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临门

　　历千山这一嗓子喊得似是惊到了谁，只听屋里头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接着略显凌乱的脚步紧随其后而来。

　　怕出了什么事的历千山一掌将门推开，急急忙忙的喊出了声，“春花，春花，怎么了”

　　他两大步就跨到堂屋门前，就要去拉门，迎头撞上的正好是开门的尚春花，她先瞪了自家男人一眼，看到历万山和厉楠俩人，表情一换，满脸凄苦的垂下眼帘，抬起衣袖有模有样的擦拭了下眼角，却不见湿润的痕迹。

　　毕竟是外人家，厉老爹还懂得礼节，和厉千山保持了几步的距离，见到尚春花忙问，“弟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亲家公他老人家可还好”

　　“哎，俺爹就在好好的在村口那儿坐着，那驴跟着了魔似的，冲着俺爹就去了，把腿给踢着了。可怜俺爹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要遭这个罪。”

　　“大夫可来过了怎么说的听千山说是伤着骨头了。”

　　厉老爹的音量不大，故意压低了声线说的，可终归才隔了一道门，说些什么话里面还是能听得见。

　　堂屋里咳嗽了几声，传来老妇的声音，“春花，别让亲家大哥在外面站着，请进屋来。”

　　春花哎了一声，到了嘴边的回答就咽了下去，忙拉开堂屋的木门，引着厉万山和厉楠俩人就进了屋子。

　　一股子浓郁的药味扑鼻，可厉楠扫了一圈都没发现散发药味的药碗，只瞧见炕上躺着脸色惨白的尚老头，盖着花里胡哨的被子，嘴角处虚弱的呼吸着，大滴大滴的汗像是镶嵌在了脑门上，静止不动，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炕尾坐着包着头巾的老妇，一手捏着被角，另一手拽着衣袖有意无意的擦了下眼睛，试图强打起精神面对来人。

　　而她身后站着一个带来面纱的女人，露出两只水润一般的眼睛，乍一看还有点含情脉脉的意思，但显眼的地方却是她鼓鼓的胸口。

　　厉楠忍不住羡慕嫉妒恨的多瞄了两眼，不行，说什么她得想办法整头奶牛回去不可。

　　一圈转下来，唯独不见尚春花的两个弟弟、弟媳们。

　　老子都病成这样了，儿子不在跟前伺候，是要造反么!

　　这时春花娘说话了，她老迈的脸上皱纹霸道横行，嘴一动都跟着动，“这次又麻烦到亲家的大哥了，俺这张老脸真是没法见人了，哎。”

　　“您这说的话见外了，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就是，弟妹嫁进厉家，就是厉家的人，娘家的事，我岂会不闻不问。瞅着老爷子像是昏过去了，大夫怎么说的”厉万山朝尚老头靠近了些，拿起炕头的汗巾小心翼翼替尚老头擦去了汗。

　　“还能怎么说，就是花银子啊!哎，说出来不怕亲家的大哥笑话，今年家里的收成不好，交了税金，粮食剩得不多。俩媳妇又怀着身子，不能委屈了肚子里孩子，什么都先紧着她俩，俺那俩儿子，都去了城里做短工，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一时半会也找不着他们。家里实在凑不出银钱，给俺家老头治病了。”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双眼湿润的就要落下泪来。

　　“老婶子莫哭，仔细伤了身子，世间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这不，千山一说这事，俺就带银子过来了，老爷子的伤还得治。丫头!”厉老爹不会安抚人，连忙唤了厉楠，示意她把带来的银子拿出来。

　　谁家驴惹事谁家总得出来个人给个说法吧，别说人影了，连个毛都没看见，这么明显的漏洞，厉老爹居然看不出来。本来她还想插句嘴，问上一句“那家人呢”被厉老爹这么一叫，微顿了会儿，还是从怀里的兜里故意摸索了半天，摸出五锭小碎银，走上前。“前些日子家里添了几头猪，现银就剩这些了。”

　　看到碎银，厉老爹眼神微动，看了眼厉楠，抿了抿嘴没做声。

　　尚老婆子眼皮仅翻动了下，旋即嘴角轻轻的扯出一抹感激的弧度，却未伸手去接厉楠手上的银子。

　　反而是尚春花将银子拿到了手上，以为旁人看不到，兀自的搞着小动作掂量了下手中银子的重量才收回袖子里，张嘴只道了谢，借这个字眼，提都没提。和尚老婆子东扯西扯一唱一和的一个劲儿哭穷，绝口不再提钱的事，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怎么不背过身去用牙咬一咬啊你!厉楠憋不住在心里吐槽，再看尚家那遮面的闺女，就一摆设，没嘴的葫芦在老太太身后站着，低眉顺目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厉楠越看越听就越有些来气，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借出去的银两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况且他们都进来这么半会儿了，不招呼他们坐，也不招呼他们喝点茶水，就这么直愣愣的站着，听她们娘俩演戏似的表演，好像就自己精得跟猴似的，别人都是傻子，接济她们反倒成了应当应分的了。

　　身为小辈，尤其在这个屋子里的辈分最低的厉楠，不耐烦看他们娘俩的嘴脸，躲到厉老爹身后，扯了扯他背后的衣衫。

　　厉老爹还在感同身受的陪着那娘俩哀声叹气，没来得及反应，忽然院子里一阵吵闹声传了进来。

　　“滚你爹的，把俺家老爷子踢了，你还没事了要么赔钱，要么就拿这头驴赔偿。”随着男人叫喊声，在他手里牵着那头小驴还配合着叫了出声。

　　“你咋不讲理咧，俺家的驴俺都是放着养的，村子里谁不知道。你爹挨踢都是自找的，他不起贼心想偷俺的驴，怎么会被踢，活该倒霉!”说话的男子脸红脖子粗的吼了回去，理直气壮的不甘示弱，因身子较为瘦弱，足足矮了尚春花的大弟一个多头，抱着驴腿死不撒手，就这么被他连驴带人硬是拖了一路。

　　这个能闲死人的时节，在村里闲晃的人不在少数，可但凡看见的人，瞄到到那拖驴和人的人影，都只是象征性的张了张嘴，咽了口口水后硬是将想说的话憋了回去，各个装聋作哑的视而不见。

　　个别实在经不住好奇心作祟的，不远不近跟着，瞧瞧热闹，这个时候全都翘着脚攀过墙院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谁看见了!谁看见了。少跟俺胡说八道，你的驴踢了俺爹就是事实，俺爹卧床不起就是事实。里正在这儿，俺也是这么说。”尚春花的大弟——尚春来长得虎头虎脑精神头十足，身材魁梧，看起来一个指头都比那个男子的手腕粗。若非怕自己没控制好力道，他早一把就推开他，何苦会连驴带着人一起拖回来。

　　“你、你欺负人，快放了俺的驴，不然，不然俺就……”瘦弱的男子气急的想不到下面的话，一看到了他家，索性松开了驴腿，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

　　“不然你就怎样还想动手不成哼，没钱快滚，俺不想动粗，免得占着理儿，也被说俺没理。”

　　“你哪占着理，糊谁呢，俺明明看见他自己爬起来，走的比俺还溜道，凭啥用俺的驴赔。”

　　屋里的人几乎听的真真切切，厉楠抱臂靠着墙壁冷笑，瞥着尚春花俩母女的脸色皆是青一阵白一阵，恨铁不成钢的磨牙表情。

　　厉千山则是愣怔了，脸色极为难看的看了自家媳妇和丈母娘一眼，低下头，唇角抿的泛白，怎么也不敢去看自家大哥，自然垂下的两只手臂上，握紧的拳头渐渐迸出的青筋。

　　厉老爹“这”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却见尚春花一溜烟的窜了出去，尚老婆子也蹦下地，没看厉老爹他们一眼，也出了屋子。

　　倒是那位蒙面的女人，慢悠悠的踱着步，经过厉老爹时，有意无意的挺了胸膛停了零点几秒，眼神却飘向了厉楠，淡淡的笑意从眼角传递了过去，见厉楠感到了目光，她又收了回去，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堂屋。

　　这个女人什么意思看中她爹了

　　厉楠调回视线，看向厉老爹，他的眼神却没有随着那个女人移动，他无动于衷的走到厉千山的身边，拍了拍厉千山的肩膀，没有言语，转过头说道：“闺女，我们回家吧。”

　　厉楠点头，尚家这些破烂事，还是少搀和的好，省的看了糟心。

　　厉千山压抑着从嗓子眼里挤一声“大哥”，看着他们爷俩走出堂屋，他抬起脚，走到了老爷子的身边，看着他出神。

　　出了堂屋的尚春花，一巴掌就拍在了大弟的后背上，“显你嗓门大啊，你吵吵啥，隔着几个道墙都能听见。”

　　尚春来皮糙肉厚，尚春花的那一巴掌根本是不痛不痒，他挠挠头，把牵驴的绳放进尚春花的手上，“姐，把驴拴好。”

　　紧跟着出来的尚老婆子，毫不客气的对着大儿子的后脑勺一巴掌拍了下去。

　　尚春来没有防备，被拍个正着，一看是他娘，想发的火顿时熄灭，有点恼的嘟囔，“娘，你干啥啊。”

　　尚老婆子纠着眉，抬手揪住了尚春来的一边耳朵，气的脸皮发抖的说道，“俺怎么生了个比猪还蠢的儿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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