原本该由他站着的位置上,那个陪伴自己走过了十七年春秋的男子正欣慰地对着自己微笑着,那人的左胸口插着一枚箭簇,鲜血正从伤口汩汩流出,灰白的衣衫染得通红。
宝蓝色的长发总是懒得束起,那张惨白却仍不失邪美的脸上正挂着熟悉的温暖笑容,那双星辰般灿烂,寒潭般幽深的蓝紫双眸中流露出的是被掩藏了数年的浓浓的爱意,苍白的薄唇一张一合,沙哑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入他的耳中——
“此生,不离不弃。”
他看着高大的身躯缓缓倒下,鲜血流了一地。
“啊——————”
悲绝的凄鸣穿过云际,直达九天。
……
雨,仍在下,越下越大。
雪衣人静静地伫立江边,一双冰蓝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灰蒙蒙的天际,嘴角勾起一抹哀艳凄绝的笑。
“你看,我命令那些侍从不准跟上来,他们就照做,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你知道吗,我现在好冷呢,衣服大概都湿透了……所有人中,也只有你会无视我的命令,撑着伞来为我遮雨。”
“那个射杀你的人啊,已经被处决多时了。是将军府中的侍卫,对将军的千金早已抱有爱慕之心。就是他呀,躲在前庭的屋顶,在我和她交拜的时候拉满弓对准我的。”
“他在之后就被捉住了,我平生第一次打了人呢。我抬腿往他的脸上踢了过去,我还听到那个人的下颚骨破裂的声音呢。还有他那拉弓的双臂,我硬生生地把它们从那个人身上扯断了哦。还有他的肋骨,我用力在上面踩了几下,那肋骨就断了几根,还发出清脆的骨裂声呢。我还想把他的腿给折断的,可旁边的人都纷纷上来拉住了我,说这种人用不着我屈尊动手……你说,用不着么?”男子对着虚空灿烂一笑,像一个刚做完坏事的小孩儿正向大人撒娇。
“米罗,你说过,你说过米罗于卡妙,此生,不离不弃的。”
雨依旧落下,江依旧东流,两行清泪,却早已融入雨水之中,渗入泥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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